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卿微有些难以置信,认识这么久以来,路俏除了工作之外只有固定每个月的十六号出门一趟,因为她每次回来身上都带了一点消毒水的味道,卿微猜测她大概是做例行体检。

    这还是她第一次说要和别人一起出门,她还特意为出门换了衣服?!

    “去吧,好好玩啊。”抓狂吃货的状态迅速从卿微的身上剥离,她有下意识地变成了操心事儿妈,“老爷子们都是人精子,你多听少说……算了,你本来就多听少说,那你多照顾他们一下……不对,你已经很照顾他们了。”

    卿微默默扶额,好像常规的嘱咐对路俏来说都是废话,多听少说尊敬老人她都没问题啊,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啊?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不放心呢?!

    “遇到了问题让别人解决,你在旁边看着就行了。”斟酌了一小会儿,卿微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叮嘱方式,让一个奇葩保持沉默应该就能够保障所有人的生命安全和心理健康了吧?

    劳碌命的卿姓鸡妈妈好心塞。

    “哦,好。”路俏爽快地答应了,“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我出门,我的快递工作还从没被投诉过,出去玩一趟是不会有问题的。”

    路俏觉得大概在卿微的眼中自己一直都是刚见面时候那副大脑一片空白的样子,不过这样的关心她能感受到,也非常地珍惜。

    于是,作为回报,她拍了拍趴在自己肩上的卿微的脑袋:“你的睡衣扣错了扣子,淡蓝色的露出来了。”

    如果是当年,如果自己是男的,大概卿微已经要嫁给自己几百次了吧?

    某个前任救世主默默地想,任由随着门声响动趴在她身上遮住胸前的卿大言咒师在她后背上挠了两下来缓解尴尬的情绪。

    于是,准备去打篮球的方来来推开门出来,看见的就是在楼上卿微抱着路俏,衣衫不整、表情很是痛苦。

    这是……几个意思?

    大型号少年的脸上一瞬间呈现出某种大脑当机的空白。

    难道,他刚看上的美女,就这么和他的监护人内部消化了?

    一向脑洞奇大的方来来懵头懵脑地走着曲线去开房子的大门,至少前几天饱受蹂躏的经历还让他记得自己得快点溜到小区外面,玩到晚上*点之后再回来,不然这个难得的周末他又要在大妈们的热情中度过了。

    倒不是说他对跳广场舞多么的排斥,跳舞的地方就在小区里,周围都是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他们都热情得不让人生厌,让方来来的感觉很是不错。

    只是想他堂堂壮汉一枚,每天晚上吃完了晚饭都要在一群老奶奶的包围下跳着动作挑战他个人耻度下限的广场舞也就算了,让人气愤的是,凭什么一样是跳舞所有人都说姚全全就跳得比他好?!碰什么一样是扭腰,姚全全扭的就是漂亮的水蛇腰,他扭的就是木桩子?!凭什么一样是抬腿,姚全全抬腿就是姿势正确,他抬腿就被人说动作夸张?!

    更过分的是昨天跳舞的时候,姚全全不但非要站在他旁边把他比成渣,还讽刺他跳起舞来像是干架的猩猩。大妈们虽然并不赞同姚全全还让姚全全道歉,方来来的一颗水晶少男心依然碎了满地。

    所以今天他要躲出去,坚决不要去跳舞了。

    干架的猩猩打球兼干架去了,老子不伺候了!

    打开大门,初冬的冷气从门外翻滚而入,方来来看见门外的景象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宋大妈、陈大妈、刘奶奶这几个小区广场舞的骨干份子都在他家的门前排排站。

    越过她们的头顶,少年还看见了几个老爷爷在她们身后或坐或站。

    “哟,来来你这么早就出来了?吃了么?奶奶今天早上蒸了小白菜的包子,你尝尝?”陈大妈热情地从自己手臂上挎着的包里掏出了毛巾包裹的饭盒。

    包子的热劲儿穿过过不锈钢饭盒透到了外面包裹的毛巾上面。

    在冬天的冷意里,这样一个饭盒让脑洞少年方来来感受到了春天一般的温暖。

    “陈、陈奶奶,您不用这样……”昨天姓姚的那孙子(zei)我完全没放在心上,你一大早来安慰我我多过意不去啊。

    “来来呀,小路起床了么?”陈大妈笑得一贯和蔼可亲,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方来来脑补的那样。

    小路?又关那家伙什么事儿?潜意识里一直避着路俏的方来来听见这个名字就觉得有一点点的不舒服。

    一向比较严肃的宋大妈看见小孩儿这么傻愣愣的,忍不住想笑:“你放心,我们不是来堵你去跳舞的,我们是来接小路的,今天我们和小路一起出门。”

    陈大妈偏头从方来来的胳膊缝里看见了走下楼来的路俏,她举着自己的包子招呼着:“小路啊,我给你带了包子,你是现在吃还是路上吃呀?”

    看见了小路,陈大妈非常自然地从方来来手里把饭盒拽了出来举着跟路俏献宝。

    一群大妈看见了路俏就都挤进了房间里,看见路俏只穿了一套粉扑扑的运动服都七嘴八舌地让她换掉。

    “别穿得这么嫩,我记得你有件黑色的风衣蛮好的呀,穿那个吧。”

    “哎哟,小路你的头发很好呀,又黑又长,以前都没看出来。”

    “小路穿粉的也好看的,多显肤色呀”

    在气温不过是个位数的天气里,路俏穿这身是真没觉得冷,可是大妈们觉得冷,还觉得她今天不该穿这样的颜色,路俏从善如流地换成了亚麻长裤毛线衣外面套着黑色的风衣。

    临出门又被宋大妈强制地在脖子上套了一条围巾。

    从大妈们进门就被忽略的方来来捧着自己心里的破碎水晶看着人们蜂拥而来又呼啸而去,只有被遗忘的他,觉得这个冬天真的好冷,好冷……

    上了大巴车,路俏注意到今天的老爷子和老太太们都穿的很正式,陈大妈不再穿艳红艳紫的运动装了,所有人都是或黑或灰的上衣,无论擦到发亮的皮鞋还是一丝不乱的发型都在昭示着他们今天去的地方不一般。

    陈大妈让她端着捧着饭盒暖手,兴致勃勃地跟她说:“今天咱们小区组织老干部参加爱国主义活动,坐车得一个小时呢,赶紧尝尝大妈的包子好吃不?”

    路俏乖乖地咬了一口包子,菜汁和肉香味都很足,几个大爷闻到香气都跟陈大妈讨要起了包子,这位得意洋洋的老太太又一次成功地得到了别人的赞赏,那话就越发地多了起来。

    “我还用高压锅炖了羊肉,等咱们从英灵塔回来就能吃啦,到时候我给你送一碗过去。”

    第24章 玉坠

    等我们从英灵塔回来……

    路俏觉得自己嘴里的这口包子特别的难以下咽。

    英灵塔,从章宿的嘴里说出这个词的那天起,这三个字已经在她的心里辗转了几百次,她一直想来看看,又一直觉得还不到时候,一个并不完整的她似乎并不该出现在她旧时战友的面前,或者说,作为一个活着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面目去面对那些已经远去的灵魂,。

    没想到今天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这些疼爱她的大爷和大妈们拉上了“贼车”。

    车上的人们衣着肃穆,气氛倒还算轻松,几个老爷子在研究着棋谱,偶尔有妙招还状似不经意地偷瞄路俏一眼,路俏都没有注意到。

    因为陈大妈一定要拉着路俏和她一起坐,所以刑大爷被赶去和同样被老伴抛弃的宁老先生坐在了一起,就在陈大妈和路俏身后的座位上。

    话题从包子到早餐,然后到了这辆大巴的品牌和发动机构造,中间按照惯例依旧穿插着掐架和风凉话,一群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他们今天的目的地。

    “英灵塔呀,真是该常去,多看看先辈们都为我们做了什么,人的心胸就会更开阔一些。”一个头发全白的老爷爷说这么说道。

    “坠星之战啊,我有个叔叔就是个弦炮兵,二代弦炮兵,十不存一啊。”说起那场战争,这些老人们远比别人有更多的关注点和故事。

    “二代啊,还算是好的,总是能活几个,想想一代弦炮兵再想想铁骨战士,那真是用命填出来的。”有个老人叹了一口气。

    宁老头儿扶了一下眼镜,今天为了参加这个活动,他不仅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黑色羊绒大衣,还用自己老伴儿的头油给自己梳起了一个大背头。

    结果现在他都不敢碰自己的头发了,一碰就是一手的桂花香味,清了清嗓子他说道:

    “当年追星之战,全球人口减少了一大半,说是战争不过是我们现在的说法,当时的人类是真的要灭种了,从结果上看,参战军人的死亡率远高于平均值,那些人就是抱着自我牺牲的信念去战斗的,所有战死的人都是英雄,所有参加了那场战争的人都是英雄。”

    此时穿着黑色风衣没摘下粉色头绳儿的“英雄”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刑老爷子微微起身看了他前面一直低着头的路俏一眼。

    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橘子,轻轻戳了戳年轻的女孩儿。

    “晕车就吃个橘子。”

    路俏从沉思中被惊醒,抬手、道谢、接过橘子每个动作都没有一点问题,让人根本难以觉察她的深思已经在百年间游荡了几回。

    “有时候啊,我就想,如果我活在那个年代了我该怎么办。”一位行伍出身的军区老干部嗓门很大,牵动了路俏的注意力。

    “那个时候就是战即死啊,我问我自己有没有去战斗的勇气呢?我当了一辈子兵,打死的敌人不少,但是综合下来,每次的存活率都不会让人绝望。”

    绝望本身,才是大型战争最可怕的地方。

    宁老头扭头看向他,脑后几缕随着他的动作被甩起,跟他并排坐着的刑老爷子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溅到了脸上,拿手一摸。

    好香!

    那个老军人摸了摸自己现在已经并不灵便的右腿,笑了一下:“我如果现在斩钉截铁地说会,那是我不要脸,但是我说我不会,那是我自己瞧不起我自己五十年军龄,所以啊,我就不知道我会不会。”

    临近座位的几个老人都笑了。

    他们安享如今的宁和昌平,去自比英雄那是亵渎,去否定自己那更是对不起曾经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和奋斗了一生的自己。

    幸而世间不会再来一次坠星,所以他们还能如此时一般闲谈自嘲。

    一个多小时很快过去了,车子驶出都城,沿着山路走了一段就到了英灵塔的脚下。

    大概是因为坠星战争胜利纪念日要到了,英灵塔外停着的车辆格外多一些,老人们相互搀扶着下了大巴,拿出自己的老年人优待证走了绿色通道进了英灵塔。

    路俏的老年人优待证是从来不用的,退役军人证件她也没放在心上,大爷大妈们殷殷嘱咐,她一定要去找他们,才放她去入口处排队。

    “妈妈,那是天使么?”

    一个小女孩儿指着上面问她的母亲。

    路俏也随着她指的方向往上看去。

    一个巨大的石头雕像矗立在英灵塔的顶端,修长的骨翅向前并拢,遮住了其中身材并不高大的女人。

    “那不是天使,那是路乔上将。”

    女孩儿的妈妈赶紧握住自己女儿的手指,用手指对着别人是不礼貌的,哪怕那只是一座雕像。

    那个女人,头微微低垂,手中握着长长的弓箭,她好像在看着自己脚下的生灵,看着他们如何幸福平安,而她即将展翅而去。

    在路俏的身后有一个男人在向自己的学生们讲解这座雕像:“这个雕像的名字叫做就叫‘俯瞰’是目前国内最大的路乔的纪念雕像,为什么是说是国内呢,因为在南海岛国,当地的人用一整座岛上的山为路乔打造了全世界最大的石雕造像。据说啊,当时光是在英灵塔的顶端设置一个怎样的雕像,人们就争论了几个月的时间。现在我们能找到的这一个雕像的造型预案就有五六个版本,人们大多倾向于‘女战神’的版本,就是我们在别处看见的路俏手握弓箭射向群星的那个版本。”

    俯瞰?

    路俏仰着头对视着英灵塔顶端那个面容平静的女人,她喜欢这个雕像,也喜欢这个雕像的名字。

    在她的身后,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向着空中垂下翅膀的救世主鞠躬致意。

    英灵塔,修建于战后六年,里面寄放着所有人们还能找到的坠星战争中为人类浴血奋战乃至献出生命的烈士们的遗体或遗物,它依山而建,自下而上共计十一层,在塔顶是仿造人类史上最伟大的战士之一——路乔的形象而雕凿的巨型全身造像。

    这是一栋有争议的建筑,因为关于它的归属权,这个国家与联合国争吵了十六年,这也是一个有争议的雕像,因为人们印象中的路乔应该像是一个不败的战神,可这个雕像表现出的只有平淡和隐隐的疲惫。

    路俏跟在那群学生的身后走进了英灵塔,仗着一张嫩皮子,她混在那个年轻男老师的身后听着他讲解这些英雄的种种。

    “这里是主要陈列的在坠星战争留下的影像资料,因为马上要到战争纪念日了,所以英灵塔把一些很珍贵的资料都摆了出来。”年轻的男老师指了指大厅正中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比如这个,这是目前为止能找到的最全的铁骨战士的集体照,一共有三十六个人。”

    黑白的照片是几张残损的碎片拼出来的,照片边缘虽然破碎却并没有变黄,显然是在无氧的环境下被人们精心保存。

    学生们走上前看着文字介绍,最后一行“三十六人全部死于粤海战役”格外的醒目,尚且年轻的他们不禁叹息,也有心思敏感的人在展厅低沉又悲壮的配乐中被勾动了心里那点伤怀怜悯。

    这样的感情,在这个大厅里激荡,只有两个人的神色毫无变化。

    其中一个人自然是路俏。

    路俏静静地看着那张照片,有些人的脸庞那么的年轻,有些人的笑容还那么鲜活,如果抛去英雄的身份,他们的形态其实非常的狰狞。

    或是有蟹钳一样的手臂,或是有巨大的头颅,或是腿的外面附着着厚厚的骨骼,让那人看起来像是一匹畸形的劣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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