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到许鹿鸣既然把他带到家里来,想必他早已经知道,季萧萧只得带着几分愤懑与决然地走出去。

    跟钟洲衍打了声招呼:“六班的洲衍,你怎么在这里?”

    钟洲衍果然半分意外也无,只一贯淡淡的,看向许鹿鸣道:“跟鹿鸣来的。”

    所以没一个姓司马,许鹿鸣到底跟的是谁姓?

    男生的口吻,听在季萧萧的耳中,怎么听着却莫名柔和。像一种不着痕迹的偏护。

    季萧萧愈感意外。

    盯着厨房里,正在水龙头下清洗案板的许鹿鸣走过去,瞅着许鹿鸣洗洗擦擦中晃动的脸颜,却不由得楞了两眼。

    “喂,你知道这个坐着的是谁吗?”

    许鹿鸣装傻:“是我打工的店老板的儿子。”

    哼,她这样的女生,季萧萧可不信。

    刚才看见许鹿鸣床头的mcm包了,一个普通价位的至少也有五六千。季萧萧之前以为是地摊的伪劣低仿品,可是方才特地摸了下包扣的质感,分明高级。

    突然想起传说的钟洲衍和职高一个丑女,不由质问道:“魏兰岚跟他的分手,是不是就因为你?”眼眸带上了一股道不出的嫉恶。

    魏兰岚,许鹿鸣压根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她只知道“琳”,于是答道:“他女朋友不是琳吗,关我什么事?”

    季萧萧狐疑看着,然后郑重其事地切齿道:“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他这种人不是你能结交得起,别没头没脑拎不清,到时候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许鹿鸣就有点被激怒了,倔硬道:“凭什么季萧萧你能跟优秀的男生交往,到我这儿就是死脑筋了?我偏没觉得配不上谁。”

    “哼,等着看你吃苦头。”季萧萧恨铁不成钢地走出去,打开冰箱看了眼,顿时没兴致提了,就打声招呼提前回学校。

    待不下去。

    司马达算完账目出来,眼瞅着一厅子的漂亮娃儿,满脸乐呵道:“眼看都四点多了,就留你同学在家里吃晚饭吧。”

    都说了不是同学,还记着同学。许鹿鸣刚说:“不用了,他们自己回家吃……”

    不料钟雁辞已经应道:“要留下,吃鹿鸣家。”

    钟洲衍勾了下嘴角,只得启口道:“好的,就谢谢叔叔。”

    那真是一顿尤难忘的晚餐,许鹿鸣一直记着,但不愿过多回忆。

    曹冬梅四点40分从店里回来,她一般不会这么早回来,一是因为放暑假这个点没人,二是今天季萧萧在。

    进门便看见客厅里坐着两个衣品考究的高挑男生,宽肩长腿,清隽漂亮,她先还以为是季萧萧学校的同学,颔首笑了笑,走进去。

    不料却没看到女儿在,倒是许鹿鸣在忙活。

    司马益坐在地板上解释:“是鹿鸣蛋糕屋老板的儿子。”

    曹冬梅“哦”了一声,特意看了眼桌上的水果:“那萧萧呢?”

    司马益耸肩:“姐姐先回学校了。”

    曹冬梅眼神黯下,几分失落道:“水果也不带走呢。”

    许鹿鸣听见,连忙笑迎上去:“晚上我买了,给萧萧送去学校。”

    曹冬梅略过她身旁,脸上淡淡地说:“本来以为她在家吃,这才提早点回来。明早社区搞检查,都在忙着做卫生,准备叫你们自己随便弄一顿就算了的。没想她却走了。”

    话虽这么嘀咕,到底还是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第二十五章 你真是又丑又蠢

    这个晚上, 菜品看起来就显得糙俭些。

    曹冬梅做了煎蛋、西葫芦炒肉沫、清炒上海青。每个人的食盘里搁三样没多少色差的菜,一坨米饭, 还有一小碗榨菜虾米汤。

    本就不宽敞的饭桌, 因为两个大男生的出现, 而显得局促起来。许鹿鸣和曹可妍姐弟坐在一边, 钟洲衍和钟雁辞坐另一边。饭桌下似乎都伸展不开,偏许鹿鸣与钟洲衍坐对面,两个人的腿搁在底下,像膝盖骨都能摩擦到, 若有似无的。一点点硬,一点点柔。

    许鹿鸣就有些暗自的窘, 好在没有人看得见。

    她注意他的表情, 生怕这个高贵的少年露出皱眉的前兆,比如鄙视她的腿上有肉或者别的其他之类。那么等一会吃完了饭, 许鹿鸣一定会更犀利且坚-挺的回击过去。但钟洲衍他却冷颜淡语,面无表情, 而且似乎对于她家的分盘制也毫无异议。

    这还差不多。许鹿鸣的腿上是有肉,但她躺在床上时把腿伸长了看, 是非常匀称非常白皙和美的。

    开始正式用晚饭了。钟雁辞掂起筷子, 似乎纠结走神,瞥一眼许鹿鸣,犹疑着吃一小口饭,看一眼盘子,又看一眼盘子。

    许鹿鸣才发现他用的食盘缺了一个角。那个角表面已经钝了, 虽然不会擦破人皮肤,但对于完美主义强迫症的少年,真的是有够虐。而他今天竟却这么矜持,没有当下就把碗砸掉。

    许鹿鸣就下意识问:“妈妈怎么拿这个盘子给雁辞盛饭呢?”

    “哦,装的时候没注意看到。”曹冬梅抿了口汤,顺意脱口道。

    可是家里并不只有这几个盘子呀,许鹿鸣每次洗碗最清楚了,这个磕掉角的盘子是被她垫在底下的,好久没用过了。

    才刚开始吃,许鹿鸣自己的还没动过筷。她便站起来说:“雁辞,你的那个跟我换吧。”

    不料手才伸出去,钟洲衍已经把他跟前的跟钟雁辞的调了个盘:“你吃你的,管他这些做什么。”

    语气听似平淡,怎看在旁人的眼里,这动作自然而然,却有一种男生对女生的庇护与专权。

    一桌子人的反应不自觉木了一木。

    曹可妍凝着说不清话的漂亮哥哥:“我的也可以给他。”

    她刚才跟这个哥哥说话,但他的眼神根本就不会看人。比如你问他:“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会避过你的对视,隽净的脸庞只看扫帚:“仔仔。”

    他可能是个傻子。

    司马益嘟着腮子看了曹可妍一眼,又收回来:“今天没有平时多菜吃。”

    冰箱里是有菜的,季萧萧回来的周末怎么会没菜。老司马达打哈哈:“今天妈妈忙着做卫生,来不及去超市了。下次哥哥再来,让爸爸给你们露一手,你们最爱吃的红烧蒜爆青鱼。”

    “冰箱里有青鱼、大蒜、干贝、茄子。青鱼大块抹上盐腌一阵,下油锅煎黄,喷少许白醋,常吃有护眼明目之效。”钟雁辞却不合适宜地开了口,他方才去洗手间出来路过的冰箱。

    曹冬梅随后沉默,继而便在桌面搁下了筷子:“没事,你们一个个的都说我吧。你们吃,我先晾凉一会儿。”

    说着就起身往卧室走去。咚地一声,关上了门。

    这……家里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老司马达虽然很想过去安慰老婆,但两个大人不能都走,叫孩子们还怎么继续待着?

    他就忙敛了下神情,笑呵呵宽慰道:“妈妈回来太累了,先让她歇会,来,大家继续吃。”

    曹可妍怪罪地瞥弟弟司马益,埋怨他多嘴伤妈妈的心。司马益也自惭而株连地瞥钟雁辞,默默卯饭:又不光是他自己一个人。

    ……

    一顿饭吃得便只听见几句尴尬没营养的对话。

    吃完了饭许鹿鸣送兄弟俩下楼。路过曹冬梅房外,轻叩了下门:“妈,我送他们去完就回来洗碗。”

    里面没应声。

    七点多的夜晚,老式小区的树下凉意袭人,路灯也不太亮。

    许鹿鸣跳到台阶下,笑问道:“雁辞今晚吃饱了没,玩得开心不?”

    钟雁辞答:“饱。开心。”他说的倒是实话,一下午在许鹿鸣家里就跟丛林一样,他惬意极了。

    许鹿鸣顿觉松口气。在钟雁辞的面前就这点最好,所有世事的纷杂五味或者尴尬不堪,都不需要解释,也无需回避和提及,过去了就是不在了的。

    许鹿鸣就揪揪他的袖子说:“开心就好,那雁辞跟哥哥一块回去吧。”

    钟洲衍正在对面的小摊上买水果,少年英挺身躯立在三轮车前,买了两个火龙果、一串香蕉还有两挂提子。

    老板说:“七十三块八毛。”

    他给了八十,走过来递给许鹿鸣。

    许鹿鸣问:“干嘛?”

    他在夜色下,总有股与白日不同的孤索,那是一种阴性的隽冷,叫人不能够多看。

    语气倒没平常的讽弄,反而似带着一丝眷柔,道:“不是吃了季萧萧的,要买了还回去?”

    反正此刻老底都已被看穿,许鹿鸣就不委婉地接过来,应道:“谢了。那现在你来也来过,以后我们就算扯平了。本来我就只是做雁辞一个月的伴读,跟你并没瓜葛,这之后就不要再打交道了。”

    钟洲衍听得讷了一讷,他这一下午过得莫名放松,她后妈的菜做得其实也很可口。而且自认为没对许鹿鸣怎么着吧?

    就算她家里挤得沙发都换不开腿,装水果的盘子就是吃饭用的盘,卫生间里窄得尿都站不直,他也没吭过气。刚才下楼还主动想到给她买水果,他堂堂一个钟氏长房大少爷,从15岁起,好像记忆里就没对谁这么谦忍过。而且还是眼前这么个平俗的角色。

    少年不由得蹙眉:“许鹿鸣,你这话什么意思?就因为我说了一句你的床架破?”

    果然他不经意间一二句,就能把少女的敏感与羞惭再次戳伤。

    许鹿鸣正要张口回击,话音尚未出口,楼上却忽然响起杯碗碎裂的声音。

    她家住四楼,这种小区还是能听见的。

    老司马达耐烦地劝道:“她还小,就是个孩子,你和她有什么计较?这点儿小事不值得,气坏了自己身体就不好了。”

    许鹿鸣先还以为是说司马益捣蛋,但听曹冬梅愠怒中带着切齿的哭腔说:“小事?计较?我有跟她计较过吗?这么多年司马达你自己回忆,我可有对她淡薄过一句?家里四个孩子,该什么有的、买的,全部四等分,可你看看她,她眼里有顾虑过我吗?带了那么大喇喇两个人回来,事先也不电话知会一下,家里匀不开,倒怪罪起我来,我容易?”

    有隐匿的嘤呜声。

    司马达长叹口气,嗓门中带了无奈:“我知道你不容易,一个人开着一间店,还要照顾家里这些孩子……那还能怎么办?所以说她还小,上完职专,大了就好了。等过后我管管。”

    曹冬梅打断话,嫌恶道:“是该管管了。说她小,你看她哪里像中学生了,染头发、涂指甲,裤子不是裤子,衣服不像衣服,出去打个工不到几天,就把人老板的两个儿子都领到家里来了。萧萧不住家就算,小妍和小益这俩还小,每天眼睁睁看着她做派,以后还能学好吗?……”

    许鹿鸣才知道说的是自己。原来很多事,只是因为不剖开。即便上面遮挡的只是层透明塑料,也可以当做没有,等到剖开了表面,底下却已澜沧。

    忽然想起有一次在窗旁听到的话。阳台上曹冬梅用衣架勾了件内衣,问季萧萧:“这你新买的,换尺寸了?”语气里带着几许暖和的调侃。

    季萧萧看着比自己圆而深的罩杯,说:“不是我的,问职高女孩。”

    然后曹冬梅淡淡的语调:“都是一样的营养,这是怎长的。”

    “基因不一样了,你管她?”季萧萧挂回去。

    ……

    许鹿鸣低头看自己的牛仔裤,就觉着恨不得现在身边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她咬了下唇,笑起来道:“你听到了吧?在两个星期前,我才和你说我有个六口人的家庭,我们一家人相处愉快,可自从你出现,这一切就忽然面目全非原形毕露。而在很久以前,虽然我也一样平凡庸碌,没有人注意,可是我每天都很快乐,充满自信。直到钟洲衍你出现,我才从另一双高傲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有多么差劲,卑微与讨厌。但我不需要这样对比,我跟你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管是你的魏兰岚,还是琳,你该评定的是她们。而我,我还是乐意继续做回那只什么也不挂心的小土豆。”

    夜色下女孩的脸蛋打着白光,眼睫毛很长,像掩着两汪水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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