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之,咱们走。”牧峰头也不回的拉着牧兰之便离开了。留下雨清和漫修彼此疑惑且莫名其妙的一个对视。

    爹爹真是好生奇怪,说是要走,结果出了林府,却并不向城门出发,而是寻了家客栈住下。问起时,只说今日天色不早,出了城门难免要露宿街头,倒不如次日起个大早,再行赶路。

    一番解释说得牧兰之一头雾水,明明,这天还大亮着,这出了城门,也能赶一大阵子路,寻个客栈,不是很轻易的事吗?说什么露宿街头呢?再说,就算是露宿街头,他父女俩也不是没经历过,值得为这再拖延一日的行程吗?

    好在二人本也不急着赶路,牧兰之想到要离开东京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与漫修相聚,也有些心中不舍。当下,便没有违背父亲的所谓理由,住在了客栈里。

    傍晚时分,牧峰父女照常一起吃了晚饭。可之后,牧峰便说有些困,想要早点休息。牧兰之心想次日一早便要离开,也便点点头,早去休息了。可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心神不宁睡不着,想找父亲说会儿话,又怕搅了父亲的好梦。

    可是,一顿心烦意乱后,牧兰之终还是没有忍住,起身走向了房门。可是,刚将房门打开一个缝儿时,牧兰之便透过门缝看到了正小心翼翼关上房门要出门的父亲。这么晚了,他是要去哪里?

    牧兰之看到父亲往自己屋这边走,忙轻轻一掩房门,几步跃到了床上,做起了酣睡状。果然,父亲轻轻推开了房门,走进了她的屋子。

    看着她四仰八叉酣睡的模样,牧峰模糊地哀叹了一声,扯过旁边的被子,给她轻轻盖好,然后,又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父亲,是这样的疼爱她。就在听到房门关闭的那一霎那,牧兰之睁开了眼睛。不知为何,眼睛中湿湿的东西总是纠缠着她。

    下楼的声音。是父亲!

    牧兰之原以为父亲是担心自己晚上蹬被子,特地来看看自己的。没想到,给自己盖好了被子的父亲居然选择了下楼。父亲是有什么心事吧?看今日那心不在焉的恍惚!

    牧兰之很是担心,轻轻扯开被子,也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如果父亲在下面喝酒的话,她不妨就充当一回父亲的酒友吧。

    可是,令牧兰之失望的是,她出来后看到的下面根本空无一人。随即听到的,却是她熟悉的跃墙声音。父亲这是要出去吗?

    牧兰之下意识的悄悄也跟了出去。

    开封府!

    当牧兰之远远望见父亲的身影停滞在“开封府”三个大字前时,自己的身体也不仅一僵。是的,今日父亲明明就是在听到什么苏家,刘喜,兰夫人之后才行动古怪的。而林雨清又说开封府已经扣押了兰夫人,提审了刘喜,莫不是父亲也与此二人有什么关系吧?

    不同于从正门进入的父亲,牧兰之选择了她的老本行本领,跃墙而入。也多亏父亲半夜的造访,让开封府的衙役都将精力放在了他的身上,牧兰之才得以十分顺利的进入了开封府内。果然,牧兰之没有料错,隔了不久,就见牧峰在一个衙差的带领下走向了一个地方。天虽然黑,但借着月光,牧兰之仍清楚的看到了那地方上书写的两个字:牢房。

    到达了地方,只见与牧峰同行的那个衙差对看守之人道,“大人吩咐过了,请牧峰独自与那兰夫人一叙,外人不得打扰。”

    看守的衙役领命,之前的那衙差又对牧峰道了声“请”字,便先行离开。看守衙役共两人,其中一人带领牧峰进入了牢房,而另一个人,牧兰之用一块小石子儿便轻松的引开了他的注意力,顺利的混入了牢房之中。

    牢房里阴气很重,以致于怕被人发现而选择从房梁走的牧兰之一时间很不适应。不过总算好,终于跟到了目的地,之前负责领路的衙役因得了包大人之命,要让牧峰和牢中的兰夫人独处,便很知趣的退了出去。此刻,牢房里,就只剩下牢中的兰夫人,牢门外的牧峰,以及房梁上的牧兰之了。

    即使牧峰在牢门口站了许久,牢中的兰夫人似也没有觉察,只一味的目光呆滞的盯着地面。

    “兰儿……”牧峰叫这声时声音显然有些沙哑。而这一声,也同时震荡了牧兰之的心扉。父亲果然是与这个兰夫人相识的,只是为何,这一声呼唤却似包涵了百味在其中一般呢?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牢房中的兰儿显然已经被这声呼唤拉回到了现实中来,现在的兰儿,正眼对上了牧峰,那眼神中,满是惊讶与意外,同时,还掺杂着一丝的懊悔与无奈。牧兰之居高临下,却是正能看得清兰夫人的。因此,这眼神被她一览无余的看了个彻底。

    第三百零八章 兰之身世

    “我原以为,咱们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呢。”牧峰尽量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稳稳的说道。

    “是啊,一转眼,都快二十年了。时间不饶人啊。”兰儿也附和着感慨道。

    “你,一点也没变。”

    “呵呵,老了……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我以为,你不会关心我的死活。”

    “错误的开始,也错误的结束,其实挺好的。”

    “错误的开始了,可是会不会错误的结束,却不是人能说的算的了。”

    “你是来当说客的?”

    “我自认还没那资格。我来,只是想见见你。”

    “来看我的笑话吗?看这浪荡的女人有什么下场吗?你现在看到了?可以尽情的笑了?你满意了?”

    “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的。”

    “那你什么意思?”

    “明天一早,我就要带兰之离开这里了。今晚,怎么也想再来看你一次,就这么简单。”

    “兰之?”

    “对,牧兰之。”

    “牧兰之?”兰儿的眼睛突然湿润了。而房梁上的牧兰之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先是大骇,随即便感到了无尽的心痛和眩晕。

    “是的,牧峰,兰儿,之女。”

    牧兰之强行地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而掐入肉中的手指久久也没能拔得出来。眼泪,顺着脸庞便流了下来,这,就是她的生母。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母亲。

    “她,还好吗?”

    “恩,自那日从刘府里将她抢了出来,便连夜带她离开金华了。原也想本本分分的做人,抚养女儿长大成人的,可你也知道,我就是个小偷,想从一个小偷转变成一个安分的人,得有多么的困难。其实我也做过很多的事情,想努力改变自己,可是,最终,没人肯接纳一个试图想变正常的我。于是,我便又干回了老本行,后来还成立了个圣手香堂,成了堂主。”

    “你该不会说兰之也跟你一样……”

    “是,很抱歉,我教育不出什么大家闺秀来。不过兰之比你想象的要乐观、坚强的多,儿时她也曾像别的孩子一样哭着找娘亲来着,可是,一次次严厉的告诉她没有后,她便不再有这种依赖感了。现在的她,很是孝顺乖巧,性格却更像个男孩子,敢作敢为,或许,你见了,会喜欢吧。”

    牧峰平静的陈述却让兰儿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你哪里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结合本就是个错误,你肯为我生下这个孩子,我感激都不尽呢,怎么又会怪你。”

    “你真的,一次也没有怪过我?”

    “说一次也没有,倒显得有些矫情了。当初你不肯放弃你兰夫人的地位,不肯跟我一起走,我在心中不知怪过你多少回呢。可是后来想想,你本来就是高高在上的夫人,是我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到刘府去偷东西,被人发现才误打误撞的跑到了你的房间去躲难。可也是命运捉弄人,偏偏那时就遇到了酩酊大醉的你,没把人当成人质威胁,竟糊里糊涂的与你发生了关系,之后还一发不可收拾,想想,连我自己都觉得不真实。可是,说到底,我终究就是个小偷,能给你带来什么,所以,你的选择是对的。”

    兰儿半晌没有吭声,只是无声的流着眼泪。

    “我带着兰之走后,那刘老爷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等你出去,记得,别跟他提我来看过你的事儿。你知道,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这样的事情的,别……让他再因为我为难着你。”

    兰儿突然止住了泪水,愣愣的看了牧峰好一会儿,才勉强说道,“你知道,我犯的是什么罪吗?”

    “哦,听说了些,给一个犯人送饭,而恰巧那饭里有毒。”

    “这样,还活着出得去吗?”

    “包大人是个清官,会明察秋毫的。连我都知道,要害一个人,自不会笨到亲自给他送有毒的饭,让人抓个现形的,何况你那么聪明。这事儿,定是有人想栽赃陷害你的。”

    “你……真的这样想?”

    “是啊。所以你就安心吧,虽然牢里不比外面自由,好歹包大人也不会为难你,忍过这几天,也就好了。”

    兰儿突然觉得嗓中哽咽,这个牧峰,从来就这么信任她的,这么替她着想的。自己为何不早些认识他,那样,也就不会有设计害死夫人的事,就不会有时常的噩梦和永远的不心安了。跟心爱自己的丈夫,乖巧伶俐的女儿,生活在一起,该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想到这里,兰儿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牧峰想去安慰她,无奈却隔着一层牢门,就仿佛当年兰儿死活不跟他走,给他心里留下的那层无形的屏障一般。

    “牧峰,你救救我,救救我。刘喜他要杀我!他要杀我!”

    牧峰听到兰儿的哭诉,不禁一愣。什么?兰儿说刘喜要杀她?

    “那毒,本是给我下的。是我一时兴起,要来看看朱四,才把那本应给我的菜拿到牢中的。结果,朱四差点丢了性命。”

    牧峰虽然大体听懂了哭着的兰儿要说什么,可终还是一头雾水,刘喜怎么会要杀她呢?

    “前几日,我无意听到刘喜要迎娶尚书府王大人赏给他的一个女人做妾,便发了疯,与他大吵了一架,他之后,虽百般哄我,并承诺绝不娶二房,可是我知道,这毒,一定是他下的。他要我死,也会再让朱四死,那样,就没有人再会知道他的秘密。他就可以横行无阻了。”

    “秘密?”牧峰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句。

    “苏齐夫妇就是刘喜设计陷害致死的,我也是帮凶!”说完这句,兰儿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一般,像一滩泥一样伏在了地上。

    “什么?”

    之后,兰儿虽边哭边说,到底是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个明白。

    此时,就听房梁上咚的一声,牧峰下意识的一出手,可看到的,却是也同样满脸泪痕的牧兰之。

    “兰之……你……”牧峰知道,此刻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用了,牧兰之肯定都听去了。

    “兰之?你就是兰之?我是你娘啊,过来,让娘好好瞧瞧你!”兰儿一听是兰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一下子便把住了牢门,费力的站了起来。

    牧兰之不是感受不到母亲那渴望的眼神,可是,她接受不了,接受不了母亲是个杀人的凶手,而且,她杀的人,还恰巧就是漫修的亲生母亲!

    “不,不!你不是我娘!爹,你说,你告诉我,她不是我娘!”

    可是,无论牧兰之怎么否认,事实就是事实。随着牧峰皱着眉头轻轻的一点头,牧兰之只觉心死。若说还有唯一一点值得庆幸的话,那便是漫修当初没有选择娶她,否则,她现在连人都该去死了。

    “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虚名,夺取别人的生命!怎么可以!”牧兰之的哭声似乎大了些,召来了开封府的衙役。似乎,来的还不止衙役,还有这里的主人,包大人。

    可是,牧兰之已无暇顾及那些了,她只觉得天昏地暗,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兰之,你没事吧?”或许看出了女儿的反常,牧峰赶忙想去扶扶兰之。可在他还没到达兰之身旁之时,只听扑哧一声,牧兰之口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如预料般的,直直的向前倒了下去。若不是牧峰扶得及时,牧兰之准会重重的摔在地上。

    “对不起,兰之,对不起……”兰儿也知道,她此刻的呼唤女儿是听不到的了。可是,除了抱歉,她对这个生下来连一天都没有照顾过的女儿又能说些什么呢?报应!真是报应!当初她计划害死未满月的苏家少爷,现在,却让她女儿也承受了相同的流离之苦,不仅如此,她也感觉到了痛,感觉到了亲生女儿恨自己,不肯原谅自己的生生之痛。

    “不要太难过,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过阵子,想开了,就会好了。”看到兰儿那悲伤欲绝的样子,牧峰没有忍心把所有的实情托出。若是告诉兰儿,他们的女儿真心喜欢上了她处心积虑要害死的苏家少爷的话,估计兰儿会真的发疯。

    包大人没有追究牧兰之夜闯开封府牢房的罪责,这已经让牧峰感激不尽了。可是,让他发愁的是,女儿自从晕倒后就再也没有醒来,找大夫的结果是,这个女儿,身体上没有什么虚弱,那日虽急火攻心吐了血,休息这几日也该恢复了,至于她现在还没醒的原因,恐怕就是她自己不想醒了。

    自己不想醒?!牧峰在听到这个解释时恨不得当场就杀了看病的大夫。可是,他更想杀的是自己,错误的开始,意外的把女儿带到了这个世上,而他这个无能的父亲,什么都不能给予女儿不说,还要让她承担亲情的背叛和爱情的绝望,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个世上,自己的女人,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也保护不了。

    秦漫修!对了,找他来劝劝女儿,也许管用。

    第三百零九章 兰之探母

    牧峰硬着头皮到了林府。也不知是不是多心,总感觉众人看他的眼光不复从前。为了女儿……且忍这一时!

    “兰之现在就是不醒,你能不能去看看她?”漫修从来没见过牧峰这样低三下四求人的一面,可是,他也知道牧峰说话如此没有底气的原因为何。

    漫修其实在兰夫人供述后的第二日便知道了实情,当时便想去找牧兰之开导开导她的,可是由于开封府的堂审提前进行,他作为必不可少的当事人必须到堂,所以便耽搁了些时候,没想到,刚从开封府回来,牧峰便找上了门。

    不得不说,能顺利给父母亲翻案还多亏兰夫人的功劳。正是由于兰夫人这个绝对的人证,刘喜才原形毕露。他和朱四当堂便被判了斩立决。刘喜自然是狗头铡伺候,而朱四,则是由朱四的死尸又经历了一次斩刑。肖飞,又恢复了他自己。至于兰夫人,因为协凶杀人,也同样被判了斩刑,只不过是秋后才执行。剩下的对于什么错判案件的官员的处理,漫修并没有仔细的去听,只因为,兰夫人在堂上边哭边重复说的一句话,“兰之,娘对不起你。”

    应该说,当漫修听到这个判决时,似没有像看斩刘喜时那般痛快淋漓,因为,这个兰夫人,是牧兰之的亲生母亲,而且,到这时,她应该也是真的忏悔了。可惜,人做错了事情,就要为所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即使,她知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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