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熹闻言,眉心微蹙,忍不住又在心里给唐贺加了五板子。

    片刻后,他才缓过神来,口上道:“不必了,我先过去看看。也许租船不用银子……你在这等一会,别乱走。我去去就回。”

    说罢,仿佛是怕甄停云又给他塞钱,他抬步就走。

    甄停云见着傅长熹这模样,心觉好笑:她家先生当初一见面的时候就给她丢金子,之后又是送玉箫又是送古画的,大方得不得了……结果,轮到她要给他花银子,他反倒不好意思了。

    甄停云想了想,突然觉得傅长熹那张冷峻的脸也有些可爱起来。于是,她一个人站在原地,想着她家先生,偷偷的笑了一回。

    与此同时,被甄停云认为是大可爱的傅长熹冷着一张脸,唤了暗卫上前来,直接问道:“准备船了吗?”

    “是,已经备好了。”暗卫连忙应声,说了唐贺先前定好的小船的位置,又将租船得来的凭证递给傅长熹,“殿下,这是租船用的号牌。”

    傅长熹接了那号牌,略一沉吟,忽而又问:“这烟火,该不会也是他搞出来的吧?”

    暗卫连忙摇头,恭谨应道:“属下不知。”

    傅长熹正欲摆手叫他下去,忽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带银子了吗?”

    暗卫:“……”

    于是,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傅长熹便带着银子转了回来,嘴里解释道:“我适才翻了翻,发现我身上还有些银子,租了小船,正好还能剩下些。”

    不能继续给傅长熹花钱,看他堪称可爱的反应,甄停云还是有点小难过的。不过她是甄老娘带大的,很有些抠门习惯,很快便又享受到了省钱的快乐,便转口问起傅长熹:“先生,租船是要多少钱?”

    傅长熹:“……我忘了,就剩下这么些了吧。”他索性便把从暗卫那里要来的几两银子都递过去,补充说明,“你收着吧,就当是之前的河灯钱。”

    甄停云被他逗笑,只好收了银子,心里琢磨着自家先生这租船都不问价钱的,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坑了,一时十分心疼银子。

    傅长熹则是在心里为自己感慨:他居然只给唐贺记十五板子,实在是太少了啊。

    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事,很快便到了系着小船的地方。

    傅长熹拿了号牌出来,正对上那艘小船,这才解了系住小船的绳索,两人同上了船。

    比起湖边岸上那挤挤攘攘的人群,湖面上显然清净许多,虽也有些小船小舟,可这偌大的一片湖面,大大小小的船只都零零星星的洒落开来,彼此间隔了许多距离。

    天边烟火尚在,一朵接着一朵,绚丽无比,照得夜空明亮,就连水面上都映着那明丽而旖旎的光,水波泛起温柔的涟漪,如美人的回眸。

    甄停云与傅长熹两人肩并肩的坐在船头,时而看着天边,时而低头去看湖面上随波飘荡的河灯,夜风徐徐拂过,似还带着夏日里那特有的花草清香。甄停云忽然就觉得她人生里的第一个七夕真的是很好很好,要是以后也都能这么好就好了……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低下头,用自己的指尖在水面上轻轻的勾了勾。

    指尖绕着微凉的湖水,水波泛起涟漪,她听见自己细细的声音:“先生,我上次与你说的那话,要不你还是忘了吧。”

    “什么话?”傅长熹一时没反应过来,蹙眉回忆着她说过什么。

    甄停云却又不说话了——当初她与傅长熹说起自己以后挑选夫君的种种条件时心无杂念,自然说得理直气壮,此时想要把话收回来却又觉得理不直气不壮,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见她只是低头不应声,傅长熹自己想了半晌未果,索性便转开话题,先与她说了困扰自己多日的烦心事:“你之前与我说的事,我这些日子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仓促了。”

    “啊?”这一回轮着甄停云懵了。

    傅长熹见她神色茫然,便耐心解释道:“你那几条说的也太宽泛了,真要按着那几条去寻人,还不知能寻出什么人呢。”

    说来,这事在傅长熹心头前前后后的压了许多时日,几乎便成了心事,加上今日他又正巧撞见甄停云与傅年嘉两人相处,他自觉还是该多说几句,不好叫甄停云走了歪路:“就是之前你与我说过的——‘第一要看模样和人品,倒也不必非挑什么少年才俊,只要长得端正顺眼就成,要紧的是人品要好;第二,家里家风清正,若是人口简单,没有通房妾室的,那样就更好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婚姻大事绝非玩笑,更不可轻忽,你也该仔细想一想才好。”

    “您说的是这个啊。”甄停云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道,“有问题吗?”

    “怎么可能没问题?!”眼见着甄停云颊生双晕,傅长熹心头火气更胜,烧得他一时口快,还未来得及反应,话便已出了口,“这样条件,连我都能够得上,何况其他人。”

    话声未落,船上的两个人都没声音了。

    甄停云:“……”

    傅长熹:“……”

    船上一时静的落针可闻,仿佛只余下天边烟火绽开时的声响,水波在他们身侧潺潺流过,似有无限的温柔与缠绵。

    一直等到天边烟火停歇,傅长熹划着船把甄停云送回岸上,扶着她回了住处,两人竟是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待送走了甄停云,傅长熹那面前端出来的好脸色彻底没了,他沉着脸,眉心微蹙,一路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么想了一路,直到从女学大门出来,他方才收了那些纷乱的心下思绪,抬眼往外看了看。

    王府的马车仍旧停在原处,左右侍卫亦是躬身候着。

    也不必旁人服侍,傅长熹径自上前去,神色不变的掀开车帘,往里看了一眼,果然见到了正坐在车里的荣自明——这倒霉外甥应该是才出了门就被人“请”上车的。

    荣自明脸上有些僵,但他还是扯着甜甜的嗓子,撒娇似得叫了一声:“舅舅。”

    “嗯。”傅长熹在边上坐下,看他一眼,十分通情达理的询问道,“你是要随我一起回王府,还是直接回荣国公府?”

    荣自明十分识趣,立时便回道:“我在舅舅府上叨扰多日,只怕家里也是十分想念,还是回去看看吧。”

    “也好。”傅长熹微微颔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提醒他一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明白吧?”

    荣自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然后又悄悄去看傅长熹的脸色,眼见着自家舅舅再没别的话,他就悄咪咪的伸出手去掀车帘子,试探着道:“那,我走了?”

    傅长熹没应声。

    荣自明只当他是默认了,连忙掀开帘子下车去。

    这一次,确实是没人拦着他了。荣自明大松了一口气,深觉死里逃生,欢喜不尽,赶忙上了自家马车,直接回了荣国公府——虽然家里有个催婚的公主娘,但至少安全啊。

    傅长熹则是靠在马车里小憩,顺便叫了唐贺上来问话:“停云的脚伤是怎么回事?”

    唐贺只得简略的将柳家的事情说了,顺便又将燕王世子在其中发挥的重大助力也说了一遍。

    傅长熹抬手扶额,略作沉吟:“虽是意外,也有暗卫不得力的缘故。你再换个人吧。”

    虽说那柳家小孩胡乱丢球是意外,而且因傅年嘉的缘故,甄停云也没出事,也是自己不小心扭了脚。可按理来说,就不该出现这种意外——要知道,傅长熹身边就不会出这种意外,要有,那失职的暗卫早就给该死一百遍了。

    唐贺点头应下。

    又听傅长熹沉吟着道:“至于柳家……”

    他没把话说完,唐贺却在心里感慨柳家倒霉——先是得罪了燕王世子,又得罪了摄政王,简直是一点活路都没给留了。

    顿了顿,傅长熹转口问道:“年嘉还在王府里等着吗?”

    “是。”唐贺点头应声,“没有殿下的命令,下面的人也不敢叫世子就这么离开。”

    想着还得回去应付等了他半晚上的侄子,傅长熹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紧蹙着的眉心,又是一阵的头疼——真要说起来,傅家下一辈里,傅年嘉堪为翘楚,论资质才干甚至更甚宫中小皇帝。也正因此,更不好糊弄。

    不过,哪怕是头疼,傅长熹也没忘记自己给唐贺记下的板子:“今晚的事情,你记得回去领十五板子,权当是长长记性。”

    唐贺闻言微怔,随即便反应过来,苦着脸应声道:“是,属下明白了。”他好南啊!

    ************

    甄停云此时却是正坐在自己的榻上给扭伤的脚踝上药。

    杜青青今日并未参加七夕游园会,她趁着女学放假回了一趟家,很是享受了一回家庭温暖。因着明日要上课,直到晚上,她才拎着家里给她准备的各色零食玩意儿,紧赶慢赶的回来了。

    结果,她一回来就发现自家室友脚伤了,偏这事她也帮不上忙,只得搬了椅子坐在边上看着,眼见着甄停云脚踝上的红肿,不由也是有些心疼,关切问道:“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就是人挤人的,一不小心脚上被什么绊了一下,就扭着了。”甄停云的脚踝一开始其实也不算很重,只是她今晚上拖着扭伤的脚,一拐一拐的走了一大段的路,当时还不觉着什么,只觉得脚上一丝丝的疼。可此时缓过神来再看,她的脚踝处已是肿了一大块,几乎看不出原状,用指尖戳一戳都是生疼生疼的。甄停云也没法子,只得翻箱倒柜的找了些消肿的药,想着先上了药,今日先躺一晚上,休息好了,明儿或许就能好。

    杜青青瞧着实是不放心,便道:“要不还是去女医那里开点儿药吧?你这肿的像包子似的,明天还能下得了床吗?”

    甄停云总觉得杜青青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怪。所以,她也只得若无其事的摇摇头:“没事的。”

    不等杜青青再劝,她又接口询问起杜青青:“你说,一个人与你说‘这样条件,连我都能够得上,何况其他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啊?”杜青青愣了愣,眨巴了下眼睛,不是很明白话题为什么转的这么快。不过,她仔细想了想,还是道,“这得联系前后对话才能知道吧?”

    甄停云上好药,搁下手里的膏药,托腮叹了一口气:“是啊……”

    杜青青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发现甄停云居然真就说到一半就没了,只得起身,安慰道:“那你坐着吧,我去给你打点热水,至少也要擦一把才好睡下。”

    甄停云连忙点头道谢,此时方才觉出两人同住的好处来。

    第67章 女学风云人物

    虽然脚上还有伤,可是甄停云一贯早起,第二天还是天不亮就醒了。

    窗边的晨光尚且熹微,甚至还不能穿透那一层细且薄的晨雾,只能隐隐闻听见密林深处的鸟雀鸣啼声。

    她醒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掀开被子,就着窗边漏进的晨光检查自己脚上的伤处:脚踝处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至少没有昨晚上看到的肿成馒头,大概是上过药的缘故如今已只剩下一圈的红肿,只是隐隐还有些酸疼。

    甄停云不觉便叹了一口气,然后换上红衫白裙,起身下榻——无论脚疼不疼的,肯定还是要去上课的。

    感觉自己简直是身残志坚的代表人,甄停云都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蛋。

    大概是腿脚略微有些不方便的原因,甄停云下榻开柜子的时候还是难免发出了些声响,一边的杜青青闻声起来,揉了揉眼睛,嘴里喃喃道:“你脚怎么样?”她还没睡醒,脑子还有些混沌,这话完全是全靠本能,脱口而出,可见她一直挂念着甄停云的脚伤。

    甄停云见她这模样也有些感动,便道:“我没事。我看时间还早,要不你再睡一会儿?”

    话声未落,杜青青已经眼睛一闭,扑通一声又躺倒了。

    甄停云:“……”简直是秒睡啊!

    饶是如此,等到甄停云洗漱完了,还是要把睡得香甜的杜青青给揪起来:“醒醒!今早还有经史课,不能缺席,得早点过去占个好位置。”

    女学里只有经史课与礼仪课乃是正课,比起其他选出的副课自然更加重要,就连两校联考考的也是这两门。

    杜青青抱着甄停云的胳膊,小猫似的撒娇,带着鼻音哼哼:“不想起来……”

    甄停云把她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快起来!”

    她算是发现了:杜青青大概是家里宠出来的大小姐,平日看着还好,可若是在亲近的人面前就很容易犯懒,还爱撒娇,而且你要是稍微纵容点,她就能得寸进尺的接着磨。真就是传说中“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典型人物,一点点都不能纵容!

    说话间,甄停云拿了一条冷毛巾过来,直接给敷在了杜青青的脸上。

    杜青青被冻得一激灵,立刻就醒了,忙道:“我马上起来,马上起来!”

    也不必甄停云再催,她便急忙忙的拎着衣服起来了。

    等到两人收拾妥当,一起在饭堂吃过饭,匆匆赶去了教室时,杨琼华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她给甄停云等人占了位置,主动招了招手:“这里。”

    甄停云拉着杜青青过去了。

    待走近了,甄停云这才发现杨琼华的脸色不大对——杨琼华看上去仿佛是一晚上都没睡好,脸色苍白,眼底带着一抹黛青色,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恹恹的。

    见她这般模样,甄停云也有些关心,忙问道:“你怎么了,没睡好么?”

    杨琼华闻言,不免又打量了一回神清气爽的甄停云,心里更觉憋闷,忍不住就抬眼去瞪她。她原就生得杏眸桃腮,此时睁大眼睛瞪人,眼底的黑眼圈更是清晰,越发衬得她脸色惨白,面容憔悴。只听她半真半假的玩笑道:“这都要怪你!昨晚上我见了你那位先生,回去后就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甄停云:“……”

    虽然甄停云也不是很懂为什么杨琼华见了元晦后会做噩梦,但她还是要替元晦说话:“其实,我先生人挺好的,你们又只是初见,真不必想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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