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眼神恳切:“答应我!什么都别说!”

    “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曾敏探究地盯着陆晚,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但那里除了仓惶无措与浅浅的哀求,什么都没有。陆晚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什么都别说”,直到得了曾敏的肯定答复才走。

    直觉将未来指引向一条诡异莫测的前路,她深知自己这套护士服是保不住了,结局可能还会更加不堪……陆晚半点都不想被谁看成只会惹事生非的小废物,尤其是那个人。

    哪怕迟一些、再迟一些被他知道,也好。

    路过护士站时,陆晚犹豫几秒,踮起脚,面无表情地将那张先进护士的获奖照片揭下来,在一众医患诧异的目光中,扬手把它撕了个稀碎。

    几乎同一时间,两名警察从电梯里出了来。不用他们半遮半掩地询问路过的同事,陆晚将照片碎屑塞进口袋,平静地走过去: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陆晚被带走的这天,是四月一号,愚人节。

    也是她25岁的生日。

    除了爷爷,没人记得。

    *

    凌晨,帝都某个烟雾缭绕的会所包间内,祁陆阳姿态懒散地靠坐在沙发角落,一手夹烟,一手拿着个岩石杯轻晃。暧昧的灯光穿过液体与冰块,折射成一粒粒五光十色的碎片,尽洒于他血管喷张的坚实小臂上。

    这一夜,祁陆阳没让任何人近身,男的女的一视同仁,甚至连狐朋狗友说话都不怎么搭理。只独坐于此,一根接一根沉默地抽着烟。

    不知是第几次,男人摁亮手机查看,依旧没有新信息进来。

    对于今天的日子来说,这种情况实在太不寻常。

    前六年的今天,“那边”都会发来一条消息。从【我成年了】,到【蛋糕被余思源弄得乱七八糟,我妈根本管不住他。我以后再也不来南江过生日了】,再到【爷爷给我做了一大桌子菜,我们两吃不完】……内容不定,时间不定,对方也没得到过祁陆阳的回复,却从未缺席。

    心绪极不安定的祁陆阳推开门来到走廊上,没多犹豫,直接给曾敏拨了过去。

    随着病情发展,曾敏的孩子状况愈发不稳定起来,她已经连着三四天没怎么睡觉了。女人音色疲倦,态度不以为意:

    “陆晚?她被警察拷走了,就中午的事儿,一堆人看见……她死活不让我告诉你,我就没说喏。”

    “她、不、让……”祁陆阳压住暴怒,反问,“曾敏!你儿子治病的钱是她出的还是我出的?啊?!”

    早料到他的反应。曾敏声音里带着凄然:“实话跟你说吧,就算陆晚不来求我,我也没打算在第一时间把事情告诉你。”

    “嫌钱不够?”

    莫名想哭,曾敏却仍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陆阳,你欠的那些烂账,在我这儿用钱可还不清。我巴不得有人能替我来剜了你的心,看看它是不是肉做的!会不会痛!”

    对面安静了几秒。但也就几秒,祁陆阳无波无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有时间怨我,不如多分点精力照顾你儿子,显然更有意义。”

    这冷硬刻板的一句话,让曾敏瞬间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一年。

    当年的那批中学女生,迷恋的异性类型无非两种:清冷内敛、智商超群的白衣学长,或者前呼后拥、翻墙逃课的不羁混混。

    陆阳哪种都不是。

    他是介于黑跟白之间的独特存在。高大俊朗的夺目少年,平时课照上奖照拿,不惹事更不怕事,该打的架一个都没落下;老师宠爱,同学拥戴,他跟着同龄人们爽朗地笑,开心地闹,偏偏站在人群中时,那份气质总带着些游离和疏远。

    这样的陆阳,身边围满了示好的异性,却不是来者不拒。他心里应该是有一套挑女友的标准的,外人参不透,只有自己懂。

    曾敏有个漂亮闺蜜壮着胆子去递情书。陆阳当着人面打开,扫一眼,又给扔回来,还叹:“字没人好看,可惜了。”

    轻轻巧巧的两句打发,却比接了情书还让人难放下。

    很自然地,在闺蜜还没来得及走出来的时候,曾敏自己就先陷了进去。

    让人意外的是,陆阳这回没有拒绝。他只是把话说得很直接:“没谈过恋爱的不要。还有,我只玩玩,不来真的。能接受再说。”

    条件符合,曾敏幸运中选。

    陆阳可以拿来消遣的事本来就多,升高三后课业紧张,曾敏愈加没什么机会和男朋友独处。就算空下来,他似乎也更乐意花时间和刚转学来的侄女吵架又和好、和好再吵架地绕圈子,乐在其中,不厌其烦。

    曾敏的一腔热情在无尽的期待与落空中,渐渐冷却。

    她把心事分享给身边人,对方漫不经心地安慰:“谁?那个陆晚?你明明比她漂亮多了。不过你们俩还真有点象,笑起来嘴边都有两个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坠冰窟的曾敏开始观察那些曾出现在陆阳周围的女孩:一个有神似陆晚的眼睛,一个拥有几乎相同的脸型,一个甚至只是在气急时都喜欢咬住下唇跺脚……

    这些女孩就像是没有灵魂的积木,有人正用它们硬生生拼凑出一个触不可及的虚幻念想。

    参透真相的曾敏冲到陆阳跟前质问,对方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无所谓地仰头吐出个烟圈:“哦。那就掰呗。”

    先爱上的人,总归没那么有底气,甚至没了骨气。

    临近高考,陆阳失去了狩猎新鲜替代品的兴趣,他在夜里神出鬼没,又在白天刷题补觉。两人这种有名无实的“恋爱”关系,得以不死不活地延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心灰意冷的曾敏爬上了某任前男友的床,还怀孕了。

    对方刚刚扬言要卸掉陆阳一条腿,紧接着就因为犯事进了监狱。陆阳带上钱把曾敏拽到医院,大度地准备为陌生人造成的麻烦买单,她却赌着意气,死活都不愿意进手术室。

    “他对我才是真心的,我……我会等他出来!”

    陆阳把钱留下:“行。那咱们两清,其他随便。”

    而今天的祁陆阳,最后说出来也是差不多的话:“拿钱办事,下不为例。其他的,随你的便吧。”

    不提前事,不谈感情,只讲现实。当年的陆阳和现在的祁陆阳,面对不爱的人,有着一模一样的冷漠性情和残酷心肠。

    曾敏的情绪在瞬间崩溃,她在对方挂断的前一秒急声道:“祁陆阳,你那个好侄女事到临头都不愿意来找你帮忙,你想过是为什么吗?因为她根本就不信你!她不信你!”

    “你他妈懂个屁!”

    咬牙切齿说完这句,祁陆阳不再和她浪费时间。

    几圈电话打完,初步打点好一切的男人冷着脸返回包厢,拿起车钥匙就准备走。醉得舌头打结的张元元一把拽住他手臂,问:“干、干嘛去啊?慌成这样……找你那个,小、小废物啊?”

    祁陆阳狠狠把人推开,烂成泥一样的张元元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他嘴里开始骂骂咧咧,什么腌臜话都往外冒。

    从来没人跟他较真,但今天不一样。

    上前将张元元的衣领揪住,祁陆阳绷着脸,一字一句地说:

    “她不是废物。你才是,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垃圾作者乱开玩笑,来认错了tat

    顺便提醒下追更的小天使们点一下收藏哈。这样我好歹有点曝光机会。

    第17章 chapter 17

    连夜审讯完,天刚亮,陆晚就收到了取保候审的通知,拘留所都没来得及去。

    负责本案的是个责任心极强的中年警官。虽着陆晚有问必答,将事情从头到尾交待得一清二楚,但对于她这种有确切证据能断定涉案的嫌疑人,就这么放回家去,还是要担很大风险。

    办手续时,这名警察不忿道:“小姑娘来头不小啊。前后几拨人来保你,一个比一个惹不起。”

    “他们能把你保出去,是他们的本事,但只要我办这个案子一天,该怎么样就得怎么样。”

    “取保期间出市要报备,不准换手机号码,护照暂扣。我们会不定期传唤你过来问讯,必须做到随传随到。”

    取保候审说穿了就是一种苟且的相对自由,陆晚心里明白。而等开了庭,她也许还会面临牢狱之灾,前科将被写进档案里,一辈子跟随,直到死的那天才能摆脱。

    可这又能怪谁?

    一念之差的代价比想象中还要高昂,陆晚没有选择,只能认了。

    用沉默面对警官的讥诮与不满,她盯着对方一张一合的嘴,时不时点点下巴,除此之外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原本明艳生动的五官只剩一片木然和平静。

    交待完一长串条款,警官将取保候审决定书推到陆晚面前。

    在此之前陆晚还抱有侥幸,以为来保自己的人会是余奉声。可看到手里的取保候审决定书后,她瞬间就懂了。

    ——平整洁净的纸上,不论是被保人信息,还是保证人信息、保证金数额,甚至连日期都是一片空白,可鲜红的公章却已经妥妥帖帖地给盖好了。余地巨大,为所欲为,想带谁出去,什么时候带出去,都行。

    本事大路子广,做派还嚣张又直接……能是谁?

    也难怪这名警官会如此愤慨了。无意识咬住下唇,陆晚嘴上沁出一丝殷红,脸庞总算有了点颜色。

    等流程走完,陆晚看向警察,不死心地追问:“您能不能透露下,是谁检举的我?阮佩?还是别的人?”

    “无可奉告。”对方警觉地眯了眯眼,“根据办案程序,你无权知道这些;而且……我没办法保证你会不会让‘后台’去报复人家。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苦笑地牵动嘴角,陆晚无奈,只能作罢。

    毫不意外地,表情凝重的吴峥已经等在了大厅里。他走上前递过来一件外套,陆晚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只穿了件单衣,指尖在初春清晨的寒气里冻得通红。

    昨天,陆晚在一名女警察寸步不离的监视下脱掉了护士服,她将衣服工工整整叠好,鞋头摆正,连领子都给捋平了才放回储存柜。郑重得像在给某段人生经历做一场遗体告别仪式。

    变故让人一夜长大,连道别都显得仓促张惶。

    想起上次去西站接人时陆晚脸上的气恼与失望,吴峥小心翼翼地处理措辞:“小祁总很关心你的状态,他只是——”

    “他不在最好。”陆晚说。

    她不会撒谎,说出来的话必然是真的。当然,话里的庆幸也是真的,眼底藏起来的失落更是真的。

    ——陆晚奇怪于自己为什么要失落,明明祁陆阳不来,才不至于更丢人。

    接到消息的姜蓝等在公安局大楼的院子里,陆晚出门,径直走了过去。

    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见陆晚除了有些憔悴恍惚,浑身上下一根头发都没少,姜蓝这才紧抱住女儿,语气激动:“我的好乖乖!吃苦头了,吃大苦头了!”

    她用手掌死死按住陆晚的后脑勺,恨不得把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重新揉到骨血里,用命护她个周全。

    换做以前,陆晚十有八九会搂住姜蓝一起哭个痛痛快快,今天却只是回抱过去,将脸埋在母亲的肩膀上安静地蹭了两下:“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没事了。”说完便松了开。

    姜蓝是个粗神经,擦干净泪就准备把女儿往自己车上带,陆晚站在原地:“妈,老余没受什么影响吧?”

    “没有!完全没有!”姜蓝的语气肯定得有些过头,反倒漏洞百出,“你不要想这些了。妈妈先带你回家,洗澡换衣裳除晦气,饭我都让阿姨做好了,回去就有得吃……”

    陆晚摇头:“我想去章华。”

    “回那边做什么?”

    “我……”

    回章华不过是个借口,陆晚不想再面对和医院有关的任何人事,尤其是备受牵连的余奉声。

    她没脸了。

    见她踟蹰,吴峥适时帮腔:“姜女士,章华县离这儿远,消息还得一段时间才传过去。陆小姐住在那里会自在点。而且,余副院长正处于职位调动的敏感期,最好不要跟陆小姐接触太多。免得落人口舌。”

    意外于吴峥的体贴以及面面俱到,陆晚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对方耳朵上挂着个蓝牙耳机,对于经常开车出差的人来说,倒也不算突兀。

    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陆晚捏住姜蓝的手:“妈,只有老余好,你们才能好。”姜蓝还要再劝,她坚持,“弟弟还小,你还是多分出些精神在他身上吧。我这边能照顾好自己,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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