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衍喝了口茶水,不语。

    “什么条令?”姜妩远在桃城,对上京近来之事不甚了解。

    白术见沈衍并无半点反应,遂道:“各地府衙不得压积多件超过三年以上的案件,尤其是重大命案。”

    听雪向来口快心直,当即道:“为何要下这种条令?若是碰见像桃城县令的人,岂不是在制造冤案吗?”

    姜妩摇摇头,道:“新君此举应该是为了督促各地官员积极办案,桃城县令此举应该与这无关……此事绝有蹊跷。”

    沈衍心情愉悦道:“哦?那姜姑娘对新帝的印象似乎不错?”

    姜妩放下茶杯,抿嘴一笑:“只是觉得意外,传言中残暴无道、长得像大妖怪的新君,居然会下这种条令。”

    白术惊得瞪圆了眼。

    沈衍似被茶水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姜妩吓了一跳,连忙去看查他的情况:“沈公子,你没事吧?”

    “无事。”沈衍摆摆手道。

    这时,隔壁的隔间里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

    “哈哈,我就说,苦灯那老秃驴绝对逃不过这一劫。”这道男声颇为得意,“哼,让他三番两次破坏小爷的好事。”

    “王兄果然厉害,来,小弟敬你一杯!”

    “来,干杯!”

    酒过三巡,这隔间里的人陆续散去了。但其中一人似乎酒喝多了,意识混乱不清,迷迷糊糊间便闯入了姜妩的隔间。

    是一穿着华贵的公子,看到姜妩,他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桃城居然如此小美人儿,快来给大爷……”

    沈衍眸光一冷,正要有所动作时,姜妩却直接端起面前的茶水,朝他脸上泼了过去。茶水放了一阵,早已冰凉,这锦衣公子被冷水泼脸,顿时怒了:“大胆!居然敢泼小爷,你可知道小爷是……”

    姜妩冷冷道:“王二狗,才过了多久,你怎么还是那么不长记性?你看清楚本姑娘是谁?”

    王二狗一个激灵,酒顿时醒了一半,他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的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姜姜姜妩,怎么又是你!”

    他酿跄地后退了好几步,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姜妩往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王二狗,苦灯大师一案,你知道什么内情?”

    “我……与你何干!”王二狗像是奓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姜妩,“姜妩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说了多少遍我不叫王二狗,我叫王苟。”

    听雪忍不住嗤笑道:“不都是狗吗?有什么区别?”

    “你——小爷我大度,不与你们这些姑娘家计较。”王二狗嘴里不停地叨念着什么,“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然后骂骂咧咧地跑开了。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脚步虚浮,跨过门槛时还差点被绊倒。

    沈衍挑眉,问:“这王二狗是什么人?”

    “这王二狗是桃城县令的侄子,是桃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整天花天酒地,总爱在街上调戏良家姑娘。”姜妩道,“初到桃城那回,他对我无礼,我便出手教训了他。”

    似是意识到什么,姜妩赶紧止住话题,紧张地向沈衍解释道:“沈公子,你、你不要误会,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沈衍轻笑一声:“我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姜姑娘直率得……可爱。”

    姜妩微微红了脸。

    想起正事,她回过神来:“不过……”

    “姜姑娘是发现了什么?”

    姜妩点点头:“这王二狗有古怪。”她说着,一把拉过沈衍的手,将他往外带,“走,我们跟过去看看。”

    沈衍微微一怔,目光落到了两人交握的双手上。

    他没有说话,只任由她拉着自己前行。

    这一幕落入听雪的眼中,“姑娘,您……”她立刻站了起来,正要跟上前去提醒姜妩,突然感到小腿的部位被人轻踢了一下。

    听雪立刻不满地瞪向白术:“你踢我干嘛?”

    白术左右张望,疑惑道:“有吗?”

    “你——”姜妩已拉着沈衍走远了,听雪懒得和他计较,赶紧提起裙子追了上去,“姑娘,等等奴婢。”

    ***

    姜妩带着沈衍追出酒楼,恰好看见王二狗跌跌撞撞地爬上了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

    两人一路尾随着马车,这马车速度不快,悠哉游哉地前行着,最后在一间府邸前停了下来。

    王二狗下了马车,左右张望一番,这才鬼鬼祟祟地进入了府邸。

    等马车驶离后,姜妩和沈衍方才从暗处里走出,打量府邸门口悬挂的牌匾:“这不是县令的府邸吗?王二狗此时到县令府,是要做什么?”

    姜妩看了那紧闭的大门一眼,略有惋惜:“可惜不能到里头一探究竟……”

    沈衍问:“姜姑娘想要到里面一探究竟?”

    姜妩看向他:“沈公子可有办法?”

    沈衍颔首:“嗯,可能要稍微委屈姜姑娘了。”

    “什……”

    “姜姑娘,冒犯了。”

    话未说完,姜妩只觉得腰肢被什么勒住,夜风从周身掠过,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沈衍带到了县令府的屋顶上。

    “沈公子,你这是……”

    沈衍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与她一同趴在了屋顶上。

    姜妩看着那将她不盈一握的腰紧箍着的手臂,只觉得宛如烙铁。

    她不适应地动了动。

    沈衍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姜姑娘,别动。”

    姜妩自然是知道的,只要她稍微一动,很有可能弄响屋顶上的瓦片,惊动屋中之人。

    她只能攀住沈衍的腰际,将自己稳住。

    姜妩微微红了脸,红晕顺着她的耳根一直爬上了脸颊。可她此时正在沈衍的怀中,只能强迫自己冷静,竭力保持思绪的晴明。

    她在附近的瓦片上敲了敲,揭开了一片松动的屋瓦。

    瓦片拿到手时——“民脂民膏砌成的琉璃瓦。”

    姜妩怔了一下,微微蹙眉:“这县令定然不是什么好官。”

    “哦?姜姑娘是如何得知的?”沈衍好奇地问。

    姜妩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冷意:“连屋瓦也是用上等琉璃制成,这小小的县令,当真是穷奢极侈。”

    说话间,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从屋子里面漫了出来。

    县令府的小厅内更是茶香缭绕,王二狗狗腿地给县令奉上茶杯,谄媚地道:“叔父,快来尝尝。我好不容易得到这千金一两的君山银针,知道叔父爱茶,便立刻带来与叔父分享。”

    县令一闻茶,再一尝,不由得心满意足地叹道:“果真是好茶。”说着,抬眸看了王二狗一眼,问,“贤侄啊,你深夜到访,找本官何事?”

    王二狗立刻将准备好的箱子推至了县令面前。

    县令疑惑地打开,下一刻却被吓了一跳——竟然是满满的一箱黄金!

    他赶紧将箱子合上,左右张望一番,方才小心翼翼地对王二狗笑道:“贤侄啊,你这也太客气了。”

    “哈哈,孝敬叔父,这是应该的。”王二狗赔笑道,“叔父啊,苦灯那老秃驴的案子,您看……”

    县令道:“放心吧,这回他插翅难逃。等三日后的问斩之期过了后,此事便了结了,断然不会有人怀疑到你的身上。”

    王二狗说:“可我今日遇到了那个姜妩,她好像正在调查此事,叔父,这会不会……”

    “姜妩?莫非就是那个……”县令不太确认,但不甚在意,“罢了,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嫡女,不足为惧。”

    “但贤侄啊,今日这事,你可要记得……”

    王二狗连连称是:“是是是,侄儿一定守口如瓶。”

    ***

    “现在可以肯定,苦灯大师受冤,是桃城县令故意为之。”

    “要想替苦灯大师翻案,必先要见到县令。”姜妩面露沉重之色,“但眼下这情况,就算见到了县令,他也未必肯重新审理此案。”

    听雪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忿:“难道就任由这狗官只手遮天?”

    姜妩想到在县令府屋顶时,偷听到的那段对话:“除非……可以以权势压人。”

    听雪听得满头雾水:“姑娘,您这什么意思?”

    姜妩道:“以权势压人,迫使县令不得不重审此案。”

    “可我们哪来的权势?”听雪疑惑。

    姜妩想起县令那句“不受宠的嫡女”,莫名有些揪心。

    就在这时,沈衍不动声色地站了起身。

    白术心中震惊:“公子,你……”

    却只听他语气平静道:“我来桃城时,听说了一件事,几日后,将会有钦差来到此地,若是能向钦差反映此事,说不定能替苦灯大师申冤。”

    姜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那么那位钦差大人何时到来?”

    沈衍说:“按照脚程,恐怕也得十日后才能来到桃城。”

    姜妩颇为失望:“十日后才到?可苦灯大师,三日后就要被问斩了。”

    沈衍眸色微深:“不,我们或许可以用借那位钦差的名头,去威吓那县令。”

    姜妩察觉到他的意图,美目瞪圆:“沈公子,难道你是想……”

    沈衍点头。

    姜妩直摇头:“不行,假冒钦差可是大罪。万一被发现了……”

    “听说那位钦差疾恶如仇,深明大义,要是我们是为了替无辜之人洗脱冤情,相信他能够理解。”沈衍劝说道,“姜姑娘不必担心,我自有对策。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有我担着。”

    姜妩快要被他说动了,但转念一想,还是摇头:“可……那县令和府衙的官差见过我们,会露陷的。”

    却在此时,一名青衣少年大咧咧地闯了进来,撞入了众人的视线中。他抱着一堆新鲜的野果,边吃边兴奋雀跃地说道:“公子,原来桃城的桃花糕这么好吃,还有这里酒楼的烤鸡也很不错,那个什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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