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菀笑笑,走了出去。

    夜色已沉,街上也几乎没什么人了。马车车轮碾压在青石地板的声音咕噜作响。

    季菀半阖着眸子靠在车壁上。

    陆非离握住她的手,道:“今日之事虽然烦心,但好歹也都解决了。葛家不会包庇舒氏,我看葛天羽对你妹妹倒是一往情深,以后她不会受委屈的。”

    “嗯。”

    若非看在葛天羽对阿容还不错,她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舒氏被休,明日也会送交府衙。但她还有两个孩子在葛府,她的娘家人也总会与葛府往来。”季菀想起余家那个护短不讲理的余老夫人,抿了抿唇,“如果他们明事理,此事便到此为止。”

    自从得知舒氏为难妹妹开始,季菀就拖陆非离查了舒家。舒氏的父亲,外放数年,做了地方知州,为人刚直,大公无私,在当地也很得民心。这两年大底就会升迁入京。如此看来,他应不会包庇有罪的女儿。可舒家的其他人,就说不准了。

    陆非离知道她的意思,道:“我会留意的。”

    ……

    第二天,周氏一大早就带着几个孩子去了葛府。季容对昨日之事轻描淡写,但舒氏已被送交官府,可见当时有多凶险。周氏满心愤怒与后怕,若非长女会医术,来得及时,只怕她的小女儿就…想到这里她便欲壑难平。与葛夫人的交谈之中,虽不见锋利,却少了往日的热情。

    葛夫人心知肚明,只能苦笑,不曾分辨一句。

    葛大郎说到做到,递交了奏折,不日将外放出京。这一走,至少都得三年才归。葛夫人琢磨着给他续娶。葛家本算不得显贵,又是续娶,自然要降低要求。门当户对的嫡女是不可能了,倒不如娶个门第相当的庶女。一来出身低,不会自持长嫂而妄为。二来庶女在娘家是不大受重视的,入门后会更小心谨慎,低眉顺眼,性子也不会过于跋扈。

    先定亲,等三年后长子回京再办酒席。

    她这里还未挑好人,季容从母亲口中得知了一件喜事,郭丽要出阁了。

    郭丽比她小一岁,今年十五,去年十月就已定亲。她不是江家的女儿,但江老夫人和江沅待他们还算不错。毕竟养了几年,也有了感情。江沅入仕后,她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普通的平民百姓,是高攀不上的。

    江夫人邱氏虽身为继母,但作为江家主母,入京后也结实了些官妇人,接触得多了,了解得自然更多,便为女儿相中了一门亲。

    寒门庶子,和江沅同届进士,外放为知县。不过好在不远,和京城东边接壤的广平县。但要升迁入京的话,至少都得熬到知府,还得赴任三年以上,各种考核通过才行。通常情况下,至少也得七八年。

    江夫人为此很是不舍,偷偷哭了好几场。

    季容和郭丽关系很不错,郭丽出阁,她自是要去道贺的。

    婚期在十月,她也早已坐完了月子。但两个孩子太小,她没舍得带出门。值得高兴的是,郭燕夫妇入京了。

    陶家和江家本有生意往来,只不过家底在北方,要举家迁徙且常住京城,许多事宜就得安排妥当。准备了近一年,直到郭丽婚期将近,才入得京来。

    自打江家入京,两姐妹快两年不曾见过,一见面就忍不住相拥而泣。

    郭燕的儿子玢[逼n]哥儿已快三岁,面容似母,长得很是漂亮,嘴也甜,见到郭丽就奶声奶气的叫‘姨母’,把郭燕喜得抱在怀里亲了好几口。

    江沅的妻子严茗看在眼里,既羡又闷。

    郭燕察觉了,私底下问母亲和妹妹。

    “娘,嫂子好像不太高兴,是因我们非江家人吗?”

    她已外嫁,母亲也孕育了江家血脉,便是和严茗关系不好,总归也是长辈。又有江老夫人坐镇府邸,婆媳应当不会有太大矛盾。可妹妹郭丽和弟弟郭业,却非江家血脉。严茗若是不喜,也情有可原。

    邱氏摇摇头,叹了声。

    “你嫂子知书达理,待你弟弟妹妹们也亲厚。她的心病,是孩子。”

    郭燕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

    严茗过门一年了,至今未孕。今日瞧见玢哥儿,怕是触动心事,难免郁结。

    “大嫂还年轻,其实不用那么着急的。”

    邱氏没吭声。

    严茗是还年轻,江沅今年却已二十一。江老夫人年纪大了,早就盼着抱孙子。平日里言语中偶尔会提起,没什么恶意,可严茗听在耳里,总归是着急忐忑。

    其实她不知道,严茗的心事,不光只是孩子。

    那日她去给江老夫人请安,在纱窗外听见江老夫人和尚妈妈的对话。

    “我瞧着沅哥儿和茗儿感情也不错,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动静?”江老夫人叹息,“沅哥儿都二十一了,寻常他这个年纪的男子,早已做了父亲。也怪我,早两年耽误了他的婚事。若是当初他娶了季家那姑娘,兴许…”

    “老夫人。”

    尚妈妈及时打断她。

    “都是陈年往事了,您不是还约束了身边人,不许再提么?怎么自个儿又提起了。若是给大少夫人知道了,怕是要多思多想。”

    江老夫人默了默,轻轻道:“茗儿是个好孩子,学什么都快,又善于经商之道,江家偌大家业交给她操持,我放心。大概是我太着急了吧,他们都还年轻,孩子的事,倒也不用那么着急。哎,人老了,就想着儿孙满堂,府里上下也热闹些。”

    后面这段话严茗没听见,她早已神游天外。

    季家姑娘…

    婆母乃继室,与萧府当家夫人关系好,有些事,她自然也知道。以前在北方的时候,两家是邻居。后来周氏携子女入京,投奔父族,才入得高门为妇。两家若有过议亲,那必然是在北方的时候。按照时间算,季家的两个姑娘,唯有大姑娘季菀到了议亲的年纪。

    原来她就是表哥的心上人么?

    严茗抿着唇,神色复杂。

    表哥年轻有为,及冠之龄便考中了进士,江家便也从此脱离商籍,光耀门楣。这样的男儿,却愿意娶她这个商贾之女为妻。当时族中姐妹,谁不羡慕嫉妒她能攀上这样的好亲事?她自己也引以为傲。尤其是表哥是那样一个俊秀儒雅,温和雨润的男子,她心中倾慕,甜如蜜糖。

    她过门的时候,只有十四岁,表哥怜她年幼,新婚之夜没有与她圆房,说要等她及笄。她感动非常,更是倾心爱慕。这事儿,江老夫人也是知道的,也没说什么。

    表哥素日里也待她极好,温柔体贴,细致周到。比父亲待母亲还要好。

    她陷入甜蜜柔情中,不可自拔。可时间久了,她就发觉,表哥虽对她好,却总少了点什么。直到那日小姑子回府探亲,何兴怀驱车来接,夫妻俩对视之间目中柔情肆意。她恍然惊觉,自己从未在表哥眼中看到男人对女人的情谊。他对她,更多的像是对待亲人对待妹妹一样的感情。

    大概是自己太过年幼,显得稚嫩,而表哥一心读书,又公务繁忙,无暇思及男女相处之道吧。

    严茗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听见这番话。

    人就是这样,太平的时候可以心如止水,可一旦有风吹草动,心中原本存在的不安便会无限度的扩散。

    她及笄那日,表哥与她圆房了。但是她发现,表哥待她反倒不如从前,变得疏离了起来,每日总是有忙不完的公务。如今看来,公务繁忙是假,心有所属是真。

    心中有了猜想,便如同生了一根刺,日日都扎在她心上。

    郭丽出阁那日,她第一次见到了姑祖母口中的季家姑娘,季菀。

    郭家姐妹都是出挑的美人,但比起季家姐妹,却还是逊色几分。严茗看着盛装之下美丽绝伦的季菀,有些怔愣,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原来这就是表哥的心上人,竟是这般倾城美人,难怪表哥如此念念不忘。

    严茗在季菀面前自惭形秽,越发自卑,却又忍不住猜测。表哥对她如此情深义重,当初两人必有情谊,那季菀为何会抛弃表哥?

    安国公府,勋贵门楣,何等显赫,江家永不可企及。

    所以,她是为了攀附荣华么?

    严茗心中陡然一股不平来,她为表哥叫屈,也为自己成为牺牲品而委屈。

    就因为表哥出身不及陆家,所以季菀就可以抛弃表哥,改嫁他人么?如此贪慕虚荣的女子,怎值得表哥真心相待?

    ------题外话------

    交流是多么重要啊,误会就素这么产生的,哎~

    声明一下哈,江沅对季菀没男女之情,就这样。

    第316章 红杏出墙

    季菀感受到来自严茗的敌意,有些莫名其妙。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江家大少夫人的真面目,连话都没有说两句,怎的就结了仇?

    她目光带着几分疑惑,严茗却很快转移了视线。

    虽出身商贾之家,但也是自小精心教养,严茗的眼界并不那么肤浅。无论心中怎样猜想,季菀的身份在那摆着,她惹不起。所以纵然不平,她也不敢得罪。

    女人都是敏感的动物。哪怕只是短浅一瞥,季菀也看清了她眼中深藏的愤怒和微微妒意。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看对方虽立即垂眸,可那微抿的红唇,分明是不喜的神色。

    这姑娘是真的对自己有很深的敌意。再结合方才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季菀微怔后便立即了悟,然后就是不可思议。

    这位江家大少夫人,该不是误会了吧?

    可是她有什么可误会的?

    自己和江沅可是清清白白,从头到尾连话都没说几句,即便是曾经长辈们有结亲的意思,不过也只限于想法,未曾说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几乎就没见过江沅。曾经那点子所谓的‘纠葛’真的微如尘埃。有什么可值得严茗介怀的?再则,那么久远的陈年旧事,当初既无缘分,如今各自嫁娶,江家人必然也是不会再提,严茗是如何知道的?

    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姑娘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才有所误会。

    江夫人和她母亲交情不错,季菀和江家几个姑娘也是闺中好友,但她和严茗不熟,对方要如何猜想,其实和她没什么关系,她也没必要理会。从这姑娘的反应来看,也是个聪明识大体的,不会为着自己那点个小心思而闹得满城风雨让所有人都难堪的地步。

    严茗是江沅的妻子,她会有这般猜测,必然是夫妻之间出了问题。这些事,不在自己操心范围之内。

    所以她神色坦荡,并不打算解释,亦或者暗示江夫人予以安抚。

    朝夕相处的夫妻,时间一长,江沅总能察觉到严茗的异样,也必能澄清误会。她现在去解释一通,倒显得心虚。

    江沅的确是察觉到了,他是个内敛寡言之人。但既是夫妻,便有一重责任在,又是自己的表妹,他瞧着近日来郁郁不快似有些消瘦的妻子,便问道:“茗儿,你有心事。”

    语气笃定。

    严茗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闻言握着象牙梳的手一顿,抿了抿唇,缓缓回头看着坐在床沿上润如玉华的男子。他目光温和底定,全数落在她身上。

    严茗被这目光包围,心尖忍不住一颤,所有的情绪涌上来,她再不愿隐忍。

    “丽丽出阁那日,我看见了季家大姑娘。”

    江沅先是一怔,因她的称呼。

    季菀如今已嫁人生子,除了身边亲密之人或会以闺阁之称,旁人都会尊称一声‘世子夫人’或者‘三少夫人’。严茗和季菀应该不熟,无论明里私下,便该予以尊称才对。

    他尚且还在奇怪她的称呼。然而严茗却误会了他的‘失神’,觉得他是想起了‘旧爱’而黯然伤怀。

    心里涌现出难以名状的酸涩之感。

    只是提起,他便这般‘神思不属,失魂落魄’,可见用情之深。难怪当初他说什么都不愿娶余家姑娘,而愿意低就自己这个母族表妹。

    “我都知道了。”

    正准备给与纠正的江沅听得这话,又是一怔。见她垂着眸子神色凄然幽怨,说实话,江沅反应比当时的季菀还慢半拍。于他而言,季菀算是个陌生人。这么多年过去,他甚至都快忘记当初在自家园子里那场‘偶然’的邂逅。所以面对此刻妻子微带控诉的眼神,他第一反应是莫名其妙,完全没想到她是因为误会而吃醋。所以他怔愣后便问,“知道什么?”

    其实严茗的直觉不完全错误,江沅对她的确是亲情居多。

    江沅虽是读书人,思想却并不迂腐。对于盲婚哑嫁那套,他从来就不太支持。否则当初江老夫人有意让他与季菀结亲的时候,他便不会犹豫。娶严茗,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两人成婚的时候,严茗才十四岁,娇俏青涩,在心智成熟的江沅看来,其实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两人又本是表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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