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丫头端了热水上来,裴氏亲自起身,从盆里拧了块湿热的帕子。她一边轻轻的女儿拭泪擦脸,一边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娘在呢,你这样哭,娘心里也不好受……”

    甄倚云这才稍稍止住哭声,小声的将考试成绩的事情说了。说完,她只低头垂泪,哽咽着道:“……考成这样,我真是再没脸见人了。便是何先生那里,我,我也不敢过去了。”

    裴氏也为女儿的成绩心急,只是见着女儿哭成这样也不忍责备,只得先抚着女儿的后背安慰她道:“这事原也急不得,想来也是这些日子家里的事耽误了你。”

    说着,便是裴氏都不禁想起自甄老娘带甄停云上京,自家里出的那一连串的事,便是裴氏自己都给气病了几回,何况长女这和甄停云一个院子的?

    这么一想,裴氏手上的动作更是温柔。她轻轻的捧着女儿柔嫩的脸蛋,用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语声柔和:“好孩子,也别为着这一次两次的成绩难受,以后还长呢。娘相信,只要你有心,肯努力,下回必能考回榜首的位置。”

    甄倚云含着泪点头,想了想,又道:“对了,二妹妹这回也考上前百了。”

    其实,话到此处,甄倚云也不是故意要提甄停云,只是她觉得自己考个前八都要这样掉泪难过,甄停云这么个倒数的,不替她说一声都不好意思。

    第68章 美梦与噩梦

    虽然,这只是甄倚云顺口说出的,可话才出口,甄倚云便已悄悄的打量起裴氏的脸色,想着要借此在裴氏面前添油加醋一番。

    但裴氏的反应竟是比甄倚云想象的更加冷静平淡,她只怔了怔,然后便道:“嗯,知道了。”

    然后,裴氏便将手上那块已经冷了的湿帕子投回了盆里。

    帕子落进水里,发出轻轻的“噗通”声。

    甄倚云只觉得自己心口似乎也跟着噗通了一下,她都有些呆怔了——她一直都有意无意的在裴氏面前抹黑甄停云,可她却实在没想到裴氏如今待甄停云竟是这般态度。

    莫名的,甄倚云就是觉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好在,甄倚云才哭过,这会儿呆怔怔的模样倒是更叫裴氏心疼,她便推了女儿一把,轻声安慰:“好容易才把脸擦好了,可别再掉眼泪了。赶紧去换身衣服,重新梳洗。”看了看天色,不免又笑,“再过会儿,你爹就回来了,见你这模样,少不得又要心疼的。”

    甄倚云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去里间稍作梳洗,换了身家常衣衫。

    果然,等到晚膳的时候,一家人坐下用饭,甄父还是瞧出了女儿微红的眼眶,不由道:“这是哭过了?”

    裴氏捡了块挑过刺的鱼肉给甄父,顺嘴将甄倚云考了第八的事情说了。

    当然,她做娘的还是要替女儿分解几句的:“自年初起,家里大事小事不断的,倚云为此还请了几回假,成绩自然也是要受影响的。偏她要强惯了,为着这个哭了一路……要我说,如今家里安稳,她沉下心来好好用功,下回必是能考回榜首的。”

    甄父自然听得出,裴氏这句“自年初起,家里大事小事不断”暗指的是甄老娘与甄停云年初入京之后的事情。不过,他在家事上一向难得糊涂,只当没听懂,反倒转头宽慰了长女几句,鼓励她好好用功。

    当然,甄父也没忘记问一句:“你二妹妹考得如何?”

    甄倚云便老实说了:“我瞧过了,二妹妹这回考进了前百红榜,只是名次不大好,九十八名。”

    “也不错了。”甄父闻言倒是十分欣慰,实事求是的道,“你二妹妹小时在乡下,也没什么名师,这成绩已是极好。”

    裴氏冷淡,甄倚云觉着不是滋味;甄父这般欣慰,甄倚云还是觉得不舒服。

    不过,甄父却没理会甄倚云这复杂的心情,反倒是关切的问她:“我记得你们女学中元节也是要放假休息的吧?”

    甄倚云点点头,同时又意识到了甄父的意思,不觉蹙起眉头。

    果然,甄父脸上很快便显出愉快的神色,笑着道:“停云入学也有些日子了,这回中元节放假,正好叫她回家歇一歇……”

    “好了,别说这些了,先吃饭吧。”裴氏又给甄父夹了一筷子的菜,淡淡的劝了一句。

    甄父想着如今离中元节也没几日了,到时候小女儿回来,一家子也能吃个团圆饭,心里着实欢喜,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只甄倚云仍旧有些心不在焉,仿佛是想起了什么,这日晚饭也没多吃。

    便是甄衡哲都忍不住问了一句:“姐,你没胃口?”

    甄倚云勉强一笑:“嗯,大概是中午吃得太多,有点吃不下了。”说着,她又挤出笑来,温声与弟弟道,“你也多吃点,你如今正长身体。我瞧着你都廋了许多……”

    甄衡哲笑笑:“大概是苦夏吧。”

    甄倚云却没有说笑的心思,她适才因着甄父的话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此时实是心乱如麻,一时间甚至都顾不得去思量甄停云中元节可能会回家的事情,只竭力回想着自己想起的那件事,一顿饭吃得堪称煎熬。

    好容易吃完了这顿难熬的晚饭,甄倚云回了自己屋子方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始仔细思量起自己才想起的要事。

    按照原剧情:甄停云考入女学后的中元节过得平平无奇,因为中元节过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七月十六日,燕王妃会在王府办赏莲宴,邀京中闺秀前去赏莲品茶。虽然,甄家和裴家当时私下里已议定了甄停云和裴如松这对表兄妹的亲事却还未对外公布,甄停云作为当时京中闻名的才女,自也是受邀赴宴。也就是在这次宴上,她救了燕王世子,得了对方青眼,处处留意。只可惜,没多久甄家与裴家两家就订了亲,燕王世子与裴如松又是情同兄弟,只得藏起自己的心意,克制自持,再不提其他。

    所以,这回的赏莲宴应该就是关键了。

    想到这里,甄倚云更恨自己竟是在这关键时候考砸了,实是担心燕王妃会因此而看低了自己,从而把自己的名字从邀请名单里划去。

    一想到自己若是错过这次,可能就再也抓不住嫁入燕王府、成为未来皇后的机会,甄倚云简直悔得捶胸顿足,恨不得穿回几个月前给那时候轻忽学习的自己几耳光——说来说去,最重要的还是燕王世子啊!

    为着这个,甄倚云这一整晚都没睡好,翻来覆去的,快天亮时才睡着。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日她竟也做了个梦。

    在梦里,她并没有考砸,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榜首,京中人人称道的才女,才貌双全。所以,她很顺利的便得到了燕王府的帖子,顺利的救了燕王世子,得了对方青眼,两人也是因此结缘。

    没多久,她便嫁入了燕王府,她与世子感情融洽,夫妻恩爱,连个通房都没有。

    然后,小皇帝死了,并未留嗣,摄政王出面做主,立燕王世子为太子,她也妻凭夫贵的成了太子妃,离母仪天下的凤位只差半步。

    事实上,梦到了这里,甄倚云已经隐隐感觉到这是梦,可是她几乎不忍醒来:这梦实在是太美好了,让她整个人醺醺然,飘飘然,如在云端。她情愿沉浸在这样的美梦里,只恨这样的美梦不能成真。

    是啊,这是多么美好的梦。

    梦里,她是名动京城的才女,才貌双全,顶着京中无数闺秀的嫉妒和艳羡嫁给燕王世子。她的夫君英俊无匹,才干卓越,用情专一,甚至还将为她带来那令天下所有女人都渴慕而不可得的凤位。他们会成为青史留名的一代帝后,令后世无数的人景仰羡慕。

    哪怕是梦,甄倚云也要欢喜的笑出声来。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刻,梦境仿佛露出了狰狞而可怖的一角,她听见了那熟悉且陌生的声音,平静且冷漠,毫无一丝的感情,却令人发自内心的恐惧——

    “你骗了我,甄倚云。”

    那声音就像是鞭子,狠狠的抽在她身上,如同刺入皮肤的荆棘,给她以疼痛与羞辱,令她的热血跟着结冰,徒然的从美梦中醒来。

    甄倚云抓着被子从榻上坐起,浑身都是冷汗,怔怔的发呆,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抬手去擦脸上的汗水,安慰自己:“这只是梦。”

    是啊,这只是梦——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都只是梦。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马上就要到来的赏莲宴。

    这么想着,甄倚云胸腔中激烈跳动的心脏又渐渐归于平静,镇定下来,她慢慢的又寻回了自己最初的理智与笃定。

    **********

    事实上,那令甄倚云忧心忡忡的赏莲宴的来客名单这时候已是拟的差不多了。

    这样的事情,燕王妃自然不好直接与儿子说,便唤了女儿到跟前来说话,笑着问道:“你且瞧瞧,可有你要请的人?咱们府里甚少开宴,难得一次,总也要多请些人才是。”

    小郡主多少也能猜着燕王妃这时候办宴的意思:自家兄长都十八了,寻常人家这个年纪早就定亲成婚了,偏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连个房里人也没有。想到这里,小郡主不免又想起与自家兄长交好的裴如松,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裴如松可不就是一般的洁身自好嘛——虽然燕王世子这模样,小郡主做妹妹的多有腹诽,可轮着裴如松,因着她也有自己女孩家的小心思,倒是又成了洁身自好。

    不过,也正因此,小郡主对自家兄长虽有腹诽也没多说什么,此时听了燕王妃的话便低头仔细的看起了名单。

    京中大多闺秀她都是认识的,名单上的不少人她心里也是有数的,其中几个更是她早有预料的,比如:周青筠、林春秋、杨琼华、裴明珠、甄倚云………

    因小郡主心念裴如松,难免偏心裴家些,看了看单子,便用指尖在上面点了点,便道:“既是赏莲宴,一家姐妹哪里能单请一个……我记得裴四姑娘人也不错,不若也给她个帖子,叫她与明珠一道来吧。”

    “这裴四姑娘毕竟是庶出。”燕王妃自有自己的计较。

    小郡主却笑:“母妃想哪去了,不过是多叫个人来陪坐,凑个热闹罢了。”燕王府当然不可能挑个庶出的姑娘做世子妃。

    燕王妃不觉一笑,也觉着自己为着儿子的事情太紧张了,反倒关心则乱——也对,这种类似相看的赏花宴,为着彼此的面子总是要含蓄些,不好太明显,是该多选些陪坐的凑热闹,也能借此模糊大众的视线,圆了彼此的颜面。

    这般想着,燕王妃的目光在甄倚云的名字上掠过,漫不经心的道:“我记着甄家小女儿今年也考中女学了,也把她加上吧。”

    小郡主对此并不在意,点点头,随手捡了笔到手里,又往单子上添了几个名字——反正,无论是甄倚云还是甄停云,对她来说都是裴如松的表妹,多少还是有些爱屋及乌的。

    讨论完了单子,燕王妃难免要拉着女儿叮咛几句:“你如今年纪也大了,可不好再和以前那样没心没肺,也别总想着开宴游乐,很该往学习上放些心。”

    “母妃,”小郡主拉着燕王妃的手撒娇,“都说皇家的女儿不愁嫁,我这般身份,日后婚嫁上必也要求宫中赐婚的,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人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我这般身份,又是青春年华,更该趁着如今还未出阁,好好享受,尽欢尽兴。您说,我又何必非要学那些希望借读书晋身高嫁的闺秀那般苦读呢?”

    “读书是为了明理,为了陶冶性情。”燕王妃不甚赞同的看了女儿一眼,到底还是没多说,摇了摇头,“行了,你下去吧。”

    顿了顿,她又指了指桌上已经经了删改的单子,吩咐道:“你把这单子拿下去,叫人去写帖子。”

    小郡主笑嘻嘻的行了礼,拿了单子退出去。

    结果,才出门,她就碰着了自己亲哥傅年嘉。

    傅年嘉看了她一眼,眼尖的发现了她手里的那张单子,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头,然后道:“你手里拿着什么?拿来给我看看。”

    小郡主并不是个听话的性子,闻言反倒是将单子往身后藏,嘴里啧啧:“大哥你什么时候对这种事有兴趣了?”

    傅年嘉脸色都没变,只看着她,用那种淡淡的口吻重复:“拿来给我看看。”

    有时候,言语亦是一种压力。

    尤其是由傅年嘉这样的人,用这样神色,这样的口吻重复一次。

    小郡主见状,心下颇觉无趣,也没了玩笑的心,只得老老实实的把单子递上去。

    傅年嘉接了过来,粗粗的扫了一眼,很快便看见了某个被小郡主拿笔添上去的名字,他脸色稍缓,便又将单子还了回去,道:“行了,你下去吧,我有事要与母妃说。”

    小郡主站着没动,目送着傅年嘉进去了。然后,她趁傅年嘉没注意,悄悄的朝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略略略!

    摊上这种哥哥,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啦!

    ********

    甄停云是中元节这日回家,方才知道燕王府给自己送了帖子的事。

    为着这个,裴氏还特特叫人按着她原先的尺寸做了新衣,另外还给置办了新首饰。

    甚至,裴氏还很难得的露出笑容,拉着甄停云到跟前,温声笑道:“你与倚云到底是一家子姐妹,如今一起出门赴宴,这衣裙样式也该是一般的齐整,如此才能显出你们姐妹齐心,不叫外人小瞧了去。”

    甄停云面上含笑应着,模样乖巧,心里简直要呕了——就她和甄倚云这样的,一辈子怕是不都不可能齐心的。

    甄倚云在心里想好了自己这回宴上要做的事,自觉这将是自己人生的重要转折,此后两人更是天差地别。

    所以,她对着甄停云也多了几分宽容,也跟着笑;“对了,这些日子天气炎热,京城闺秀宴饮时也多要执扇以祛暑纳凉,又或是用于掩面遮羞。二妹妹一向用功,专心学习,想必还没来得及添置扇子。正好,我还有几柄未用过的新扇,若二妹妹不嫌弃,可以与我一起去挑一挑,最好是挑一柄正配二妹妹这身新衣的。”

    虽然甄停云并不很想掺和甄倚云和燕王世子之间的事情,但是人家拳拳厚意,明摆着白送,不拿白不拿。

    于是,甄停云也没推辞,跟着去了甄倚云那里挑扇子。

    甄倚云难得大方,特特的叫丫头将自己这些日子提前添置的几柄新扇拿上来。

    不一时,便见着六柄新扇被摆了上来,颜色各异,样式也都不一般,尤其精致。最难得的是这六柄扇子的扇柄皆不一般,湘妃竹、棕竹、漆木、白玉、青玉、象牙。

    甄倚云一面端着好姐姐的模样与甄停云分说,一面显摆着说道:“都说看人先看衣衫,可这衣衫也不单单只是衣裙,一身配饰必也是少不得的。这扇子虽小,可用得好了,也能显出闺阁女儿家的娴静文雅,又或是持扇扑蝶的娇憨活泼。”

    甄停云点点头,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大姐姐说的很是。”

    说着,她也不客气,直接从里头挑了三柄看着最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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