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夏昼在语境的陪同下进去后,陆北辰若有所思。陆东深眼睛何其尖,开口,“你想说什么尽管说。”陆北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窗子前将排风系统打开,摸了烟盒,拎了两支烟出来,跟他示意了一下,陆东深踱步上前,靠在窗棱旁,没接他的烟,掏出自己的烟盒,“抽我的吧。”

    烟香徐徐,如钩。

    陆北辰吞吐烟雾,浅笑,“这烟不错。”又朝里面看了一眼,“胆子也大,毕竟尸体不是所有人都能入眼的。”

    陆东深笑而不语。

    “你们没来之前我仔细查看了死者尸体,之前的法医报告没问题。”“连你也没看出端倪?”陆东深微微蹙眉。这段时间陆北辰正好在国内,他昨天思来想去还是给他去了通电话。他这个二弟是出了名的尸译者,死者任何一丝痕迹都逃不过他的双眼,所以他特意请他再来看一看。

    “死者致命伤在额角,从现场勘查的情况和死者坠台的角度来看,的确属于意外。”陆北辰十分肯定,“所以,这位夏小姐究竟有什么本事能推翻我的结论?”

    陆东深思量片刻,说,“也许,是气味。”

    “气味?”陆北辰微微挑眉,“死者生前如果吸入有毒性气体,无论是在鼻腔还是气管都能发现痕迹。”

    “这世上能杀人的未必是有气味的气味。”陆东深抽了口烟,吐出,“对于气味的研究,她是专业,我只是瞎说。”

    陆北辰将手中的烟举起,对着阳光,看着丝丝缕缕的烟雾,“这人,的确是利用气味的高手。”他放下烟,转头看着陆东深,“所以,这是不是你移情别恋的理由?”

    陆东深弹了下烟灰,轻描淡写,“以前,从未有过情。”

    陆北辰看了他半晌,恍惚,“果然,是我一直误会了。”

    “北深找得怎么样了?”陆东深没继续这个话题。

    陆北辰眼神黯淡了下来,抽了口烟,吐出大团烟雾,摇摇头。陆东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总会找到的。”

    “但愿吧。”

    两人一来二去聊了十多分钟,末了,陆东深跟他说,“你身上流着的是陆家血,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摆脱不了陆家人的身份,所以,丑媳妇终归要见公婆的。”

    陆北辰扬眉头,“不明白你说什么。”

    “千里迢迢回国,又费尽心思摆脱北辰基金,你以为你大哥我眼瞎心盲是吧?”

    陆北辰微抿了唇,半晌后道,“你管得可真宽。”

    陆东深忍着笑,语重心长,“没办法,长兄如父。”

    陆北辰还要说什么,夏昼就从里面出来了,将身上的无菌服脱了交还给语境,她的脸色看上去挺凝重。两人一前一后上前,陆东深轻声问她,“发现什么了?”

    夏昼欲言又止。

    陆北辰见状后说,“夏小姐,虽然我不负责这起案子,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有任何发现都要及时跟警方沟通,这样,对案情很有帮助。”

    “我知道,但我还需要去一个地方和见一个人才可以。”夏昼道。

    陆北辰微微蹙眉。

    陆东深闻言后没多问,再次拍拍陆北辰的肩膀,“今天辛苦你了。”

    手要收回的时候,陆北辰按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用了力气,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神却多了一丝质问。陆东深笑了笑,压低了嗓音说,“是,我相信她。”

    等两人离开后,陆北辰问语境,“她碰过尸体吗?”

    语境道,“没有,她就是在很仔细地查看尸体,离得很近。”

    陆北辰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这厢,夏昼上了车,坐稳后,陆东深横过来手臂给她系了安全带,她转头看了一眼尸检所,随口说了句,“你这位二弟虽然心脏不大好,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精神隐疾。”陆东深的手一滞,夏昼见状道,“一烟对一人,我给你订制的烟草是根据你的身体状况而调配的气味,你抽着自然会觉得心情舒爽。你二弟只抽了半支就掐灭在烟灰缸里,

    说明这气味并不适合他。香烟成分吸入人体内会迅速行成全新体味,你二弟抽过烟后有一种苦味,人体五脏对应五味,心脏不好的人往往味苦。”

    “他出过车祸,心脏会有影响。”

    夏昼了悟。

    “可你说的精神隐疾?”夏昼愣了一下,瞧着陆东深真是不知情的模样,便道,“哦没事,我只是随口一提,瞎说的,别放在心上。”她意识到说走了嘴,当时陆振扬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在陆东深面前提及有关他弟弟的事。

    陆东深狐疑地看着她。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转了话题,“走吧,我想去剧组一趟。”

    第198章 云胡不喜

    剧组停工整顿,却相比上次商川毁约罢工时要热闹。商川的众多粉丝自发组织来了剧组,后援团的会长们更是高举“我们要求真相”的条幅示威,更甚者将花圈和招魂幡摆了一长排。亲王府因被警方封锁,所以他们只能来这里表达愤怒。除了粉丝外,还有一干媒体记者,伺机候着剧组的主创人员及这里的负责人。主创人员还在记者招待会上,不过可想而知,会场外也会守着里三圈外三圈的粉丝。陆东深明智,方向盘一打车子转了弯,绕开了纷扰,从后街转过去。等到了安全处,他停车熄火,打了通电话到公司,通知公关组立刻调派一组人来处理剧组这边被围攻的情况,务必做好安抚工作。夏昼盯着车窗外搭建的王府红墙,威风气派,果真就是浮生如梦。陆东深通完电话后,伸手攥了攥她的手,她的手指依旧冰凉,就像是尸检所里的温度。他微微用了力,

    说,“走吧。”商川进组后就一直跟大家住在一起,不像其他一线大腕,要么多个剧组乱窜,要么就必须最好酒店伺候着。在这个圈子里,商川是出了名的有艺德的演员,除了这次接了浮生剧本后情绪有些反常外,这些年他都是兢兢业业,敬重前辈提携后生,在组里从不摆架子,有时候还会帮着工作人员忙前忙后,像是隆冬酷暑,帮着组里扛机器搬重物那都是常有的事。所以,他所住的房间也没什么特殊的,普通单间,跟所有人一样。日常用品摆放地十分整齐,桌上放着剧本,是翻开的,里面花花绿绿,看得出商川十分用功。摊开的那页是最后一场杀青戏,也是全剧最重要的一场戏。夏昼看着这场戏被认真标注,是商川的字迹,清晰熟悉。悲哀像是场倾盆大雨倏然袭来,甚至都来不及收敛就令她红了眼眶。心口堵得难受,恨不得朝着心窝来上一刀才能好受些。她说,“东深,我太难受了。”三年前的无妄之灾磨光了她对这人世间所有的期许,三年后她以为自己能清风拂袖,可商川的死明明白白告诉她:你始终是个凡人,是凡人就脱不开生老病死、怨憎恨、

    爱离别、求不得。

    陆东深走上前,将她环于怀,宽慰道,“总会过去的。”夏昼攥着他的衣角,借此来平复这场剜心之痛。她额头抵着他的颈窝,他耐心安抚。许久她才平复,眼角的余光扫过一角抽屉,比其他几个拉开了些许。她松开陆东深,

    上前打开抽屉。

    里面有两本书。

    一本是雨果的《悲惨世界》,另一本是东野圭吾的《大雪中的山庄》,其中《山庄》的书页比较旧,看样子是经常翻看。夏昼将书翻开,一张照片悄然而落。

    陆东深拾起照片,是张合照,照片里左边的男子是商川,右边的男子长得十分清俊,亦如翩翩公子。夏昼抬眼看到,轻声说,“是左时。”

    他微微点了点头,照片一翻,目光一滞,然后眉头就轻蹙一下。夏昼见状拿过照片,看了一眼照片背后,有一行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夏昼也是一愣。

    陆东深将照片上的字迹跟剧本上的对照一下,半晌后说,“看来商川为了左时要跟你拼命也是事出有因,果然,有情饮水饱。”话毕,将照片放回到书里。

    夏昼不是接受不了这种事,只是觉得即使这种事再多也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现在想来商川再看见她后的种种态度和表现,现如今就这么一句云胡不喜全都解释清楚了。

    良久后她将书放回抽屉里,说,“所以,在查清楚左时的事之前,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出意外?”

    “你在找什么?”陆东深问。

    夏昼说,“一种气味,只有找到了才能证明我的判断。”气味难寻,尤其是微弱的气味,陆东深相信夏昼想找的气味比微弱还要微弱,要不然凭着警方又或者陆北辰就能查出端倪。陆东深很想帮她,让她描述一下气味,她思量半天,说,“你还记得鬼八子吗?就照着那个气味找吧。”

    这简直是为难了陆东深。鬼八子他是经历过,一次在祈神山,一次在冬祭,照夏昼曾经的说辞,鬼八子平日里没什么气味,遇潮湿才有极淡的气味出来。之前的两次都是因为或潮湿或遇酒,这才能闻出端倪来,现在如果不遇潮湿,单凭着他的鼻子铁定找不到鬼八子。

    “你怀疑有人给商川使用幻草?”“不会这么简单,而且这段时间商川都在喝缬草和蜂蜜花制成的代茶饮。”夏昼敲了敲杯子,里面有一个茶包,还没泡水,说明商川在打算倒水时遇上了什么紧要的事。“代茶饮里的缬草是幻草的克星,所以幻草对商川不起作用。”

    “你的意思是,鬼八子还有其他用途?”陆东深不解。

    夏昼沉默片刻,凝重点头,“是。”

    具体什么用途夏昼就没明说,许是也不想浪费时间,陆东深跟着她一起屋里屋外的找了许久没有发现。又从商川助理手里要了保姆车的钥匙,上去仔细搜查了番。

    毫无发现。问及助理商川最近的情况,助理一一罗列,无非就是看剧本走剧之类,末了提及之前有人找过他,几番描述,夏昼和陆东深确认是邰业扬无疑。陆东深二话没说去打了电话,五分钟后他回来,跟夏昼说,邰业扬一早就被警察带去问话,他承认见过商川,只因他母亲一直是商川的粉丝,所以他替他母亲要签名。再者,案发当天邰业扬有不在场的证据。

    线索刚起就断了。夏昼觉得前面挡了一堵墙,很厚,推不动砸不倒。陆东深毕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人,拉过她的手,说,“走吧,再陪你去亲王府看看,趁着今天风浪还不大,估计到了明天, 你想让我陪你去我都没时间了。”夏昼心口一窒,点头。

    第199章 杀鬼咒

    从郊区折腾到市区已经入夜,车窗外又是星月长河霓虹闪烁。在剧组有了意外发现后,夏昼这车行一路都在沉默,陆东深有时候趁着红灯或拐弯时看她一眼,总会瞧见她红了眼眶又强压下去,等快到市区时,陆东深拉过她的手,攥了攥,“在想什么?”夏昼目视前方的灯火阑珊处,许久后说,“东深,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为了搜集原料走遍险境,有好几次都是九死一生,所以我能深深明白这世上万事万般的好都不如能活着好。商川有他的私隐,落在他身上就会成为笑谈,就像是当年的张国荣,可我觉得,事情再荒唐也无所谓,只要人还在……”

    她哽了声音,止住了话。

    陆东深轻叹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是,生存最残酷,但只要不想认输的人都在选择活着。”晚餐选在胡同深处的一家私房菜馆,是景泞一早就预定好的。整个餐馆只接待他们一桌客人,从餐厅经理到主厨都兢兢业业。满桌尽是琳琅满目,夏昼却是吃得心不在焉,陆东深的手机则是响了又响,同一整天一样,有些电话他视而不见,有些电话他起身去接。

    不用想也知道是公司的事,事态发展到了晚上,网上已经五花八门什么言论都有了。

    亲王府安静,就连周围施工的胡同都停工了。

    远远的就能看见警戒线,警戒线外竟也拉着辐条,是商川粉丝们的杰作。府邸外的岔路口摆放了一只火盆,火盆里有燃灰,被风吹得只剩了灰底,洋洋洒洒的纸钱。没警察守着,两人钻过了警戒线。临进门前,夏昼的余光扫到了一张黄纸。是贴在门缝旁的,黄纸上红字斑斑,像是道符。陆东深也瞧见了,眉头一皱,伸手就要去扯,

    被夏昼给拦下了,说,“这是一道杀鬼咒。”

    “你认得?”陆东深多少感到意外,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个恶作剧,随便什么人乱画的,没想到会有来头。夏昼摸了一下符文,然后闻了闻,说,“你忘了我在沧陵是巫医了?离不开符咒来做幌子,所以闲暇的时候研究了些。这道符上的符文是用混着朱砂的鸡血画的,从符头、

    符窍和符脚一气呵成的架势来看,这张符咒一定是请专业人士来做的。”

    陆东深毕竟不在国内长大,听了这话后说了句,“简直是荒唐。”

    夏昼却冷不丁问了句,“可为什么要用杀鬼咒呢?”陆东深本来就不信这些东西,自然回答不了她的话。夏昼也没指望他能给出答案,喃喃,“如果有人这么坚信咒符一说,那这个人想杀哪个鬼?商川?还是亲王府里之前就流传着的鬼?”

    这个问题无解。

    夏昼将杀鬼咒小心翼翼解下,收好。

    一脚迈进亲王府大门时,忽而一阵阴风吹过。盛夏之夜,却有这么一道风,像是从残枯的雕花窗子里钻出来的,又像是无缘无故而起,吹得人骨都发凉发麻。王府上下暗得紧,周遭施工的夜灯全都熄了,整个王府像是被巨大的阴影罩着,只能凭着月光行走。

    戏台是案发现场。

    陆东深打开手机的照亮模式,戏台下的地面上还有已经干涸了的血迹,夏昼瞧着那大摊血,就像是谁给了她一刀子似的疼。疼进皮骨,又钻进了心里,撕扯着她的冷静。

    “走吧。”陆东深恰当地出声,伸手将她拉走。

    戏台之上一切如旧,果真是丝毫打斗痕迹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破损的新痕迹,从地面上划着的坠台姿态来看,的确怎么瞧怎么都觉得商川是意外。

    “我不明白,那天商川为什么要上戏台?”夏昼不解,“照理说他那么关心左时的情况,来王府第一件事就应该马上联系我才对,怎么还能有闲情雅致上戏台?”

    陆东深思索半晌,道,“也许,他是被什么人引上了戏台。”被人引上戏台?夏昼冷不丁想起了那个女鬼,但转念一想时间对不上,当时她是被那女鬼一路从戏台引开到了庭院,如果商川也瞧见了那女鬼,不会瞧不见她,她当时看得清楚,当时戏台上根本没人。

    从戏台到后台,夏昼查的仔细。

    空气里有浮尘味,是年久失修的气味,呛鼻。

    “当时我就是在——”夏昼的话倏然止住,连同脚步。

    陆东深警觉。

    “东深……”夏昼的声音压得极低,抓紧他的手腕,“有人。”她示意的方向正是后台的休息室,也是那晚她撞鬼的地方,她还记得,那里除了有诡异的行衣,还有不属于现代人的体香。陆东深将她拉到身后,手机的光亮投向休息室的门口。光线穿过游离在空气中的浮尘,由强转弱,落在门口处就是极淡的光。休息室的门没关,光线打不了那么远所以里面看上去黑漆漆的,像是团了墨似的,又像是怪兽的大口张着,只待他们一靠近就将其吞噬。陆东深微微眯眼,黑漆漆的屋内和门外的边界,像是有什么东西,他缓步上前,光束就愈发接近。夏昼紧跟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小声道,“怎么好像是……一双脚?”

    的确是双脚。

    鞋尖露在外面,整个人却匿在屋内的黑暗里,就像是藏在了门边静候着他们,光线只打在了皮鞋的一角上。

    陆东深示意她止步,朝前一步步靠近,冷喝,“什么人?”

    寂静的环境,这一声让夏昼打了个冷颤。借着光线她看过去,那双脚还在,一动未动。

    后背像是蜈蚣爬过,多脚、森凉。

    她没待在原地,快步跟上,一把扯住了陆东深的手。陆东深反手牵了她的手,攥了攥,给予她安全感。就这样,两人一步步靠近休息室,可那双脚的主人仍旧没离开。

    陆东深被动化主动,一个疾步冲前,手机光线照着里面一转,紧跟着整个人僵住。夏昼跟在他身后,照着他打过去的光束抬眼一瞧,倒吸了一口凉气。

    休息室门边竖着衣柜,衣柜旁站着一人,似靠非靠着柜子。却紧阖双眼,脸色苍白,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

    可无论是睡着了还是死了,怎么能是站着?

    然而,让夏昼倒吸凉气的并不是这人的姿态,而是这人!竟是,饶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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