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员到齐,大殿安静下来,老祖缓声道:“我有事同你们交代,你们需提前准备一下。”

    听这开场白,莫非真是喜事?!大家无不垂首安静,恭听下文。

    老祖道:“三日后,我会施法将归墟升上海面。”口吻淡然得好似在说升一块石头那般简单。

    惊得海精们各个张口结舌,殿内异常安静。

    片刻后,回过神来的海精们:“??!!”

    “将归墟升上海面?”

    “是要将整座千百丈的归墟岛升上海面?!”

    第二十三章

    虽说老祖升归墟之事令海精族震惊万分,但并无一人反对。大家惊愕之余,只略担心归墟为日出之地,白日海面阳光强盛,尤其海精喜阴,他们不适宜在烈日下曝晒太久。

    老祖一句“我会在整座岛设下结界。”彻底打消他们的顾虑,如此更无谁有异议。

    尤其归墟本就归属老祖,他们只是追随而来的外来族群,老祖当初愿意接纳他们,已是他们的福分。他即便想要拆了这岛,毁了这海,自是依他心意,他们又怎会有半点反驳的念头。

    老祖提前告知此事,已是尊重居住在归墟的海精族,他们自然以老祖意愿为优先。

    此外,升归墟可谓是万载难遇的奇观大事!

    且不说老祖为何突然要将一直沉在海底的归墟岛升起来,纯粹就事而言,此举之神乎其神的程度,必然会轰动整个天界。

    只听说神力强大者可劈山裂岭、翻江倒海,但归墟岛绵延近千丈,生生将其拔离海底,推至海面,可不是连根拔树那般简单。这等神力,纵观六界,几人能做到?

    海精们各个按耐不住要观摩升岛的盛况。

    *

    而听闻这个消息的楠艾,已是三日后,老祖叮嘱桀云带她暂离归墟之时。

    楠艾惊得目瞪口呆:“老祖要把归墟升起来?!”

    桀云道:“三日前他就召开了朝会通知大家,你不知?”

    楠艾摇摇头,昨晚他帮她上药时只字未提,这等大事,她竟最后一个才知道。心里顿时莫名地堵,喃喃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桀云耸耸肩:“没人问,他也没说。”顿了下,挤眉弄眼地用手肘推她胳膊:“等归墟升上去了,你去打听一二?兴许老祖愿意告诉你呢?”

    他的算盘打得好,大家虽说很好奇,可没人敢问,心里头挠得痒,也只能忍着。楠艾指不定能帮大家打听出来。

    楠艾却扯嘴干笑,升归墟的事都得由桀云之口转述,至于原因他又怎会同她说。

    *

    同大家在海面汇合后,楠艾放眼观望:“老祖在哪儿?”

    桀云摊手:“他只吩咐今日晨间要大家全部撤离岛外至少百丈远,他应当在海底某处准备施法吧。”

    楠艾听言便没再问,同大家一道看向前方。

    海面风平浪静,只有偶尔清风掠过,逐出涟漪波纹。热烈的阳光在湛蓝水面倒映成了粼粼晶亮的碎光。

    等待之时,大家你言我语,一时间热闹起来,纷纷猜测老祖会如何将归墟拔起,一会儿又讨论归墟升上海面后是怎样一番壮观景象。

    相较于大家的兴奋激动,楠艾今日则格外沉默,心思也没在大家言语中,显得几分沮丧。

    她视线落在远处海面,搜寻他的身影。

    这几年相处,即便老祖依旧是那淡漠的性子,可他有时表露的担忧和关切,会令她生出他对自己有别于海精族的特别关照。她以为自己同老祖应当是最亲近的,至少她是唯一一个允许住入他屋子的人。

    甚至于......她会因这番揣测而暗自欣喜。

    可转念想,老祖不过一时慈悲心起,才将她带来归墟。短短几年相处,于他数十万载的漫长仙途而言,委实是岁月长河中的随意一瓢,淌入这千百丈的水中,微不足道。

    即便老祖有事不与她说,也无可厚非,而她的确在意得过头了些。

    “唉......”楠艾叹了叹,肩头垮着,又晃了晃脑袋,想甩开这莫名的烦闷。

    洛霜察觉出她心情不佳,随意搭着话:“现下视力恢复如何?在海面可是看得清?”

    “大致恢复了七八成,海面日照充足,就像这会儿......”楠艾眯眼朝远空望去,几只海鸥在空中盘旋,她接道:“即便几十丈远也能看清大致轮廓。”

    洛霜了然点头,忽脑中一亮,嘴角抿着浅笑,又问:“在归墟里头呢?是否因为光线不佳,视力不大清晰?”

    说这话时,她嗓音刻意高了三分,用着旁人都能听到的音量。

    离得近的三位长老及桀云听得这问话,目目相觑。桀云忙转身朝大家悄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海精们一时安静,不明所以。

    未在意周围情况的楠艾则如实回了洛霜的话:“归墟在深海,依靠蓝晶石的光亮照明,若是受伤前还好,约莫等同夜晚月光,并无大碍。但我眼睛尚未痊愈,近的也只能看清一两丈内,稍暗处就跟闭眼摸黑一般。”

    她自嘲笑了笑:“前几日我还磕碰得两腿又青又紫呢!老祖知道后,严厉禁止我在归墟里头乱跑,憋在屋子里可闷了!”

    此话一出,大家个个两眼瞪得能聚光,恍然大悟:老祖升归墟莫非是为了让楠艾能看得清路,不会再磕碰伤着身子?

    海精们交头接耳,私语纷纷,嘴角扬起暧昧的笑:看来十有八九快办喜事了!

    “海面有动静!”有人突然高声惊呼。

    众人齐刷刷抬眼望去——只见百丈处,原本平静的海面浪涌渐起。须臾间,形成了个圆形漩涡,那漩涡极速向外扩散,中心却向海下方塌陷。

    边缘的海浪更是随着漩涡的扩散而起伏翻滚,最高处足涨起十几丈。波涛滚滚的海水将浪头朝外推去,直至海精们落脚处,海水波浪仍未休止。漩涡中心则呈螺旋状向海底深处延伸,深不见底。

    少刻,波澜澎湃的海水袭来,即便大家站在百丈远,脚下摇晃的感觉也愈加强烈。但个个脸上并无慌色,反而兴奋异常,都在屏息聚睛观看,等待什么从那漩涡出冒出来。

    楠艾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紧张到手心冒汗,心跳更是如擂鼓一般,震得她伸手按在胸口,掌心似也随着怦怦地跳。

    不久,巨大的漩涡中心缓缓地被朝上推平,显露崇山一角,直至山顶形貌逐渐浮出海面,出现在大家视野中。

    众人抽气声此起彼伏,惊叹声不绝于耳,欢呼鼓掌,连连夸赞。

    楠艾此生都忘不掉今日的场景,但她的目光并不在被平稳升上来的归墟,而是那中央悬空的人。

    只见他两手于身前结出了神印,那神印携着浩天般的金辉祥光,将整座归墟岛笼罩。

    黑袍如雾绕在他周身,他双目微翕,面容平静,淡然的神色却无法掩盖浑身涌现出的撼天动地般的强大气势。

    他仿佛就是凌驾世间万物之上的神,强大得能将那耀眼夺目的太阳遮蔽,好似那天边的太阳也是俯首听命的座下灵兽。

    仰望着这样的他,楠艾脑中蓦然闪现帝溪曾说过的话——

    “他于世间几十万载,经历和承受的一切,不是你这小妖的眼界所能达及的范围。你们之间的差距不是年龄,而是你再如何努力,也永远无法触碰到他。”

    当时听着这话并无感,她深知自己同老祖的差距,是她无法企及的神仙。此时此刻,她忽觉心间微涩,对这种差距几乎无能为力。

    楠艾站在原地,目光在他身上胶着了许久,也暗自思量了许久。

    直到归墟岛被老祖完完全全升上了海面,望着他踏风拨雾飞来的身影,高大挺拔的身姿后是壮阔辽远的海岛。

    那样的他,令人敬畏和尊崇。

    她想:倘若我努力修成仙,是否就稍微拉近些距离?

    ***

    归墟升上来后,海精们初初不大适应突然强烈的光线,毕竟他们长年居于海底。时日一长,他们反倒更趋向于海面的生活。

    日出朝霞似火,映海披锦;日落云藏红轮,海天叠缯;夜晚星月生华,晶莹跃海。一日之间变幻的美伦景致,海底又怎能欣赏到。

    而对楠艾来说,如今亮堂的光线更有利于视力恢复,她养成了每日拂晓前飞去屋顶看日出的习惯。因日出的光亮柔和不刺眼,依着渐明渐亮的暖光,眺望远处山林和大海,视线的确清晰许多。

    这夜,老祖帮楠艾抹好手臂的药,施法助药效渗入后,问道:“双臂如今能施力吗?”

    楠艾点点头,遂抬手,捻了个隔空取物的法诀,只见前方木桌缓缓悬空而起,再稳稳落回地面。

    老祖安下心来:“再敷上一个月的药,就可痊愈。”

    楠艾却道:“往后我自己敷药就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无需再劳烦老祖费心。”目光落在他衣襟,没敢望他眼。

    老祖正要运仙力于掌中帮她调理双眼,闻言一顿,手掌停在她眼前。

    楠艾眼睫忽颤,又道:“如今我视力基本复原,老祖也不用再为我耗费仙力了。”

    老祖收手,默然看着她。楠艾最怕他一语不发盯着自己,那双深幽的黑眸仿佛能穿透她眼睛,让她心事无所遁形。

    忽而,他指尖一弹,床头烛光顿时熄灭。再施法,黑雾顿时蔓延,遮掩了墙上晶石散发的蓝光。

    屋内陷入昏暗,唯有窗外洒入的清冷月光。

    “如此可能看得清我的五官?”他问道。

    楠艾微仰头,他宽阔的身子将月光遮挡了半数,轮廓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深刻。如画的眉眼,早已刻印她眼中,即便黑暗无光,她也能在脑中描绘出他的模样。

    昏暗的光线催生了几分胆量,楠艾定定锁着他能摄人心魄的瞳眸,忍在心底多日的话,再抑制不住,冒出喉间。

    她压低了声:“为何没告诉我,你要将归墟升上来。”

    老祖因这冷不防的问话怔了一瞬,他在测试她视力有无恢复完全,以此判断是否无需再帮她治疗。她却岔开话题不回答!

    他语气一时淡漠:“没必要说。”

    没必要说......

    楠艾心口一紧,这几个字就像刺一般,扎得她不大好受。

    见她沉默,老祖看不出她情绪,只叮嘱她早些歇息,起身抬步离开。

    方迈出一步,他霎时顿住,因袖口被她拽住.....

    老祖侧身看去,楠艾正抬头望着他。窗外的月色在她眼中蕴出了融融水光,又好似潋潋泪波。

    第二十四章

    “怎会没必要说?为何就没必要对我说!”

    楠艾忽然激动,攥着他衣袖的手都微微发颤:“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我不知。此事我想了许久,却怎般也不明白!明明......”

    她咽了咽发涩的嗓子,压下眼眶欲出的泪:“我不过一株艾草,有幸生出灵智成了精,身边只有楠树爷爷。你带我离开厉山许是因为见我可怜,但这些年你明明待我很好,好到我生出几分你着然视我为家人的错觉。可这么大件事,我却最后一个才知道!”

    楠艾一股脑儿地急言急语,也顾不得话语意思表达得是否清楚。因情绪不稳而抽了两声,哽咽住,泪难忍,终于止不住地滴滴涌落。

    她抬手胡乱擦了把脸,仰着头继续对他哭诉:“我本不想问你的,当时我琢磨几番,便安慰自己,你不说定有你的考量。可这事就像带着爪,我越逼着自己不在意,越挠得我浑身难受。我忍不住,实在想得个答案,为何就独独没必要同我说啊!”

    老祖怔然看着珠串般的泪在她脸庞滑过一道道水痕,心头霎时揪紧,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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