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息怒。”

    嬷嬷奉上茶,“她仗着年轻美貌,以色侍人,不过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您何须为此动怒?三公子被驱逐了,老夫人也甚是恼怒。她若是想动什么手脚,老夫人也不会轻易善了。无论如何,咱们二公子也是老夫人的嫡亲孙子。承袭了伯府,老夫人也没损失。倒是大夫人,素来和老夫人作对,老夫人是不会允许她再生风波的。”

    这话倒是不假。

    阮二郎天资聪颖,小时候也很得老夫人喜爱。若非后来离家养病,和老夫人疏离了,老夫人也不会那般偏心庶出的老三。

    且现在世子之位已封,便是长宁伯夫人再诞下幼子,难道她还能让皇帝改口不成?

    这是不可能的。

    连长宁伯都知道这个道理,近来也颇有些颓丧,偏生长宁伯夫人不死心,非要将这个爵位争回来不可。阮二夫人担心那女人害自己儿媳妇,也担心他们故技重施再对儿子下手。所以不止查那边送来的东西,就连府中中公分发的分例,也是严格检查。

    女人们心眼儿多,那些个鬼蜮伎俩,令人防不胜防。

    毒可不止是在食物中才能下的。衣裳被褥,胭脂首饰,都有可能。长宁伯夫人掌着中馈,这些东西都由她安排发下来,阮二夫人怎能不多个心眼儿?

    她这边严防死守,大房那边,夫妻俩正在争执。

    “早跟你说了,别再动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陛下素来不掺和臣子的家事,却偏生拟定了二郎做这个世子之位。金口玉言,无可更改。你便是再生个儿子,也无法力挽狂澜。”

    长宁伯心情烦躁,语气也颇为不耐。

    长宁伯夫人还不到三十,丽质天成的容貌未曾受岁月摧残,仍旧美丽动人。夫妻俩又年龄相差悬殊,长宁伯素来疼她,几乎没有对她这般疾言厉色过。

    长宁伯夫人瞪着他,“难道你甘心爵位被二房给夺了去?你若甘心,当初又怎么会…”

    “闭嘴!”

    长宁伯勃然大怒,目光凶狠的打断她。

    长宁伯夫人微骇,知道自己触及他的禁忌,默了默,半晌后继续道:“好,我不说了。但你有没有想过,六郎如今双腿已残。等母亲百年之后,伯府是要分家的。没了爵位,你让六郎该如何立足?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便是在朝中谋个闲职都不行。便是将来成家,也顶多就是娶个小门小户的女人,亦或者庶女。你甘心?”

    长宁伯漠然以对。

    长宁伯夫人已微红了眼眶,“就算夺不回来爵位,我再生个儿子,将来有了出息,也能照拂六郎。二郎和六郎又不是亲兄弟,而且咱们已和那边结仇,你觉得将来他们会管六郎的死活吗?”

    长宁伯抿唇不语。

    长宁伯轻轻拭泪,“老天不开眼,不去惩罚那些个野心勃勃的狠辣之徒,却来坑害我的六郎。可怜他小小年纪,就残了双腿,成日里寻死觅活,眼睛都快哭瞎了。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让我如何不疼?”

    长宁伯长叹一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

    “你说的我都知道。六郎也是我的骨肉,我又如何不心疼?”

    长宁伯夫人靠在他身上,嘤嘤哭泣。

    “老爷,六郎命苦,受这般折磨。我是他娘,怎能不为他打算?弟妹成日里与世无争的,却没想到也惦记着爵位。还有二郎,在外养了那么多年的病,一回来就成了世子。他们一家子,装了这许多年,如今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等他继承了爵位,还不知道会如何对付咱们六郎。你说,我不费心筹谋成么?”

    长宁伯有些失神。

    妻子短浅,不知内情。他却知道,陛下之所以册封阮未络,与他的长女有关。

    若非长子早夭,他不会续娶,不会冷落长女,以至寒了女儿的心,让她宁可偏帮外人,以至爵位旁落二房。

    那天从养心殿出来,他站在丹陛之上,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费心筹谋了这许多年,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或许这便是报应罢。

    长女怨恨他,母亲骂他不孝,两个儿子一死一残。两任妻子,一个早逝一个自私狭隘。就连头顶上这爵位,也终究是别人的。到头来,他一无所有。

    长宁伯满眼苦涩。

    “罢了,随你吧。”

    世子之位定下之后,他心情抑郁,再加上年纪大了,越发觉得力不从心,日渐匮乏。即便有娇妻美妾在侧,也欲振无力。

    可妻子说得也有道理。他已得罪了二房,将来他们会不会报复六郎?

    虽说他还有庶子,不愁将来膝下无子养老,可庶子终归比不上嫡子。而且妻子还年轻。等自己百年过后,又何来的依靠?庶子总归不如亲儿子来得可靠。

    她到底给他生了个儿子,总是有功。

    “那些药,有用吗?”

    “我特意在外头求的,肯定管用。”

    见他松口,长宁伯夫人松了口气。

    她嫁过来的时候,长宁伯才三十多岁,虽比她大了许多,但风华正茂,成熟稳重,又懂得疼女人。新婚燕尔柔情蜜意,抚平了她心中那些微的不快。有了儿子以后,她底气更足,丈夫也更宠她。可随着年龄增长,丈夫日渐衰老,俊逸的容颜上也添了一道道皱纹。便是房事,也渐生无力,大多时候草草了事。尤其是这两年,两人几乎很少亲热。

    原本想着,丈夫虽不济,起码还有个爵位留给儿子。谁知道却是一波三折,最终还是旁落他人。连她的宝贝儿子,也折了腿。

    长宁伯夫人万分不甘。

    她若非是出身差了些,凭她得天独厚的美貌,怎么都不可能沦落给人做继室的地步。

    做了那么多年伯爵夫人,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她早已习惯。让她将来看旁人脸色过活,那是万万不能的。她还年轻,完全可以再生。

    但这种事,得丈夫配合。

    如今终于说动了丈夫。

    于是夫妻俩就开始忙着造人大计。为了早日得偿所愿,长宁伯听了妻子的话,服用了所谓的‘灵丹妙药’,非但能保证房事和谐,还能一举得男。

    别说,还真有用。

    不到两个月,长宁伯夫人便诊出了喜脉。

    夫妻俩喜不自胜。

    这个消息,自然快速的传到了二房。

    阮二夫人颇有些讶异,“没想到,还真让她如愿以偿了。”

    身边丫鬟道:“夫人无需担心。这才刚怀上,不知男女,成不了什么气候。”

    阮二夫人其实并没多大野心,她求的,不过是儿子安康,阖家安宁。可显然别人不这么想,非要挑起事端。

    “成不成得了气候都与我无关。若她能安安分分养胎,别再动那些歪心思,我就阿弥陀佛了。”

    话音刚落,一个丫鬟匆匆而来,“夫人,不好了,世子回来时途径上永巷,马儿忽然受惊疾驰…”

    还未说完,阮二夫人猛然起身,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她上前两步,一把扯起跪在地上的丫鬟,“世子呢?现在在哪儿?”

    “夫人放心。”丫鬟没见过她这般模样,吓了一跳,忙道:“当时季家大公子正巧路过,出手制住了狂奔的马儿,救下了世子,世子未曾受伤。只是马儿突然发狂,街上许多百姓都受到牵连,惊动了官府。世子去了京兆尹,让车夫先回来报信。”

    阮二夫人稍稍松了口气,喃喃道:“没出事就好,没出事就好…”又想起了什么,赶紧道:“这事儿别告诉世子夫人。她怀着孩子,莫要因此动了胎气。”

    “是。”

    好端端的马儿为何会发狂?

    阮二夫人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在家中等待。

    快黄昏的时候,阮未络才回府。

    阮二爷夫妇忙上前关切询问,见他确实未有损伤,这才放下心来。

    阮二夫人又问,“查出来了吗?马儿怎会突然发狂?”

    阮未络面容清逸儒雅,无论何时眉目都淡淡的,毫无波澜,便是白日里险些从马车坠落而丧命,除了最初的震惊,也很快恢复了冷静。此时母亲问起,他更是波澜不惊。

    “药物所致,香气为引。”

    阮二夫人立即沉了脸,几乎是立刻,她便断定,必然是大房那边动的手脚。

    长宁伯夫人还没生下儿子,就在想着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了。

    何其狠毒!

    阮二夫人是真没想到,她千防万防,那女人居然会在外面动手!

    她恨得咬牙切齿。

    “此事绝不能就此善了。”

    阮未络目光淡淡,“母亲稍安勿躁,此事我自有计较。”

    阮二爷看向儿子,“你想怎么做?”

    阮未络微微一笑,“谋害朝廷命官,乃是死罪。”

    阮二爷夫妇都是一惊。

    对啊,儿子如今已册封了世子,且有官职在身。若查出来是有人策划谋害,便是推卸不了的死罪。阮二爷惯来没什么大志,得过且过,性子散漫。阮二夫人也是良善之人,哪怕是防着大房,想的也是内宅那些个手段。哪里懂官场上那些个算计?

    “二郎,你可有把握?”

    谋害朝廷命官,何等大罪,若无证据,非但不能定罪,反而还会被反咬一口。

    阮未络仍旧气定神闲,“麻雀飞过尚有影子。有蛛丝马迹,便能顺藤摸瓜查到幕后之人。哦,忘了告诉父亲母亲,京兆府衙已干涉此事,已入府调查。”

    ------题外话------

    老夫少妻的悲哀啊,真是……一言难尽呐。

    第348章 小产,祸不单行

    阮二爷夫妇都是一脸震惊,没想到儿子这般雷厉风行。但想到闹市惊马儿子险些从马车坠下丧命,两人皆是满心愤怒,义愤填膺。

    马儿被下药,得从自家马棚里查起。

    其实这种事,本来关起门来自己查了后再合理处置即可。大家族里,谁家没点腌臜事儿?家丑不可外扬,基本上没人愿意报官解决。

    官兵入府,自是惊动了长宁伯。

    他慌忙走出二门,看见罗列整齐两队官兵,脸色立即就变了。

    “我朝律法,公侯伯爵府邸,未有圣上明旨,任何府衙兵将不可携兵器闯入,尔等这是要造反吗?”

    捕头走上来,先拱手一礼,道:“伯爷息怒。并非我等无故闯入,乃是贵府二公子闹市惊马,伤了街上百姓,后经调查发现马儿被人下药。关乎百姓损伤,我等不得不介入调查此事。冒犯之处,还望伯爷见谅。”

    他语气还算客气,态度却不那么恭谨。说完也不等长宁伯反应,便一挥手,吩咐一队人马先包围前院。然后再带人去了马棚。

    “你--”

    长宁伯先惊后疑,又为他这般态度而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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