夜里急诊没什么人,章燃觉得恍如隔世,站在门口驻足不前。

    那陌生大哥讲了句什么,他看见李清一居然笑了。

    李清一看向门口,放下炒饼碗说:“我朋友来了。”

    大哥又扒拉一大口炒饼,起身说:“那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章燃上前询问,李清一说没有骨折,大哥也拿出检查结果,还好只是软组织伤,皮外伤已经处理完了,要养上几天。

    章燃确认李清一没事,不大友好地看肇事者。

    那大哥腕子上戴了手串,油汪汪的,外套不怎么干净,脸倒是白白净净的。一时看不出年纪,单凭手串判断的话,四十岁左右吧。

    大哥一口京片子:“哎哟兄弟!我就拉个沙发,我发小儿住斜对面儿,从他那拉回来,我就一拐弯儿,赶巧儿,他妈一个送外卖的,我就让他一下,把她脚给轧了。”

    章燃:“轧过去了?”忙再去李清一的伤。

    李清一说:“轧过去了…三轮车。”

    “对对对,三轮车,三轮车。还我跟小区邻居借的。这不人姑娘说问题不大,大夫也说问题不大,我还说着来查查,没问题你们也放心,我也不惦记了。”

    章燃问:“你这样明天还能不班吗?”

    大哥忙说:“我给误工费。都商量好了。人姑娘——清一?”

    李清一点点头:“对,李清一”。

    “人清一姑娘也没讹我,这不还聊挺好的,等你都等饿了,我俩还吃了顿小夜宵儿。”

    章燃说:“那去我家吧。”

    大哥问:“你家在哪啊?我三轮儿不能上主路哎。”

    章燃说:“我们打车走。大哥,留个联系方式。”

    大哥忙说:“留了留了留了,我办事你们放心,钱我都微信转过去了。”

    李清一点点头。章燃凑过去小声问:“转了多少啊?”

    “一千。”

    北京大哥热情亲厚,把二人送上出租车,还嘱咐有需要再联系,目送出租车开走的。

    章燃把李清一的脚搭在自己腿上,除了受伤的经过,也没再聊别的,车速提起来,他就看着窗外缭乱的灯光。

    李清一问:“你怎么了?”

    章燃反问:“我……我怎么了?”

    “你今晚不太一样,受什么刺激了?”

    章燃没说话,别过脸去。

    又沉默了一会,男孩调整状态,转过头来说:“那家伙是北京人吧?”

    “是吧。口音是不是很亲切,跟听相声似的?”

    “姐姐,你能不能对人有点戒心?别把谁都当哥们儿。他把你撞了啊!”

    “他是故意撞我的吗?人态度挺好,忙前忙后的,还请我吃宵夜呢。”

    “那是因为他怕你讹他。一顿炒饼就把你哄明白了。”

    “你咋了?”李清一在座位上探身,仔细看他的脸。“学校有事?我耽误你办正事了?”

    章燃心里有鬼,连忙换话题:“那手串儿男多大啊?”

    “34?他自己说的。”

    章燃冷笑:“我以为40+呢,长得够着急的。”

    “哪有40+啊,不就是比你舅舅黑点儿。”

    今晚处处是雷,章燃什么都不愿听、不愿想、不愿说了。

    还有一件事,他耿耿于怀,但生生给憋了回去:送他们上车时,他闻到北京大爷身上的香水味,高级香。

    ※※※※※※※

    章燃家离学校不远,李清一第一次来。

    她脚面肿起来,实话实说有点疼,可这疼也无人可说,章燃也没问。

    他今天很反常,与其说哪里反常,不如说哪里都不正常。

    章燃帮她打了一盆水,放在客厅,转身进了卧室。李清一只好简单洗漱,章燃出来时,她正把伤脚搭在茶几上,把另一只脚泡在盆里,弯脚洗脚。

    这姿势很考验身体柔韧性。章燃远远看到她的脚和半截小腿,迅速转过脸去,冷着脸回了自己房间。

    李清一单腿蹦着倒水、关灯,蹦回客房,章燃再没出现。

    倒是手串儿哥发来慰问消息,问她到家没有,说受伤的地方今晚肿起来大概会有点疼。

    李清一回确实挺疼。还不忘感谢他的宵夜,说:“炒饼很好吃。”

    手串儿大哥回了一句:“缺点儿醋,差点儿意思。”

    李清一觉得这句很好笑。

    第99章

    早上8点半, 先是敲门声, 接下来是电话铃声,几小时前刚睡实的章燃被吵醒, 杨劲让他开门。

    门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杨劲,是杨锐和章炳坤——章燃的亲妈和亲爹。

    最后进来的才是杨劲。

    杨锐够着拍了拍章燃脸颊:“大儿子,还睡呢啊?我跟你爸本来想坐飞机,你舅舅说这趟火车最合适。果然,晚上9点上车, 上车就睡着, 睡醒就到了, 软卧可比飞机舒服多了……”

    章燃站在客厅中央,北京很少有这种宽敞的两居室。最近几年房价飞涨, 90几平米不隔出个三室一厅来, 开发商和业主都觉得浪费。

    当年选这房,一是觉得离章燃学校近,再就是格局合理, 大大方方的两室一厅, 站在客厅说话,隐约听得到回声。

    卧室里的李清一听得清清楚楚,她躺着没动。

    杨锐在在客厅、卫生间巡察一圈, 最后走进厨房:“跟你说过多少次,厨房垃圾要一天一倒,不然有味道, 还滋生细菌……”

    她突然打住,手里还提着几个垃圾袋。

    李清一单腿蹦出来,手扶沙发站着。她穿着章燃昨晚为她准备的一套运动服,裤腿挽起来,露出包扎的脚。

    “打扰了,叔叔阿姨。我得走了。”他对章燃说:“我的包在卧室床边,你得送我下楼。”

    一屋子人都很意外,李清一显然不打算与杨劲相认,全程没有看他。

    章燃倒很淡定:“在早上的,你往哪儿走。”说着伸过手去,扶她坐在沙发扶手上,“妈,这是我老乡,昨天被车撞了,在我这养伤。”

    杨锐和章炳坤对视一眼,忙走向门口:“正好,我下楼扔垃圾,顺便买点东西,回来一起吃早饭。”

    李清一刚想推辞,章炳坤说:“我们也是改了行程,突然提前了,把你们都吵醒了。姑娘,你这腿最好哪都别去,老乡就是关键时刻互相照应的,安心在这养着。章燃他妈手艺马马虎虎,你凑和一下。”

    杨锐夫妇巧妙化解了尴尬——吃饭时,话题也由长辈引导,问李清一多大年纪、老家在哪、在北京做什么工作,又问脚是怎么弄伤的。

    杨劲黑着脸吃饭,李清一叙述脚伤时,他对她翻了两次白眼。

    吃完饭,杨劲把章燃叫到卧室,关了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刚才你不是都听见了。”

    “你把她弄这来是怎么回事?”

    章燃压着性子:“她脚受伤了,我把她弄哪去?”

    杨劲眯着眼睛盯着章燃:“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

    杨劲压低声音,语气明显是急了:“那她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章燃冷哼一声:“问得好,您别问我,您问她去。”理直气壮地指着客厅方向。

    章燃心中有几分得意:“还有,这是我家,来不来的提前打声招呼,别跟走城门似的。”

    “碍着你好事儿了?你等这一天,等好几年了吧?”

    “我没你那么肮脏。”

    “呵,我从你这岁数过来的,你每天脑子里都装些什么,我能不知道?”

    夏虫不可以语冰。章燃刚刚初尝人事,一觉醒来被舅舅如此质问,脑子瞬间淤滞。

    杨劲身为家长,架子一定不能塌:“待会儿我带她走,你跟你爸妈收拾东西,周三利利索索地给我上飞机。”

    “你一定要这样吗?”章燃语气无奈又轻蔑。

    “我忍你够久了,你那点上不了台面儿的心思,成不了气候,早就跟你说过。就此打住,出去多见见世面,谈几次恋爱,回来还能坦然地叫声小舅妈。”

    “我要是不呢?”

    “我换个身份跟你说句话,你现在别把我当舅舅,你当我是个男人,我也当你是个男人……”杨劲凑近章燃:“和谐,这东西骗不了人。”

    章燃气喘吁吁,杨劲看他样子,就坚信自己抛出的“独家”底牌稳赢了。用下巴点了点门:“去吧。”

    客厅里,两个行李箱打开,杨锐在往里面装东西。

    章炳坤搭搭下手,边干活边跟李清一闲聊。

    杨劲径直走进另一间卧室,把李清一的东西胡乱整理一番,出来时,胳膊搭着李清一的外套。

    “姐,姐夫。”

    俩弯腰收拾行李的人同时抬头。杨劲隔着沙发把衣服扔进李清一怀里,“今天不合适,我先带她走,回头正式介绍给你们。”

    章炳坤再次与杨锐对视,章燃站在卧室门口,做母亲的没看自己儿子,可她早对情势有所察觉,她看向李清一,紧接着,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看向李清一。

    杨劲没叫动人,只好走过去,把李清一从沙发里提起来,帮她穿上衣服,外套拉链一拉到顶,动作粗枝大叶。

    李清一被拖着向外走,章炳坤和杨锐都愣在原地,还是姐夫稳一点,问杨劲中午是不是回来吃饭。

    杨劲边穿自己的鞋边说:“不回来了。需要买什么让我姐给我打电话,我周三带去机场。”

    说着开门,一手提着包,一手拖着李清一往外走。迈出一只脚才发现李清一还穿着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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