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然听得脸上一黯,她此次送的花氛正是要解绯云城里连日来的经营困境。想用新提炼的花氛讨好京中显贵,花氛本身提炼已经不易,一时半会儿也凑不上新的,也不知该怎样的补救才好。

    芳菲坞在玉阕扎根已有几百年,也是有些根基,但这些年来,因为国内国外的同业扩张,芳菲坞也是转变了单一经营花木的方式,范围也是一扩再扩。连粮草、脂粉都是有所涉足。

    而农事一块,若是有所变动,都需在四大省中的农省报备,玉阕的农省先前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这会儿却碰上农省的人事变动,新来的农省长就抓住了这个茬,不肯放手。

    前些日子,进供到了玉阕宫中的甜橘更是被指酸涩而难入口,中帝都的芳菲坞受了好些责难,这事,也只是母女三人知道,坞里的人,却是毫不知情。

    此时三人正在了房中商量,若儿和碧色正要说事,却听到婢女来报,说坞外有人送来了好些珍贵药材。

    两人听罢,见婢女递上来的礼单,上头都是补血益气珍稀之物。碧色在了芳菲坞里,也是见过各种珍贵物品,但看礼单上的东西,却是价值不菲。

    若儿也是奇道:“这些都是北地的珍贵药材,南方竟然也有人备得如此齐全。”这大半年,她跟着千原、秋膘,一般的参茸毛皮都是认上了一遍。

    听婢女说,她将礼单依言送到碧然房中时,得了一顿怒骂,让她连人带东西都轰了出去。

    碧色很少见了娘亲对下人发这么大的火气,也是觉得有些吃惊。若儿心底却知道,这礼品怕是碧色的爹爹有些关系,她来不及细说,就催着婢女带着去迎客。

    两人到了坞外一看,果然是和婢女说得一般,那伙人不肯挪动半分,带头的是名威武大汉。

    这时正差使着人往坞里搬运东西,坞里的弟子则手忙脚乱地拒在门外,两边正是僵持不下。

    却见里头又跑出了几名帮手,大汉连忙吆喝了一声,让属下做好防备。

    他见芳菲坞人数众多,索性往了大门一挡,那魁梧的身形,将门口堵了个严实。

    哪知他才刚马步扎稳,里头出来的那名蓝衣少女却如同鱼儿般往自己手下一闪,躲过了自己的堵势。

    而另一名粉衣少女,则皱眉瞪着自己,眼里带着几分不屑。

    “哪来的黄毛丫头,这般不懂礼数,”这壮汉被人一躲一瞪,只觉得灰头土脸,说起来他在了北陆军队里头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会儿却被这些个奶娃娃戏弄,当真是觉得有些灭了脸面,欲要发火。

    那之身后那名蓝衣女子往了车上一看,吆喝的比自个还要大声:“统统住手。”

    随后,她就冲着正阻着收东西的芳菲坞弟子,“去马房找些人过来,将东西全都搬了进去。”

    这一阻一收,还真是让壮汉有些摸不着头脑,收的是她们,不收的也是她们,这些人居然比北帝都的劫匪们还要霸道几分。

    那些围在车旁的属下们也是不知如何是好,那名蓝衣女子又说道:“你们还杵着干什么,这不是让你们好回去交差么,”那些兵士打扮的士兵都往了壮汉看去,依旧不敢动弹,蓝衣女子又说:“看什么,他说了不算,你们都得听...她的。”

    只见她十指纤纤,顺手一指,指向了碧色。碧色听得也是一愣,结巴道:“不用听我的,听你的。”

    壮汉听得糊涂,嘴里骂骂咧咧道:“谁要听娘们的话,都给我停下。”

    蓝衣女子转脸正儿八经地瞅着袭击,霹雳巴拉地数落道:“你可是那人的...手下?”

    壮汉脸色一正,斥道:“无礼,大帅的名字又怎么会是你这样的乡野丫头胡乱可以叫唤的。”

    蓝衣女子笑了起来,两眼星光闪动:“大胆,你可知她是谁?”

    碧色越听越不对,若儿到底唱得是哪出戏。壮汉也是看向一脸茫然的粉衣少女,嘀咕着:“我怎么知道她是谁。”

    真是榆木脑袋,若儿很是不耐道,“她正是你们大帅要找的人。”

    那汉子再看看碧色,连忙讨好着向前:“小的拜见夫人。”

    006 巴掌不打笑脸人

    这人还真是头大无脑,若儿瞪了她一眼,嘴里卖起了关子:“你再仔细看看,她年岁,还有相貌。”

    壮汉抬头再打量了起来,突然悟了过来,“姑娘的耳朵和大帅长得一模一样。”

    话才出口,就惹得若儿在旁笑得喘不过气来,碧色却受不得别人这样的无礼注视,只见她手中招呼着,一根荆棘花藤毫不客气的挥了过来。

    莽汉虽是口舌笨拙,身手也是不凡,他虎目看去,那花藤上的勾刺虽是枝节横生,却只是纤细一根,想来到了身上也只是如同蹭痒。

    他这时也是认定了这名娇滴滴的姑娘是大帅的亲女,算起来也是帅府的大小姐,就算迎头而来的是把钢刀,也只有挨着的份了,于是挺胸昂首而立,随便她抽打。

    花藤如同灵蛇般瞬间缠上了壮汉,碧色正要下手,却见他丝毫不抵抗,身上连防御之气都没放出,再看旁边的若儿,也示意她切勿伤人,只得缚住那人。

    鬼哭藤上的荆棘也是只见皮肤之上,那花刺却丝毫刺不进去,再看他的皮肤,却是呈了铜铁之色。汉子嘴上带着几分骄色,自夸道:“我等北陆男儿,岂会惧怕区区一根花藤。”

    碧色先前还带着几分礼让,见他一脸得色,嘴里啐了口,地上突然怪风袭来。花藤猛地勒紧,汉子手脚被花藤缠着,正是动弹不得,这时只觉得身子被往上一提,半吊了起来,怪风以来,人就跟个吊空的蚕蛹般,摔在了地上,只啃得满嘴是泥。

    才是一会儿功夫,碧色就在气势上占了上风,汉子从土里挣扎了起来,满是敬意地仰望着碧色:“您确实是小主人,这一手捉弄人的招数,和主人小时一模一样。”

    碧色听得愣住,小主人,这人嘴里口口声声说着的人又是谁?若儿听罢,上前给他解了花藤,嘴里诱劝道:“那你家主人现在人在何方?”

    这汉子先是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这几日大帅也是受了伤,这次来了玉阙又是机密的事情,说来也不该随意告诉了别人,但眼前的这两名少女。

    一名看着还算是和气,另外一名更是大帅的亲生女儿,碧然夫人闭门谢客,自己只怕是见不到了,但若是将小主人的消息带了回去,大帅一定也很是高兴。

    他想到了这层,也就没了隐瞒的心思,只是说道:“大帅现在人在绯云城。”

    听了这话,若儿和碧色相视一看,若儿也是知道碧色心里只怕憋了好些疑问。

    见礼车上的东西也搬得差不多了,她就送走了壮汉,再一一查看着礼品。

    足足三车的礼品将前院堆了个严实,见若儿眼里喜色连连,碧色则是心怀疑问,娘亲分明是拒了那些人上门,若儿为何又全都收了进来。

    见若儿一样又是一样地清点着,碧色忍不住问道:“这些都是上好的药材食材,你一无伤,二无痛的,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海东参值一百,鹿茸值五十,北地貂裘值两百。”若儿越点越欢,总的清点下来,竟然价值万枚母币,若儿自言自语道:“我说秋膘和商头都说错了。这最赚钱的买卖还是人情。”

    碧色这时听她说了这么一通,又见她对子母币的事情如此计较,心想她在冰原的日子一定很是清苦,只觉得心里酸涩,就不再责备她胡乱收受礼物的事情了。

    等到若儿将一切事情都办好后,她才回过神来,看着碧色,小心翼翼地说道:”碧色,你可知道你爹爹是谁。“

    碧色的眼里迟疑了片刻,诺诺说道“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并不想知道。”她说罢,摸着缠在自己手臂上的花藤,不对敌的时候,花藤如同一条碧绿的丝带,很是顺滑。

    她的回答让若儿有些意外。芳菲坞里,是不限婚嫁的,所以除了韩家的两姊妹,一般的孩童都是父母双全。自己在冰原那会儿也是没有感觉,而碧色在了坞里,看着别人家的合家欢乐,竟不会暗地羡慕。

    碧色摇头笑道:“娘亲曾说过,爹爹身在北边,身体安康。她也说过,爹爹是个薄情之人,难以妥善照顾碧色。我在了芳菲坞里头,繁花相伴,现在更有了姐姐和姥姥相陪,娘亲疼爱,姨娘教导,又要爹爹做什么?”

    听了这番话,若儿心里一阵感触,却依旧不解:“傻丫头,你爹爹为了救你娘亲,受了重伤,你看这次也没有亲自携礼上门,只怕伤势不清,我想他也不是什么负心寡情的人。”

    世上又怎会真有不想见了亲生父母的人,碧色那番话说的轻巧,但心底一定也是记挂着的,所以若儿刚才才擅做主张的问了壮汉口中的大帅现在的落脚处。

    如果是绯云城,碧色听了,眼里也是多了些犹豫。若儿再说道:“你总比我要好些,我连自己的爹爹是谁,在了何处都不知道?”

    碧色听罢,也是有了些心思,踟蹰了片刻,决定先去找碧然。

    两人才进门,就听得芳菲老妪说道:“你们都无需争辩了,碧然在家好好养伤,红窈你也得在坞内好生看护,这绯云城还得我这把老骨头走上一遭。”

    听了这话,若儿灵机一动,拉了碧色就往前走,嘴里讨好道:“姥姥,绯云城还是由我和碧色两人前去好了。”

    见了这对表姊妹笑盈盈地闯了进来,房中三人都是面带惊色,老妪不肯道:“先不说若儿你才刚回坞里不久,碧色也是大病初愈,这里外都有人照顾了才好。”

    若儿还想开口,看得一旁的韩红窈捉摸不定地看着自己,身旁的碧色这时也稳了心性,上前说道:“我的身子已经恢复了十之八九,姐姐也是闲赋在了坞里头,需要上手些坞里坞外的事情,还是希望姥姥能讲去绯云城的差事交给我们。”

    老妪心里也是琢磨着,碧色这些年来也是接触了些坞里坞外的事情,而若儿...

    再听若儿也在旁说道:“我原本就要再去帝都,此次出门,是由北原的两位师长陪同出行,还需要到了帝都叙事。”

    她们俩心里都是认定,老妪去了中帝都必然是要调查这花氛和花月谷的事情,新仇旧恨,又怎么可以少了自己两人,更何况,两人这时心里都是各怀鬼胎,一个是去寻父,另外一个则是走亲访友,老妪哪知道两人的心思,心里还是有些迟疑。

    而韩红窈和碧然心里也是各自有了主意。屋里寂静了片刻,韩红窈说道:“既然是北原也有师长前来,理应前去陪同,更何况,北原的人精于人情世故,这趟差事想来也是可以办得顺当些。”

    听了这话,碧然也同意道:“说来她俩也是足了岁数,该接触些疑难事了,出门见见世面,学这些黑白是非。娘,你也是多年未出门,平日也是腿脚不方便了,这次就让她们俩去吧。”

    若儿和碧然都是有些不信,想不到连韩红窈都会帮腔调。韩红窈和碧然心里都是明白,老妪那般的直脾气,此次帝都办的却是求人的事情,只怕有些为难。

    老妪寻思了下,只得答应了下来,若儿和碧色都是满脸欢欣,只是临行之前,两人才发现有些不同寻常了。平日里出门,大多是骑马而行,或者是套辆车的事情,今日出门怎么就带上了如此多的东西。

    若儿这时也不敢问了,碧色也是傻了眼,这几辆车上塞了无数的礼品,最后老妪才叮嘱了一句:“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些东西要分批打点好各省的官员。”

    各省的官员,两人听了都是呆若木鸡,半晌才悟了过来,这番去中帝都,并不是去调查什么花月谷的事情,反而是要去-行贿。

    这事,还当真是第一次接触,碧色和若儿都是连带杂色,上车时也是勉勉强强。只是都到了这节骨眼上了,两人再也不能脱身,只能是随着几名老仆,上了车马。

    等到芳菲坞被抛在了车马后头,碧色才拉扯着若儿,嘀咕道:“姐姐,这怎么和你先前说得有些不一样?疏通各省的官员,这事,我可不会。”

    若儿耷拉着个脸,无奈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怕什么你小时候可有讨好过姨娘,奶奶。我在原里也没少拍胡三无师父和暴雪的马屁,这都还不是一个理的事。”

    碧色心里也是想着,送礼也该是容易的,上等的礼材,还会有人不喜不成。她俩都忘记了,北陆的那批礼品就差点进不了芳菲的门了。

    车里的两人很快有了底气,想着没有长辈约束,到了绯云城一定要好好游览一番。

    隆冬时节,离开了芳菲的湿润盆地后,外头已经是严寒难耐。车马虽然是上等的,却依旧有些冷风从了窗缝里溜了进来,碧色将身子裹了个严实,再见若儿还是一副单衣打扮,手里也不捧上个暖炉,心里有些羡慕。

    这点姐姐和姨娘还真是有些相似,她母女俩平日里穿得都不多,只是姐姐似乎比姨娘还要厉害些,在了这样的寒冬里,也是精神奕奕。

    芳菲的这几辆行贿车队,走了小半月,才算近了绯云城,这中间,还真经历了几次波折,先是遇见了一伙暴乱的兽群。

    若儿原本还想摩拳擦掌展示下身手,哪知碧色抬眼看看外头,并没有下车应敌,只见她手中拿出一瓶东西,往外洒去。

    才是一会儿工夫,那群兽类就四散开了,见了若儿一脸吃惊。碧色才想了起来,若儿回坞时间尚短,还来不及带她前去香房。芳菲新近研制出来的百余种香氛她都是没有见识到,她将手上的驱兽香夸了一通,说这是蛇虫鼠蚁,飞禽走兽见了都要退避三尺。

    再之后,就上了官道,往来的车马路人多了起来,这带着芳菲花图的送礼车更是惹得别人议论纷纷。两人这时才懂得了些“钱财不可露白”的道理。

    车辘滚滚,沿途的山色无边延绵,前头的绯云城则是静立雪中,等着初春带来的那丝暖意。

    007 门庭稀稀稀罕事

    清晨的绯云城,小户人家门前还没来得及扫出雪道。路旁的秋枫和春樱树都光着个梢头,细细的枝杆,连昨夜的陈雪也承载不下,晨路上的车轱辘才刚碾过,就抖下了缕缕惊雪。

    若儿刚好将这些年自己在了冰原的事情都说了个痛快,正要讲到自己随着秋膘他们行商的那一段,正是口水横飞时,这招摇了一路的车马已是晃悠悠地进了绯云城。

    碧色这时听了这些新奇事儿,嘴里催促着若儿前去拜见那两位冰原的“良商”,只是问了车夫,才知道城中并无名为“冰馆”的店名地名,车子又在了两人的指使下又溜达了半圈,还是没有问到丝毫讯息,让两人热火着的心思凉了大半截,只好先去芳菲坞在帝都的分坞处落脚。

    芳菲坞既然以玉阙为主要据点,坞里规模最是齐全庞大的外坞就坐落在中帝都里头,此前,碧色也曾来过几次,对此处的人事和经营情况也是有些熟悉。

    此处的外坞独门独户占了好几间旺铺的门面,一眼看去,气势很不俗,各类藤草搭建而起的拱形门,在了冬日里头,藤条结了冰,远远看去,如同水晶帘般挂下来,偶有几丝阳光照过,更是五彩斑驳,花了路人的眼。

    花草买卖的地方,就算是清晨,也该是人来人往,赶了个早市。

    过了藤门,两人在了车头,却看外坞门前不仅毫无人踪,大门之上还贴了张封条,白底朱印,正是玉阙的官封。

    宅子里头也是空无一人,等到手下仆从大厅后,两人才寻到了借住在了城中夜亭里的外坞副管事。副管事早些天送了封急信回坞,原本以为,坞里会派了几名人手过来,哪知却派来了这两名小祖宗,心里也是苦叫连连。

    偏若儿和碧色对了外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前后询问之后,才明白了过来。

    早些时候,农省催了芳菲坞缴些新鲜的玩意儿进燎宫赏玩,外坞的管事就送了几盆富贵橘进宫。那类金橘,在了冬日里头,并不掉果,满株满挂,看着很是喜气,坞里也才培养了几株,就全都送了进去。

    进宫中才是几日,突然有了一天,听说云芍帝姬采摘了一个,随口吃了,说橘子入口是又酸又涩,连着几日犯着酸水,吃不得饭,一气之下,就将外坞封了,连管事也被抓了起来。

    副管事是个迂腐老者,越说越是窝火:“这就好比漂亮的女人都是祸害,观赏用的橘子又怎么能随意摘了吃。”他说罢,再看看眼前的两位小姐,只见一个娇,一个俏,才知自己说错了嘴,陪了声不是。

    若儿和碧色听了,心底暗自骂道,不酸口,那能叫橘子,先不说这橘子是吃的还是赏的,因为帝姬的吃了口酸水,就封了外坞,这玉阙宫里头的人未免是太不讲理了些。

    话虽如此,埋怨的话也只能是心底里想想,真要说起来,只能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下,还是得先找农省的人先疏通一番,解了芳菲的封条才行。

    两人刚将老妪的想法转达之后,外坞的副管事看着那满车物品什,更是苦拉着个脸:“这事也不劳两位小姐,这法子我们也是想到了,在两名小姐来之前就疏通过了,只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些大人都是闭门谢客,我们别说是说情,就是想进去见上一面都难,这送出去的东西也全都被退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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