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便也跟着起身离开,否则甄老娘说不得还要留裴氏和甄停云一起吃午饭。

    其实,甄老娘心里是很想留小孙女在身边说几句私房话的,主要也是她这初来京城的,心里没底,既想在媳妇面上摆摆架子又没底气,很想听听孙女的主意。只是她也知道孙女如今为着考女学,十分努力,每天忙着读书也就晚上闲些儿,她就没留了,想着晚上再说也是一样的。

    裴氏再没想到甄老娘如今竟是改了性子,今日甚至刻薄话都少了,也没怎么为难自己。

    以至于,她与甄停云一起离开时还有几分茫然。

    待回过神来,裴氏都难免一叹,与甄停云道:“你祖母这样喜欢你,若得空也多与她说说话。”如此,家里也能少些事情。

    甄停云一脸乖巧的应了:“我做孙女的,自当孝顺祖母。”

    女儿看着机灵,竟是比自己想象得更好更有用,裴氏心里倒是也多了些喜欢,想了想便从自己手腕上摘下一串碧玺手串,笑道:“这是你外祖母当初给我的,倒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你带着玩儿吧。到时候去给你外祖母她们请安,带上这个,她们见了必也是喜欢的……”

    再过几日便是裴家三姑娘的生辰,裴氏是想带着甄倚云和甄停云两姐妹一起去的,也好叫甄停云见见外祖家的长辈,这会儿送这么件“有来历”的东西给女儿自然也是好意。

    甄停云笑着接了下来,算了算自己得来的那些林林总总的东西,觉着自己也算是发了笔小财。

    看样子,这回上京也不是没有好处。

    她都成小富婆了。

    ********

    因着陪裴氏去了一趟甄老娘的院子,待得甄停云回去接着练字,写完五张大字后便是用午饭的时候了。

    只得把吹箫的事情留在了午间,偏下午又有裁缝来量尺寸做衣衫,因此等她下午忙完了事情要用晚饭时,天都已经黑了。

    甄停云到不计较这个:有吃的就行,吃得早、吃得晚又有什么关系?

    结果,她正用饭时,正巧就来了个不速之客:甄倚云。

    甄倚云是从女学回来的,虽说女学也有寄宿的学生可屋子多是提供给外地来的女学生或是家贫的女学生。似甄倚云这样的,多是走读。

    应是才下学,甄倚云身上还穿着玉华女学特有的蓝白色裙衫,腰间系着一条翠色的丝络。这衣衫实是称不上好看,只是甄倚云身量高挑,纤腰盈盈,原就是荆钗布裙也是难掩绝色,便是这么一身衣裙穿在她身上,那也是美貌袅娜,气韵卓然。

    见着长姐过来,甄停云也不得不停了筷子,起身相迎,问道:“大姐姐怎么来了?”

    甄倚云面上含笑,语声温柔,:“后日便是三表妹的生辰了,到时候我们都要去。我便想着与你说一说外祖家表姐表妹的事情……”这是裴氏昨晚上交代她的,所以她今日一下女学便来了,自也是为了表现出自己做长姐的友爱和善。

    甄停云对此还真有些好奇。

    虽说按照梦里甄倚云的说法,大表哥裴如松乃是“原男主”,是自己原本的良配,但她对裴如松乃至于裴家的事情都不大清楚,心里也是半信半疑。

    只是,既然是要去外祖家,提前知道些情况,做些准备也是好的………

    所以,甄停云顺势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大姐姐了。”

    甄倚云神色温柔,当下便坐下来,笑与甄停云仔细说了说裴家的状况。

    其实,裴家人丁虽比甄家兴旺,可也不算太复杂。裴老太爷娶妻魏氏,膝下二子一女皆是嫡出,分别是;长子裴成梁,次子裴成材,幼女裴沅君。长子膝下一子一女,长孙裴如松,三孙女裴明珠;次子膝下则是三女一子,长孙女裴明珍,二孙女裴明雅,四孙女裴曼丽,次孙裴李如桢。

    这回过生辰的乃是三姑娘裴明珠,因着这是裴家长房嫡出的姑娘,上头还有裴如松这样出众的同胞兄长,竟是比其他几个堂姐妹更得裴老太爷和裴老太太的欢心,这回生辰宴上自是不好出错的。

    甄倚云一向亲近外祖家,说起各人喜好来也是一清二楚,笑着建议道:“三表妹尤其爱玉石,妹妹倒可以寻些成色好的玉饰送去,她必是爱不释手的。”

    成色好的玉饰可是很费钱的,虽然甄停云才得了一笔小财却也不舍的就这么给出去,只敷衍的应了一声:“嗯,那我再想一想。”

    甄倚云自然也知道这妹妹才刚来,想是囊中羞涩,倒也没有多说。毕竟大面上的礼物,裴氏这做母亲的肯定会准备,总不会丢了自家的脸面,至于事后再送小礼物,那就是姐妹间的情意了。自己也提醒妹妹了,尽了做姐姐的本分,若甄停云还是惹了人厌,那也与自己无干,就只能说明是甄停云她愚钝不开窍!

    是的,因着裴氏的提点,甄倚云已是想开了许多。

    这世上最不可战胜的唯有时间。

    当甄停云在乡下陪着甄老娘这么个粗俗愚蠢的老祖母时,甄倚云却是甄父和裴氏的掌上明珠,美丽聪慧,从小读书便不输男儿,时而有妙句慧语,令甄父生出“惜不为男儿身”的感慨。而且,她还凭借自己对剧情的先知,设法拜了何先生为师——何先生也是天下有名的才女,哪怕是在里,甄停云也是因为拜她为师,方才有了日后名扬京城的机会。

    只是,既然甄停云已被她留在了乡下,何先生以及名扬京城的才名自然也都成了甄倚云的囊中之物。

    最重要的是: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无论是甄父裴氏还是外祖家那些人,她们心里必是更加亲近自己而不是甄停云这个乡下来的。

    事实上,甄停云早就已经输了。

    输了十三年。

    正如昨晚上裴氏所说的那样“她无论如何都是比不得你的,你又何必与她计较这些”。便如这一回,给三表妹过生辰送东西,哪怕自己告诉了甄停云三表妹的喜好,难道甄停云还有钱去买玉饰不成?而甄倚云已到了年纪,二月里就要行及笄礼,裴氏为着教她打理家事,早便分了她一个庄子和一个铺子,所以她手头很有些活钱,自然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人情往来也都是宽裕得很。

    所以,甄倚云想开了,她也乐得做个好姐姐,毕竟优势在她这里,总是能压住甄停云的。

    记得前世有个名人就曾说过:“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

    这样想着,甄倚云面上笑容愈发温柔,目光如水的看着甄倚云,语声更是柔和:“妹妹初来,想是不知,母亲特意选在三表妹的生辰礼上让妹妹露面,也是为妹妹着想。其一,这到底是外祖家,不是外人,便是出了什么岔子总也是能圆过去的,哪怕圆不过去也能帮着遮掩过去;其二,三表妹素来交游广阔,生辰宴上必会有许多京中闺秀,便是燕王府的小郡主可能也会来,到时候再有我做姐姐的从旁引介,你也能认识些年纪相仿的朋友;其三嘛……”

    说到这里,甄倚云眨眨眼,笑意温和:“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极好相处的人,便是两位舅母都是大方的,到时候妹妹你又能得到好些见面礼了。”

    这话说的很有些揶揄,不过甄停云听着还真有些小心动。所以,甄停云一脸的感激欢喜,忙道:多亏大姐姐与我说这些,要不我还是一头雾水

    呢。”

    甄倚云又坐了一会儿方才起身告辞:“我明儿还要去女学,还得回去温书,就不多留了。”

    甄停云送她出了门,叫人将吃到一半的冷饭冷菜摆下去,留六顺和八珍收拾东西,明日搬去甄老娘院子里,自己则是起身去寻甄老娘说话——甄老娘早上瞧着就很有些憋闷,少不得要去宽慰一下对方。

    没成想,甄停云才到甄老娘院子边上就已经听到了甄老娘开怀的笑声,根本没有甄停云想象中的憋闷。

    事实上,甄父作为大孝子,可比甄停云这个沉迷学习的孙女更加注重甄老娘的心理问题。所以,甄父一下衙便往家里来,带着裴氏和甄衡哲一起来陪甄老娘用晚饭。

    于是,甄老娘坐在正上首,左手边是儿子,右手边是孙子,一对儿的心肝宝贝,简直是身处人生巅峰,乐得开花,连晚饭都多用了一碗,那笑声更是止也止不住,连院外的甄停云都听见了。

    不得不说,甄停云还真有点儿泛酸:还以为您老人家正等我来说话呢,没成想人家左拥右抱正高兴,根本没想起你!

    见着甄停云过来,甄老娘忙里抽空的瞥了一眼,撇撇嘴:“你怎么来了?”

    甄停云:“!!!”

    这种重男轻女的祖母真的是好气人哦!

    幸好,甄老娘虽年纪大了有些眼花,但还是会看点儿孙女脸色,眼见着甄停云脸上微变,她也回过神来,赶在孙女说话前,急中生智:“哎呦,二丫头你可来了!你爹给我买了一斤的桂花糕,我说我也吃不了这么许多,可不就等着你来吃嘛。”

    说着,甄老娘招招手,唤了甄停云过去,亲自拿了块桂花糕给人:“快吃吧,这京里的糕点味道就是好,新鲜,料足!”

    边上的甄父和裴氏都有些怔了:再没有想到,似甄老娘这样重男轻女的竟也会有这样疼孙女的时候。

    甄停云却是觉着好受些了,心安理得的接了甄老娘的桂花糕,然后又与甄父、裴氏以及甄衡哲一一见礼。

    甄父对女儿颇是愧疚,便叫她坐在身边说话,温声与她说话:“听你母亲说,你今儿一早儿便起来练字,便是午间也没闲着……你这样的用功,为父也十分欣慰,只是你年纪还小,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若是累坏了就适得其反了。”

    甄停云吃了几口桂花糕,觉着嘴上有些干,这便伸手从边上到了一盏热茶喝了,这才开口接道:“也不是很累呀。早上练完字,我瞧时候不早便把吹箫的事情挪到中午了,等到吃过午饭,饭后背背琴谱吹竹箫也算是消遣了,消遣完了再练字,练得手酸,正好看算术书醒醒脑子。”

    这么一说,甄停云都觉着自己的安排很灵活,也很合理。

    要知道,当初自己和元晦两个赶路的时候,她把纸贴在车厢上练字,那才是真的累人,再有元晦赶自己出去跑马,跑得一身汗,回来接着练字,那会儿从手腕到手指都是发颤的,累得不行……

    想起路上那些辛苦,如今这所谓的用功,甄停云真是半点也不觉苦,反倒很有些乐在其中的样子。

    甚至,甄停云还想起了练骑射的事情,顺嘴问一句:“爹,女学还有御射两门,我在家看书练字吹箫什么的都还行,御射这两样不好练,这怎么办啊?”

    说真的,想起御射没处练,甄停云都想去投奔元晦那处鬼宅了——人家别院偏僻归偏僻,边上就是西山,跑马射箭的也都很方便。只是如今回了家,出门也不是很方便,只得先收敛起这念头,问过亲爹再做打算。

    甄父还真没想过这个。

    女学虽说要考六艺,可是许多闺秀都不擅御射,所以女学也就因时制宜,稍稍放宽了要求:不擅长这两门的闺秀可以从棋、画、诗、词里选一门作为候选替代,只是这样替代的最高只能得乙。如甄倚云,她马术还好,实在是不擅长射箭,便选了画作为替代。最后的六艺考试里,甄倚云的礼、乐、书、数、御五门都得了甲,只有以画代射也得了个乙,正好是五甲一乙,乃是当之无愧的魁首,便是甄父和裴氏都引以为豪。

    所以,甄父还真没想到甄停云忙成这样还惦记着骑射,口上先赞了一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我儿这般用功,实是难得……”眼睛不禁往裴氏处看了一眼。

    裴氏会意,接过话来,笑道:“咱们城外倒是有个庄子,虽不大,但跑跑马还是可以的,只是你也不必这样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考女学这事是急不来的。你且安一安心,让你大姐姐帮你慢慢准备着,虽今年可能考不中,明年还是有希望的。”

    虽说昨日里,甄老娘便已经说到了甄停云要考女学这事,可无论甄父还是裴氏都没放在心上:甄停云自小陪着甄老娘在乡下,他们最是知道甄老娘的性子和乡下地方是什么样。所以,甄停云能认得字,字写得不错,已经堪称奇迹,考女学那是不必想的了,他们是真不相信甄停云能考中女学。偏甄停云如今又是练字、又是吹箫、又是看算术,还惦记着练习骑射,裴氏和甄父看在眼里都觉女儿急功近利,性子未免太急躁了。

    甄停云抬起眼去看裴氏,抿了抿唇:“娘也觉得我考不中吗?”

    裴氏一顿:“我只是觉得,为人处世,当脚踏实地。”

    甄停云侧头看她,忽而一笑,眉眼弯弯笑:“娘,要不打个赌吧?若我考中女学,您就把城外那个庄子给我?”

    其实,那个庄子裴氏已是给了长女甄倚云,叫她打理着,已算是长女以后的嫁妆了。可如今甄倚云这样说,又是这般模样,裴氏心头一跳,不知怎的竟生出几分不耐和烦躁来。

    她沉默片刻,方才道:“若你考得中,一个庄子算得什么?”

    仿佛没看出裴氏的言不由衷,甄停云闻言反是抚掌一笑:“有娘你许给我的庄子,我可得再努力些!”

    甄父原想劝女儿注意身体,劳逸结合,可看着女儿神气活现的小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罢了,到底不是大事,女儿高兴便好。

    裴氏本还想着给女儿请个先生,补一补落下的教育,偏此时这般话赶话的,她心下微恼,便将请先生的话咽了回去,心里想的是:小丫头才从乡下小地方来,难免自视甚高,叫她跌一跤,吃个亏,磨一磨性子,也是好事,也能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只有甄老娘在旁跟着点头,很是欢喜,当机立断的把事给敲定了:“这是你娘给你添妆呢,还不谢谢你娘?”

    甄停云也依言起身谢过裴氏。

    被这一对活宝祖孙一堵,裴氏心里多少也有些憋闷,连话都少了许多,只有甄父乐见一家和乐,依旧在边上和稀泥。

    几人说了些话,眼见着时候不早,方才起身要走。甄停云本想留下陪甄老娘说说话,见甄老娘面有倦色,就没多留,先回去了。

    结果,甄停云这一回去,倒是正好撞见了自己院里的一出好戏。

    第27章 打是亲骂是爱

    如今已是入夜,院中却是灯火通明。

    甄倚云身边的魏嬷嬷正站在院中,边上站着几个提灯秉烛的婆子,抬手指挥着几个小丫头去把六顺和八珍的箱柜匣子等都打开了,就连女孩家的妆盒、镜奁、衣袱等私房物件都被翻了出来,当着人的面一样样的清点着。

    虽说左右都是婆子和丫头,可是这些女孩家的私房物件被人围看着,指指点点,换个脸皮薄的只怕是要羞得钻地里去。

    八珍虽是丫头却也是自小在甄停云身边服侍的,甄老娘有些刁钻,甄停云却宽厚得很,待她也好。所以,她和六顺此前再没有吃过这样的委屈,一时间又气又恨的,浑身都发起抖来,若非六顺在她身前拦着,只怕就要扑上去与人拼命了。

    六顺也是忍得脸上涨红,牙齿咬得紧紧的,勉强挤出话:“翻好了么?”

    魏嬷嬷哼了一声:“你们两个丫头白天里就收拾东西,一堆的行李,一时半会儿的哪里翻得过来?”说罢,又就要叫人接着往下翻。

    恰在此时,忽而听到一声沉静轻柔的女声,如夜色一般的凉——

    “都翻什么呢?”

    魏嬷嬷闻声回头,却见甄停云披着件银灰色的斗篷,正缓步走了进来。她脸色微僵,咬了咬牙,忙给甄停云行礼,嘴上道:“见过二姑娘。”

    甄停云抬抬手,叫她们起来,淡淡的又问了一声:“怎么回事?都翻什么呢?”

    左右站着提灯秉烛的婆子,火光照亮了半个院子,照在甄停云雪白的脸上竟有几分的灰暗不明。

    魏嬷嬷看在眼里,心上也是一跳,不由更添几分小心,开口解释道:“大姑娘今儿丢了一支羊脂白玉簪,想着回家后也只在二姑娘屋里坐了一会儿,想必是落在二姑娘屋里了。老奴得了大姑娘的吩咐,让人找了一圈还是没找着,只怕是哪个丫头不长眼偷了去,这才斗胆叫人翻了丫头的东西。”

    甄停云并不做声,羽睫微垂,目光犀利且冷漠,像是刀片一样剐过魏嬷嬷那张白面团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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