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童看着他一边抽咽一边点头。

    叶勉回到启瑞院时,学屋里竟然灯火通明还大亮着,门口抻脖等着的侍童见到他赶紧冲里面喊了声:“叶少爷回来了。”

    魏昂渊、李兆、温寻和阮云笙都迎了出来。

    叶勉心里一暖,笑道:“你们都没走?”

    魏昂渊走上前问他:“罚了你什么?”

    “跪着抄学规。”

    几人对视了一眼,“就这样?”

    叶勉无所谓地笑笑:“可不就这样?”

    几人各自思量了一番,心里都有了数。

    五个人齐齐往外走,温寻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手里拎着所有人的书袋,几人存心逗他,都没理他。

    “对了,昂渊,”叶勉一边走一边和魏昂渊说:“今儿中午在膳堂的那个侍童,你明儿个和侍学苑的乔总管说一声,把他调到咱们启瑞院来。”

    “你怎么想起他来了?”

    “刚回来路上撞见了,正躲在假山里挤猫尿呢,说是要撵他出去,哭得怪可怜的。”

    “哦,不过各个院子的侍童都是有定数的,他来了就还得调出去一个。”

    “就今早给你解斗篷那个呗,正好你嫌他笨,以后让这个新来的专门服侍你。”

    几个人大笑起来,阮云笙跟在后面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叶四只知道心疼在他面前哭的,却不知道要被他调走的那个要在背后哭多少回,对于侍童来说,在膳堂里伺候和在学屋里伺候哪能一样呢......

    出了国子学的集贤门,几家的马车都侯在门口,一众奴仆们燃着火把提着灯守在那里。

    魏丞相和温侍郎,还有李兆,阮云笙的兄长也都来了,几个孩子赶紧上去见礼。

    素来威严的魏丞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的一品官服,应该是打官署直接过来的,见到这几个孩子面上倒是和善,笑着让他们起身。

    温寻有了父亲在身边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爬上温侍郎的马车之前,期期艾艾地和叶勉说:“勉哥,我以后再不吃南菜了。”

    叶勉终于破功笑出了声,“快些回去吧,明个膳堂必是只有南菜的,你若敢和学里说不吃,我还得再跪上一回。”

    魏丞在车里掀开车窗上的挡风帘子叫住了叶勉,温和道:“今日之事罚过便不需挂怀,明日起便不会有人再提。”

    叶勉眼睛一亮,恭敬地给魏丞行了一晚辈礼。

    魏丞相笑着点了点头,又道:“你们平日里都是淘气的,我也不拘着你们,只切记一事,和南边那些个,可捏酸可斗气,却不可胡闹伤了人,坏了根本。”

    叶勉恭声应是。

    “这里冷,我便不与你多说了,我想你回了府里,个中缘由你父亲自会讲与你知晓。”

    “是。”

    “昂渊与你......”

    魏丞相还没说完,车里就传出魏昂渊不耐烦的吼声:“爹您能不能少说两句,想把他冻坏了不成?”

    魏丞相摇着头无奈地拍了拍儿子的手,然后冲叶勉说道:“快些回府去吧,你父亲在府里应该等急了。”

    叶勉不无羡慕地恭送走了魏家和温家父子,才上了自家的马车。

    牛管家心疼地给坐在车里冻得直打摆子的叶勉紧了紧大氅,又紧着拿出几块热乎点心来。

    “四少爷快趁热吃两口。”

    叶勉看了看点心:“我爹正拿棍子在家等着我呢吧,饭都不给吃了?”

    牛管家无奈地叹了口气:“没说要打,只是老爷也着实气得不轻。”

    叶勉接过牛管家手里的点心就往嘴里塞,一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能饿着肚子和老头子斗。

    “还是祖母疼我,这芸豆糕是李嬷嬷做的。”

    “老夫人已派了人守在老爷书房外头了,一有动静老夫人就来了,哥儿不怕。”牛管家悄声说道。

    这个时候道上车马不多,没一会儿一伙人就到了家,回了叶府叶勉带着丰今直接去了他爹在外院的书房。

    叶勉进去的时候,倒没见到叶侍郎拿着棍子堵门口,他爹正坐在黄花梨木书案前扶额发呆呢,书案上的公文齐齐整整地摞成一摞,笔搁上的笔也是干净的,显然是没被动过。

    帮叶勉打帘子的小厮小心翼翼地禀报:“老爷,四少爷来了。”

    叶侍郎这才转了转眼珠子看向门口,面沉如水。

    “跪下。”

    叶勉为自己受了一下午罪的膝盖默哀了三秒钟,无奈地跪了下去。

    屋里的小厮忙拿了个蒲团过来,不出意外地被叶侍郎截胡。

    “就让他这么跪着!”

    小厮都弓着腰退出去之后,叶侍郎冷声道:“你就在这跪着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回话。”

    叶勉感受了一下膝盖下硬邦邦拔拔凉的青石砖,扯了扯嘴角小声道:“儿子知错了,今儿已经在行思阁反省了半日,现在就能和爹悔过认错。”

    叶侍郎冷哼:“哦?那你说说看。”

    叶勉清了清喉咙:“启南院的同窗远道而来,我们作为本地东道主理应友爱关心,团结互助,不该心存鄙薄......”

    “混账!”叶侍郎狠狠拍了下桌子:“你少拿糊弄训导司正那套来糊弄我,你当你爹是傻的不成?”

    叶勉低着头翻了个白眼,不吱声了。

    叶侍郎瞪着眼睛喘着粗气:“自打你启蒙便没指望过你什么,只想你安安分分读完国子学,别成了那每日只会放鹰遛狗,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你竟连这也不肯遂我的心不成?”

    “勉儿不敢。”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叶侍郎厉声斥道:“整日在学里惹是生非,我叶恒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你哥在念书时,哪个不人前背后羡我,到了你这里却好,那些人只差指着我后脊梁耻笑了!”

    叶勉深深地吸了口气。

    “今儿你更长本事了,居然都闹出了国子学,惊动了上面,明儿个你是不是要闹到天上去?”

    叶勉咬了咬嘴唇,忍不住辩解道:“我只是给温寻要了一份南菜而已,哪想后面会闹这么大?又不是成心的。”

    “混账东西!你还敢与我顶嘴?”叶侍郎气极,顺手就抄起案上一块卧马白玉镇纸砸了过去,所幸扔的不准,但炸碎的渣子也崩了毫无防备的叶勉一身一脸。

    被这“啪”的一声巨响吓得没反应过来的叶勉好久才缓过神来,抬起手摸了摸眉心火辣刺疼的地方,再一看手指上的血迹。

    叶勉火了!

    这尼玛是哪里来的后爹??

    第11章 书房

    叶侍郎火大,叶勉脾气也不小,跪了一下午的膝盖在拔凉的青石砖上针扎似的疼,胃里就那么两块芸豆糕点心,早就饿的低血糖心浮气躁,这一镇纸算是最后一根稻草。

    叶侍郎还在指着他鼻子骂着:“你个不孝子天天在府里娇小姐一样挑拣家用就算了,在学里竟也不知收敛成日地招惹是非,你是想气死你老子不成?”

    “爹是嫌我丢您脸?”叶勉抬头。

    “丢我脸是小,你就不怕带累了你大哥?”叶侍郎说到这里更激动了些:“璟哥儿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娘把你生下来!”

    叶勉嗤笑:“您现在后悔倒也不是来不及。”

    “你说什么?”

    “我说,”叶勉抬眼看向他的父亲,吊儿郎当道,“您现在后悔也来得及。”

    叶勉紧抿着唇,目光灼灼,叶侍郎下意识没有说话,叶勉却继续道:“孩儿不孝,为以后不给父亲丢脸,不再拖累兄长,勉儿请父亲今晚就写书奉与族里,将我除名,之后除了一身布衣,勉儿必不带走叶府一针一线,今后生丧病娶也不劳您挂心,是荣是辱也和您叶府再无半点瓜葛!”

    叶勉说的清楚,叶侍郎却反应了很久才大惊失色,之后怒火攻心,“你个孽障!你......你......”

    叶侍郎浑身发抖指着他说不出话,叶勉却一脸冷静地看着他,前世今生他都和“父亲”这个角色相克罢了,早些离了他,两边都清净,他再惨也就是去街上讨饭而已,晚了说不定还他妈得被车撞死!

    “你......”叶侍郎气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伸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叶勉,缓了好一会儿才上来那口气,四下寻摸了两眼,抓起书案上的黄铜戒尺大步跨过来,不顾头不顾脑地抽了下去。

    “我今天就打死你个孽障!免了那个麻烦去族里除你的名!”

    叶侍郎这次下的手极重,可叶勉也没像之前一样跑开躲闪,只双手护着头,疼得龇牙咧嘴眼前直发黑,生理泪水哗哗往下流,却还不要命地喊着:“你打吧,打死我咱们两清干净!打不死您就去写断书!”

    门外扒门缝的两个小厮早在叶勉口出要断绝父子关系时就吓得腿肚子抽筋了,一个连滚带爬地去找老夫人和叶夫人,另一个守着的是丰今,见要打死人了,也顾不得自己什么身份了,推开门就闯进去护住了叶勉。

    叶侍郎抬腿就是一脚踹了上去,丰今年纪小,那禁得起叶侍郎这结结实实的一腿,登时就飞出去好几米,脑袋磕在地上就起不来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到我书房放肆?四少爷现在这么混账,都有你们挑唆!待我惩治完他再揭你们的皮!”

    叶勉眼看着小孩儿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动不了了,吓得不行,又急又怒,吼道:“自己的儿子教不好,竟赖在一个十岁小儿身上,这什么鬼逻辑,你的户部侍郎是买来的吗?”

    叶侍郎被叶勉的口不择言气的乱了神智,又重新抡起戒尺打了下来。

    就在叶勉疼得魂飞魄散,觉得自己可能要交代在这儿的时候,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哭喊声。

    “叶恒,你给我住手!打死了我儿子,我与你拼命!”

    叶夫人不顾仪态大步跑了进来,后面吵吵嚷嚷地跟了一溜的丫鬟婆子。

    此时叶勉的手上还有脖颈处已经青紫一片,脸上因为护的及时,只在左腮处挨了两下,现在都怅肿起来,嘴唇也因为疼痛难忍全部咬破,鲜血直流,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怖。

    叶夫人看到叶勉抬头的样子直接就厥了过去,丫鬟们吓得大哭,经事的婆子又是掐人中又是泼茶水的。

    叶侍郎的书房正热闹着,叶老夫人也在丫鬟的搀扶下也赶了过来,看了叶勉之后,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了下来,也不顾什么人前教子还是背后教子了,举起鹿头檀木拐棍就往叶侍郎身上抽。

    叶侍郎刚看到叶勉抬头的惨像时也有些悔意,被叶勉气昏的头也清醒了些,现在老夫人打他,更是不敢躲,脸色凄惶,只道:“娘别气坏了身子。”

    “你别叫我娘,我没你这样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偏生了你这么个心狠的,怪道勉哥儿要离了你去,我看我也离了你去,最遂你的心!”

    叶老夫人说完就放声哭了起来,叶侍郎听得更是伤心。

    这时邱氏醒了过来,叶勉正掐着她的虎口紧张地看着她,叶夫人醒来就看到叶勉这副鬼样子,又大哭起来,苦了叶勉顶着一张破相的脸,这边安慰安慰他哭得撕心裂肺娘,那边还得去劝正气得捶胸顿足的祖母。

    满屋子丫鬟跟着急的急,哭的哭,外面地上更是跪了满院子的姨娘,庶子庶女和有头有脸的奴仆。

    叶勉只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直响,爆炸似的疼,终于,饿的头昏眼花的叶勉在又一次起身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世界清静了。

    梦里,叶勉又一次见到了他前世的家人,他妈和他哥正在医院的停尸房里抱着他被撞得不成人形的尸体哭的肝肠寸断,他爸坐在地上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

    唉,又是哭,怎么他身边所有人都这么能哭?叶勉看着爸妈和哥哥哭的这么伤心,他也跟着难过。

    半透明的手依依抚过他们的脸,又心疼地摸了摸他哥的头发,怎么白了这么多,前两日不还是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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