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丧病起床气的商锦梨。

    鹿晓不再搭理她了,打开了淋浴阀门。

    温热的热水淋头浇下,持续几分钟后,鹿晓忽然明白了郁清岭让她先洗澡的用意。

    温热的热水冲刷身体,积压在身体里的疲乏渐渐蒸腾出来,莫名的雀跃和兴奋感就此烟消云散。

    失落,低沉,忧虑,愧疚,身体里真正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

    这一刻,只是庆幸水声足够响亮,把她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鹿晓蹑手蹑脚走出洗手间时,客厅的吊灯已经关了,只留下一盏昏黄色的壁灯。

    郁清岭坐在沙发上,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在洗手间里待了一个半小时,只是站起了身走进了厨房。片刻之后,他端着一杯牛奶走了出来,轻轻搁在沙发的茶几上。

    鹿晓沉默地接过了茶杯,倾倒一口,温热的牛奶滑下喉咙。

    所有的一切都令人感到放松,放松得让她起了鲜有的倾诉欲望,想告诉他,埋藏在她记忆深处的这一切令人不安与焦灼的源头。

    余光看见暖黄色灯光里的郁清岭,鹿晓憋着一口气把牛奶喝了个精光,坐到了他身边。

    “我很小的时候就在秦家了……”鹿晓低声道,“他们待我很好……我很快就快就走出了父母双亡的阴霾。”

    鹿晓鹿晓低着头,不敢去看郁清岭的眼睛。

    “那年秦寂刚刚拿到驾照,载着我出去兜风,在盘山公路上出了严重车祸……幸好有人路过,把我们送到了山下的医院。”鹿晓盯着牛奶杯,缓慢开口,“那次秦寂外伤,我脑震荡,在医院迷迷糊糊躺了很久。”

    鹿晓吃力地挤出一抹笑来:“那阵子我一直半睡半醒,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了。小魏阿姨告诉我,秦寂被打得皮开肉绽,罚跪了好几个晚上,叫我不要记恨秦寂,劝劝爷爷……”

    鹿晓静默好久。

    郁清岭看着鹿晓,既没有催促,也没有过分地关注,他只是安静地等着。

    终于,鹿晓艰涩地又挤出一句话:“可是……那不是我第一次醒来……”

    握着茶杯的指尖泛白。

    鹿晓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叙述:“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他们在我的床边商量,如果我死了,怎样才能避免秦寂酒驾的责任……如果我死了,如何操作我父亲的遗产才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小……他们说,如果我死了,所有的事情都得难以收拾……就这样,在我的面前讨论了好几天。”

    郁清岭的指尖微颤,握住了鹿晓的手腕:“鹿晓……”

    鹿晓摇了摇头,用另一只手擦了擦莫名其妙流出鼻腔的鼻涕。

    “其实这也没什么……”鹿晓苦笑,“只是那时候年纪小,就觉得天塌了。”

    郁清岭低道:“这不是没什么,这是你的阴影。”

    鹿晓想了想,又摇头:“不是的,没有那么狗血,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他们并不是坏人,为了我他们从国外请了当时最好的脑科专家……”

    鹿晓低道:“我知道作为成年人,当时的考虑是完全符合逻辑的,本来伤亡已经发生……我真的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我只是……”

    如果没有放在心上,又为什么战战兢兢这么多年呢?

    “我知道他们并没有做错,也可以理解。”她搜空心思,涩然道,“我只是,没有把那些事忘记,可我……”

    她实在是词穷了,这些事已经在她的心底许多年,重如磐石,可当真的脱口而出的时候,却显得那么的幼稚和无足轻重,就好像是一个幼儿园的纷争。

    明明每时每刻都想要反省这些矫情的情绪,可是夜深人静时,依旧会感到一点点难以启齿的委屈。

    她压抑了太久,每次对着郁清岭,好像总能唤醒内心深处的阴霾。

    鹿晓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可我就是记恨了。”

    “没关系。”

    郁清岭的手抚摸上鹿晓的发顶,把缩成一团的鹿晓揽进怀里:“牛奶溅出杯子,铅笔断了芯,出门时意外遇见雨……再小的事情,在特殊的时候都能成为刻刀留下印记,影响整个人生。”他低道,“不论你现在是什么样子,都没有关系,不用负疚。”

    闻着郁清岭身上的气息,鹿晓心中的燥乱稍稍收敛。

    她闭上了眼睛,难以想象今时今日,她把这些难以启齿的小事说了出来。而倾听者不仅没有笑话她的矫情,也没有和她同仇敌忾,而是告诉她……没有关系。

    记着这些事没有关系。

    保持生疏的情感没有关系。

    不用愧疚曾经的锱铢必较,也不用愧疚无以为报,一切都没有关系-

    鹿晓就这样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很久。

    不知不觉间,千斤重负好像消散无踪,整个世界回归平静时,冲动后的尴尬终于还是浮出了水面。

    鹿晓注意到自己几乎整个身体都要躺进了郁清岭的怀里,不由僵了僵,赶紧坐了起来。她懒得判断郁清岭的洁癖范围是不是包括不能光脚上沙发,抬起湿漉漉的脚搁到了沙发上,借着靠枕把整个人缩成一团,沉进了沙发。

    “今晚我睡这里。”鹿晓小声说。

    上回来时她就已经简单参观了下郁大教授的小窝。三室一厅,只有主卧有床,剩下两间都用作了书房,整个房子里能容纳下客人的也只有客厅的沙发了。

    郁清岭道:“会冷。”

    鹿晓猛摇头:“已经五月了,不冷。”

    郁清岭沉吟了一会儿,坚持道:“我们已经订婚了。”

    鹿晓:“…………”

    博大精深的中文啊。

    这话……到底是自面意还是引申义啊……

    鹿晓的脑海里响起了商锦梨关于成套内衣的典故,顿时更加心慌意乱,却见郁清岭自顾自地进了主卧。她在原地纠结半天,磨磨蹭蹭蜗牛龟爬到主卧门口,才发现主卧的床边还有一张宽大的沙发床,床上已经整整齐齐放好了枕头和毛毯。

    不仅是主卧,其实仔细看看,郁清岭身上的衣裳已经换成了常服,客厅的地面,茶几上也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鹿晓脑补了下就在她在浴室里蹉跎的这一个半小时内,郁清岭穿着围裙在外头劳碌的模样……顿时觉得有些可耻的萌感。

    “那个……我睡沙发床好不好?”鹿晓在主卧门边磨蹭,“沙发床已经很舒服了,你不要跟我抢了!”

    郁清岭站起身看着鹿晓。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妥协:“好。”

    郁清岭不急不缓地脱了常服外套,露出了里头的薄睡衣。

    鹿晓心慌意乱:“那你要去洗漱吗?”

    郁清岭道:“洗过了。”他指着主卧内的洗手间。

    鹿晓:“……”所以她真的在里面种了很久的蘑菇啊!

    鹿晓眼看着郁清岭不急不缓地走出了主卧,下一秒,客厅的光芒熄灭,极轻的脚步声靠近房间,她顿时慌忙脱鞋子爬上沙发床,三下五除二脱掉外衣,用毛毯把自己全身上下罩了起来。

    毛毯上有清淡的香味,触感舒适。

    鹿晓只露出一个眼睛,翘首等着郁清岭,没想到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进房,手里竟然抱着个……等身海豚?

    这反差也太……鹿晓囧到了。

    郁清岭却把海豚交到了鹿晓的枕边,低道:“之前……学校年会送的……”

    鹿晓定睛一看,果然,海豚的背上拎着个愚蠢的logo——z大建校一百周年纪(教师版)。

    鹿晓:“………………”

    郁清岭已经坐上了床,看见鹿晓在发呆,问她:“怎么了?”

    鹿晓红着脸小声回答:“这个海豚我也有个学生版。”虽然那是个同款钥匙扣。

    郁清岭关了灯:“睡吧。”

    ……就这样?

    鹿晓抱着海豚躺倒,纷乱的心跳久久没有平复。

    又过好一会儿,她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却看见一片漆黑之中,郁清岭模糊的影子一直坐在床头,一动也不动。她不由地胡思乱想,难不成郁教授天赋异禀,睡觉是坐着的?

    她正迷茫,忽然看见郁清岭轻轻地后仰,无声无息地躺到在了床上。

    只不过几秒的功夫,他的呼吸就平缓了下来。

    鹿晓:……

    所以,他刚才在做什么?睡前冥想?思考宇宙和星空?

    第一次同房而眠,平淡得简直就像室友……鹿晓松了一口气,还有一点点难以言说的落差感,只能抱着海豚蹭了蹭脸,屏息静心清理着脑海里的纷乱。

    ——他真的一点紧张的异样的感觉都没有吗?

    ……失眠。

    ……以及失落。

    第64章 创业!

    鹿晓前夜失眠,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郁清岭的床上的被褥已经叠得了整整齐齐。

    鹿晓光着脚丫在沙发床上叠毛毯,余光扫到郁清岭几乎堪称豆腐块的被褥,怎么看自己的毛毯都像是一块皱巴巴的豆腐包。

    老天还真是不公,难道这也有天赋差别吗?

    第n次叠豆腐块未遂,鹿晓果断选择原地放弃,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主卧门。

    一尘不染的客厅,飘窗洒进了一片阳光,窗边的餐桌上已经放了两份独立的早点。郁清岭的背影正在对门的厨房里忙碌,听见声响,他回过了头,露出的水蓝色的围裙。

    郁清岭轻道:“等两分钟。”

    鹿晓木瓜脸:“……好的。”

    事情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在过去的24小时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混乱的,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刚刚回过神来,感觉自己一不小心穿越了时间。现下的氛围如此宁静祥和,昨天夜里的争吵与决裂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鹿晓。”

    郁清岭把最后一份煎蛋放在了餐桌上,对发呆的鹿晓表示不满。

    鹿晓回过神来,看见他水蓝色的围裙,再看看周围干净整洁的环境,实在忍不住压着声音笑出了声。

    &nbnbsp;郁清岭疑惑脸。

    鹿晓憋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郁教授你特别……嗯,宜室宜家。”其实她更想说贤良淑德,不过对着郁清岭的正经脸,实在没胆子说出来。

    郁清岭倒了一杯咖啡,推到鹿晓的面前,他的眼睛一动不动黏着着鹿晓,眸光带着一点点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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