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后听到这里,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这是被亲生父亲给弃卒保车了,她呆愣在原地,几乎忘了挣扎——她自幼养在深闺,之后又入宫为后,养尊处优,予取予求,从来只有她三言两语取人性命,只有她将人视作棋子货物随意丢弃舍下。从未想到有一日,她竟也会落到这一步,生死由人,被人舍弃。

    而此时,两个太监已走到近前,直接钳制住了郑太后的肩膀,另有一人端着酒杯递到了她的唇边。

    郑太后反应过来,拼命挣扎,脸容狰狞,言语就如同淬了毒的细针一般,专往疼处扎:“你,你算什么父亲?!当初我正位中宫时,你待我何其殷勤?如何敢这般待我?你,你们郑家人,一个个的就像是叮在我身上的吸血虫,不知靠着我得了多少好处去,如今竟还要拿我的性命去与摄政王献媚?!你们这些混账!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一定要……咳咳……”

    话声未落,那鸩酒已被灌入了她的嘴里。

    郑太后挣扎不得,被那鸩酒一呛,不禁咳嗽起来,颊边浮起两团晕色。

    郑次辅就站在一边,盯着郑太后咽下鸩酒,盯着她脸色渐渐青白,慢慢的咽了气,最后才微微阖眼,抬步走出了内殿。

    殿外空气清新,似还带着四月里的鸟语与花香,郑次辅僵冷的脸色稍稍好了些,这才转身去问边上的人:“摄政王可有吩咐,何时放出消息?”

    边上的太监乃是傅长熹的心腹,来时便已得了吩咐,此时自然也没要瞒着郑次辅,直接道:“殿下说,南宫偏僻,太后虔心礼佛,不见外客,想必瞒上几个月因是无碍的。此时此刻,要紧的是一个稳字,不能再出乱子了。”

    阳光照在身上,郑次辅却只觉得寒凉,不由道:“再过日子,天气就热了,只怕……”

    太监垂着头,面上似乎带着笑又仿佛没有,只是慢条斯理的应道:“太后居处,冰自然是管够的。”

    郑次辅动了动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人已经死了,他也的确是舍弃了这个女儿选了家族,何必再计较这些?眼下重要的是回去将名单以及人名默写出来交给摄政王,然后趁着这段时间安排一下家里的后路。

    想起家族,想起家里那些无辜的家人,郑次辅对女儿的那点儿怜悯与可怜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与此同时,傅长熹已从宫中出来,他直接去了甄家,见了甄停云。

    此时的他已没有了适才两人亲近时的满腹绮思,心情更是复杂。

    他微微阖眼,然后睁开,认真的看着甄停云,心下有些欢喜又不禁生出些许的酸楚,许久方才开口:“停云,我们把婚期提前吧?我已问过钦天监,六月就有极好的日子………”

    第128章 大雁成双礼到

    傅长熹这话说得直截了当,若是换做往日,甄停云肯定就要恼羞成怒。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甄停云亦是发现了傅长熹神态上的些微反常——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傅长熹整日里冷着一张脸,冷沉沉的,堪称是喜怒不形于色,可是甄停云却知道,他每当看到自己的时候,眉头都是舒展的,眼睛里含着笑,那是从心里到脸上的欢喜。

    而这一次,他嘴里说着婚期提前的话,眉头却是紧锁着,眼里也没了笑。

    见状,甄停云倒是没了发脾气的心情,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去,握住傅长熹微微有些发凉的手掌,温声道:“是,发生什么急事了吗?”

    傅长熹微微垂头,看着她。

    甄停云却伸出另一只手,抬手去抚他眉心的折痕,眉目弯弯,语声清脆:“你看,你都皱起眉头了。”

    小姑娘的指腹柔滑温软,按在他额头的时候就像是柔软的烙铁印在上面,眉心的折痕不觉便松了开。

    随即,他脸上隐隐的也有些发烫,神色倒是缓了缓:“是有点急事……”

    顿了顿,他伸手将面前的小姑娘揽入怀里,语声低沉的接着道:“年底前,我们必须要完婚,否则这日子就又要往下拖了。停云,我知道六月确实是有些急了,但我也确实不想等了。我……”

    “好啊。”没等傅长熹把话说完,甄停云已是干脆利落的应了下来,“那就六月吧。”

    这一回,轮到傅长熹讶异了,重又垂眸去看甄停云。

    他从宫里出来时,原就是又烦又累,满腹的心事:为什么这世上总有那么多的蠢人,蠢到令人你难以置信,每回都要做些蠢事,总是打乱他的计划?

    只是,哪怕心情如此恶劣,他还是压着火,先去了钦天监处,问了到年底之前的几个吉日,然后挑了个最近的——婚事不能再拖了,要是再拖,太后和皇帝的国丧就能把人拖死。更何况,皇权更替这种事,哪怕尽量平稳,终究还是很容易出事的,就怕自己到时候分身乏术,所以肯定还是要把自家小姑娘先拉到王府护着才是。

    所以,他挑好了日子,直接来了甄家,说了提前婚期的事情,原以为会被甄停云抱怨反驳却没想到小姑娘居然应得这样干脆。

    傅长熹实在是不能不讶异。

    甄停云却是偎在他怀里,气鼓鼓的戳他胸膛:“都怪你!我肯定是我们女学里成婚最早的!”居然比杨琼华还早!

    傅长熹的惊讶如同腊月里的冻冰,一点点的被甄停云的语声融化了。他的面色也跟着柔和了一些,为垂头,用下颔抵着甄停云的发顶,语声低沉而有力,仿佛是胸腔震动而出的声音:“那肯定也是嫁的最好的。”

    甄停云又羞又恼,悄悄的踢了他一脚。

    没想到,人还没踢到,甄停云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

    双脚离地,甄停云忙抓紧了傅长熹的手臂,“呀”了一声。

    傅长熹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笑容,看着女孩睁大的杏眸,含笑道:“既然你答应了,迟些儿,我就叫人给你送聘礼来。”

    甄停云抓着他铁铸一般的手臂,脚尖够不着地,终究还是有些慌张,急声道:“你先放我下来!”

    傅长熹:“先点头。”

    甄停云气得想要咬他,最后也只好气鼓鼓的点了头。

    傅长熹这才重又把人抱到了怀里,揉了又揉。

    ***********

    傅长熹当时说的是“既然你答应了,迟些儿,我就叫人给你送聘礼来。”

    甄停云本以为这个“迟些儿”肯定还得要有十天半个月。

    结果,没想到:傅长熹第二天就派人来送聘礼了。

    要知道,当初傅长熹给送生辰礼的时候,那架势就已经够惊人了,吓得甄家上下都不敢收,催着甄停云当日就给送回西山别院了。结果,这天来送聘礼,足足的一百多箱,金银珠玉、绫罗绸缎、古董名画、甚至还有各种茶果牲酒……

    甄停云的院子根本摆不下,最后只能叫人把剩下的那一半抬去正院那头。

    送聘礼的年轻将军生得英挺,手里还亲自拎了一对的大雁,笑着与甄停云解释道:“这是王爷昨儿从甄家回去,出去打得,这时节,还真是费了不少的功夫。”这是隐晦表达他家王爷的用心呢。

    甄停云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哪怕被绑着拎着也还嘎嘎乱叫的大雁,只想冷笑:是哦,从昨晚上到今早上,这就打了一对活雁来,确实是费!了!不!少!的!功!夫!

    这般的大阵仗,裴氏、甄父还有甄老娘也都出来看了一回,又惊又喜的。

    甄停云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将傅长熹昨日说的婚期推前的事情与她们说了——本还以为还能有个十天半月的缓和,想着要找合适的时间说,现在看来是拖不了了。

    于是,甄停云只得上来与裴氏等说了婚期的事情,额外道:“王爷昨日与我说,他已问过钦天监,六月里就是极好的日子。”

    “这么这样急?”甄父不由蹙眉,“当初惠国大长公主也说了,要等你女学结业的。王爷怎么就……”

    甄停云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这时候居然还得帮着傅长熹说话!

    可是,不说又不行。甄停云只得咬咬牙,替傅长熹解释道:“想来是明年没什么好日子吧,王爷心里急,我也不好再拖着。只是我也没想到王爷动作这样快——我昨儿才点了头,还未来得及与爹娘说,他便已派人送了聘礼来。”

    甄父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人家堂堂摄政王,身份尊贵,一向都是一言九鼎。倘他想要提前婚期,提前与你说一声已是足够客气了。你若还不依不饶的,反倒显得你不知身份和分寸了。

    说到底,天地君亲师,君还是在亲前的,自然轻忽不得。

    只是,想到女儿才及笄便要嫁人,甄父做父亲的,这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复杂,不由抬手去抚甄停云的发顶,低声道:“我原还想着,能多留你些时日。”

    话声未落,甄父自己便先红了眼睛——这个女儿才生下来便被留在了乡下,也是入京后方才得见,偏家中几番周折,她还住去了女学,也是离多见少……谁知,他们父女缘分竟是这般浅,女儿方才及笄,这么快便又要嫁出去了。

    裴氏在旁听着,心下也是十分的难受,不由也叹了口气,柔声道:“你放心,这些彩礼我们就不留了,以后都是你的陪嫁……”

    她虽也有些势利眼,瞧着这小山似的聘礼眼热,可转念一想,如今身边只剩下一儿一女,这些东西留下也没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倒不如直接叫女儿陪嫁了去,也省了外人嚼舌根。

    更何况,这女儿自幼养在乡下,自己和丈夫也甚少费心,如今又有什么脸要这些……

    这般想着,裴氏心里那一点不舍得也全都没了。她暗叹了口气,脸上走浮出笑来,温声与甄停云玩笑道:“这么多的东西,到时候还有咱们家给添的嫁妆……我可得叫人多打点箱子,才好装上你的嫁妆。”

    这般一说,裴氏自己倒是先愁上了:到时候总不能把这些聘礼原样抬回王府,还是得用新箱子装上。可这就剩下两个月了,这……这也太赶了!

    裴氏想一出是一出,到底还是不放心女儿嫁妆的事,待亲自盯着人清点了聘礼,登记入册,这就叫人备车往裴家去了——裴家这边肯定比她有经验,正好能去取个经!

    第129章 有教无类说

    这样又急又忙的过了一天,等到晚上的时候,裴氏才想起远在乡下的长女。

    其实,裴氏也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想起长女了。就如同当初决定将幼女留在乡下时,裴氏做母亲的一开始也是日思夜想,摧心裂肺,肝肠寸断一般的想念。可既然当初决定已下,眼前的日子总还是要过的,无论是再如何的愧疚思念,总还是眼前的人和事更加重要。

    所以,如今也只有在偶尔的时候,裴氏才会在忙碌中抽出空暇,想起那个被送去乡下的长女。

    到底是一手带大的女儿,哪怕难过了,心痛了,失望了,可还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亲眼看着长到十多岁,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更何况,做父母的,总是多有些怜弱惜贫,总盼着各个都好。小女儿得摄政王看重,再有两月便要嫁入王府,送来的聘礼更是堆积如山,甚至一个院子都放不下;大女儿却…………

    这对比实在是太过鲜明,裴氏想着想着都要掉泪,不由也是心头一酸,悄声与甄父道:“眼见着停云这就要嫁了,也不知道倚云的婚事怎么样了?”

    甄父可没有裴氏这样黏黏糊糊、千回百转的慈母柔情。

    他是男人,又曾主政一方,虽然平日里在家习惯了和稀泥,可若真是做了决定,那就是万分果决。而且,他也实在是被长女闹出的这一桩桩的事情给闹腾的累了——若非她心肠歹毒,如何会被送去乡下?若非她不知悔改,任性逃婚,去年年底就能出嫁,何至于被人退婚,拖到现在也没说定亲事?

    甚至,甄父都觉得自己把这么个女儿送回族里,也是为难族里那些长辈了,心里还颇为愧疚。要知道,当初甄老爷去的早,只甄老娘一个寡妇带着儿子过活,自然少不了族里的照顾,甄父心里也是颇为感念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还要叫长辈们为他那不争气的女儿烦心………

    所以,眼见着裴氏提起长女,甄父心里不知怎的又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来。但他素来爱重妻子,自然知道这事需得慢慢劝,便道:“其实,送她去乡下也好……停云的婚事这样急,直接越过了她这做姐姐的,若是她还在京里,指不定又要惹上什么闲言碎语。”

    裴氏听了,不由也是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对了,停云嫁妆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甄父不动声色的转开了话题,“虽说婚事确实是有些急,可到底是咱们高攀了,女儿又是受了这么多年委屈,总不好再在嫁妆上叫她吃亏。”

    这话,裴氏也觉没错,不知不觉便又将甄倚云的事情抛之脑后,转口与甄父说起甄停云嫁妆的事情。

    到底是第一回嫁女儿,不是年前那种送了嫁妆便交族里全权负责的那种,夫妻两人说起这事,都有些心情复杂。

    两人商量了半宿,翻来覆去的,一晚上都没睡好。

    *********

    按理,王府的聘礼都已送到了,钦天监已算好了日子,礼部也开始着手准备这桩婚事,甄停云这做新娘的也该在家安心备嫁,绣个嫁妆什么的。

    可是,甄停云过了几日,便又去女学里。

    人家都说活到老学到老,甄停云可算是完美的践行了这句话。

    当甄停云坐着车去女学宿舍时,杜青青一脸懵逼;等到第二天,甄停云抱着书与杜青青一起去上课,杨琼华二脸懵逼。

    真的,她们都怀疑自己眼瞎——要不然,这马上就要出嫁的甄停云,不好好在家备嫁,还来女学做什么?

    比起杜青青的欲言又止,杨琼华倒是干脆多了,直接便道:“我听说,你和王爷的婚期已经定了?是,今年六月?”

    问这话时,杨琼华是怀疑自己可能记错时间了,也许婚期定的是明年六月——女学结业也是六月,说不得就是前脚结业后脚结婚,这也能说明了甄停云现在为什么还能来上女学。

    然而,甄停云的回答的却打破了杨琼华的怀疑:“嗯,钦天监算好的日子,六月二十八。”

    杨琼华简直要抓狂了:“你都要成婚了,还来女学做什么?”

    甄停云有条不紊的整理着上课要用的书卷,嘴里则是不紧不慢的应道:“为什么不能来?不仅是现在,哪怕是我与王爷大婚后,我也是要回来上女学的,一直到结业为止。”

    说到这里,甄停云语声微顿,转头去看杜青青,目光中还有点歉疚,“就是以后我怕是不能再住宿了。”

    杜青青简直感动的快要哭了:“……”那可真是谢谢你了!要是你嫁去王府后还来和我住一间屋子,确定摄政王不会打翻醋坛,偷偷派人把我弄死了吗?!

    甄停云全然没有感觉到杜青青激流澎湃的心潮,她认真的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想法与杨琼华还有杜青青解释了一回:“其实,我也仔细考虑过这件事。之前确实是没有女学生婚后继续上学的,反倒有一些女学生为了自己的婚事而选择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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