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你父亲的身体状况,能熬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夏昼说。

    阮琦手持高脚杯,目光微凉。

    “明天我会提供全新的香囊,我想,我应该找到你父亲想要的气味。”夏昼轻声说。

    阮琦微微惊讶,“找到了?”

    夏昼抿了一口酒,点头,“应该没错。”

    近一个月时间里她几乎都待在气味实验室,相思豆的气味提取实验试了一次又一次,首先排除掉先进提取工艺,采用最古老的制香方式。能闻到香甜之气,相思豆和相思花蕊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香囊是古人甚至老一辈人都认的定情信物,香囊含香有三种,一种是里面装有香料,这种简单,就是将所需香料制好后装入香囊里即可;一种是用香薰水煮沸后晾干后的织锦制成的香囊,所谓的香薰水就类似当今社会的香水,选取最新鲜的鲜花或植草榨取的香汁,配以考究的山泉水或高山雪水、清晨露水等等,再纯粹一些的,就连原料的水也有规定,如四季的露珠、落在哪种花蕊上的秋霜水等等,制作工艺着比单纯香料制粉或香要复杂些。

    最复杂的当属第三种,熏制的香囊。不但要将原料化作香薰之水,还要将其一点点蒸发,香囊就在这些蒸发之气中得以制作。蒸发需要大火,烧火之料也有要求,什么香要配什么烧火之料都是有讲究的,因为不同木材烧火所出来的气味都能与蒸发的气味相互影响,继而发生气味改变。邰国强收藏的香囊里没有香料,据他的意思,这香囊买到手就是空的,所以气味是来自织锦的每一处组织。夏昼采用第二种制作方式反复试验了几次还是不对,直到,一天午后的阴差阳错。

    第283章 不安

    在传统制香的工艺里,除了冬藏外,阳光对于一些香气的定型也有很大帮助。当时,相思豆经过碾碎后与相思花的花粉混合,共同放在晾晒架上,除了这些外,夏昼还从花农那边购买了大量的茉莉花。一株株的茉莉花都是含苞待放,成批运来后就被她搁放在晾晒架上摊开。

    花开荼蘼最香浓,经过阳光催化,茉莉花会尽早释放香气。

    装茉莉花是竹编的圆形晒盘,是夏昼亲手编的,有竹制和藤制,要看香型的需要而选择晾晒容器。

    茉莉花是架在相思花之上的。

    就在那天午后,夏昼进院后就闻到了一种很清甜的气味,像是相思豆的香甜,又像是茉莉花的清雅,可仔细辨别又像是两者都不是。

    她抓了把茉莉花,香气仍旧浓郁。

    搁置下方晒盘里的相思花变了颜色,这很正常,经过阴干或晒干肯定会有颜色的变化,可气味也发生了变化,她闻到的清甜气就是来自相思花。

    相思花的香型前后变化的过程她都了如指掌,如今出了意外的清香必有蹊跷,她细细打量相思花,发现上面除了自身花粉外还沾有茉莉花的花粉。

    茉莉花的花粉经过阳光发酵,与相思花的花粉相互影响,所形成的气味比相思花本身少了一丝甜腻,又比茉莉花本身多了一点温暖。

    温暖阳光的感觉,这不就是邰国强想要的?

    “你的意思是,只有经过阳光晒后的花粉结合出的气味才行?”阮琦听闻夏昼的讲述后惊叹。“如果只是单纯的花粉熏香,那香囊的香气不会持久,因为本身相思豆的气味就弱,茉莉花也不是特别浓郁的香型。”夏昼轻轻晃动了一下酒杯里的香槟,琥珀色液体挂了杯壁,折了璀璨的光亮。

    “就像是这酒,液体的气味才更浓郁持久。”

    阮琦虽不制香,但这么多年跟原料商和调香师打交道也自然知道一二,她挑眉,“看来你也找到了最适合的制作方法。”“蒸馏提取,入水采香,隔空熏制。”夏昼不隐瞒,“首先肯定的是,相思木、相思花和相思豆为主料,现代技术能精准将其芳香成分抽离,但在以前不行,所以采用最原始的蒸馏,以相思木为燃烧原料,相思花取之一半碾碎留用,相思豆制成齑粉,注山泉水入窖阴藏一周后再与相思花煎煮,将香囊织锦浸泡五日。五日后就是关键了,很多香囊在隔空熏制的时候都是干熏,但这里一定是湿熏。湿熏的好处是尽可能地吸收最大的香气,又能柔和香气,然后持久成香。”

    “那直接以茉莉进行熏香不就行了?这样的话茉莉花香也能被柔和,又不用经过阳光晾晒花粉结合的程序。”阮琦不解。“当然不行。”夏昼轻声说,“气味的组合是件十分微妙的过程,差之分毫就谬以千里,哪怕有一道工序不一样,出来的气味也不一样。被强行摘下来的茉莉花经过阳光的普照和催化,花粉的气味本身就跟生长在枝头的茉莉花有了差别。在晒架上的茉莉花花粉均匀地撒在相思花上,两者花粉能充分结合,再配以花瓣的气味,出来的就柔和很多。这个时候将其制成饼状熏香用来熏制香囊,香囊的湿气又吸收了一部分花香,所以算是进一步过滤了气味,使气味变得更柔和纯粹。这样出来的香气才保留了阳光温暖气息的同时又有相思豆的甜、茉莉的香。”

    阮琦一个头两个大,“听着就很麻烦。”

    “所以能有耐性帮你的就只有我了。”夏昼点了主题思想。

    阮琦把嘴唇抿得发白,“你是想让我领你的情?”

    “你不该吗?”夏昼笑,“别管找我的是谁,香囊也是你母亲想要的吧?”阮琦顺着酒光食色看过去,饶尊的目光恰好投过来,稳稳妥妥地落在夏昼身上,深情专注。许是察觉到什么,视线一转与阮琦的相撞,他一挑眉,眼里就成了吊儿郎当和不正经。

    阮琦哼笑一声,拉回视线,“你想让我干什么?”

    “简单。”夏昼早就等着这句话,“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明天送香囊的时候你陪我一起就行。”

    阮琦唇一张,夏昼又马上道,“你也想让你母亲能死得瞑目吧。”

    阮琦盯着她了半天,说,“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

    阮琦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了点意味深长的东西,缓缓道,“真是幸运。”

    幸运吗?

    不少人认为她幸运,至少在季菲和卫薄宗的眼睛里,夏昼能看出这个意思来,但阮琦的这句幸运,似乎是有别的意味。

    秦苏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倒时间差的缘故,她看上去有些倦怠。陆东深带着夏昼去见她的时候,她看夏昼的眼神里有了一些考量,不像之前见她时的干脆。

    休息室里,陆东深偷了个闲,重点的是跟秦苏商量婚礼一事。

    夏昼坐在陆东深身边,与他十指相扣想。她没多言,这次见秦苏相比上次拘谨了不少,毕竟身份发生了变化,她其实多少还是有点担心的。而且,这次陆振杨没来,就秦苏只身来了中国,夏昼觉得她的紧张源于陆振杨的缺席,秦苏毕竟是未来婆婆,再明事理的女人都会对即将嫁给自己儿子的女人挑三拣四吧。

    秦苏没过多谈论婚礼的事,从她略带含笑的神情中,夏昼也无法判断她对这桩婚事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对夏昼说,“夏小姐,我能跟东深单独聊几句吗?”

    口吻十分商量尊重,可夏昼觉得,在这个时候越是尊重越是客气,就越是没把她当做自己人。

    出来的时候,宴会厅里依旧歌舞升平,筹光交错间是高雅想、是奢贵、是被上流文明气掩藏着的人性竞争、贪欲和阴谋。

    夏昼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择了一处露台透气。像是这种宴会她之前也算是参加不少,都不像今天这般不安。不安来自秦苏的态度,像是有什么事在发生。

    第284章 我傻我乐意

    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转头一看是饶尊。

    夏昼怏怏,也懒得搭理他,转回头,继续看着脚底下的满城灯火车流霓虹。

    饶尊没恼她的态度,从她跟着陆东深入场到现在,他总会在人群中追逐她的身影,他不是没看见她从休息室里出来的神情,脸色有些不好。

    一直以来,她恼他也好,怕他也罢,甚至是恨他也无妨,他觉得他是把这辈子的耐性都给了她。

    所以,现在她对他的态度,他已经很满意了。他走到她身边,一手持酒杯,一手搭在露台的边沿。月光落在他下搭的前额发上,柔和光泽,衬得他眼里的光也染了不染尘埃的明亮,可又似湮在千里长巷的烟火,风情惑人得很。

    “陆东深可真是选了块好地。”霓虹填满了他狭长的眼,他抿了口酒,持杯的手随意一指,“远离喧嚣,又能瞧见万家灯火。”

    夏昼看着脚下,说,“人生在世,大多蝇营狗苟,能真正站在高空的有多少?再者说,就算站在高空又如何?越是高巅之上,人心就越是孤独。”

    饶尊浅笑,“人心孤独跟在不在高巅没有关系,孤独是因为看透了世态炎凉人心浮散。”

    夏昼喝了口酒,“你出来找我,是来谈人生哲理的?”

    “是来谈你未来前程的。”饶尊收了笑,目光落在她脸上。

    “前程是拼出来的,哪是谈出来的?”夏昼嗤笑。“有些前程的确需要拼,有些的,想想就罢了。”饶尊话里意味深长,“你和陆东深的婚事一早就传到陆门去了,今天只来了秦苏,所以,你想要的前程能不能实现还不一定。”

    夏昼不悦地盯着他。饶尊轻叹一口气,“夏夏,不是我看不得你好,而是陆门的水太深,陆东深自小在那种环境下长大尚且危险重重,你嫁进去,以陆家长媳甚至是以陆门长媳的身份跟他们相处,你的性格会很难,除非……”

    夏昼沉默半晌,然后冷不丁问他,“陆振杨今天没来,你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饶尊道,“不清楚,陆门不想放出来的消息,外界很难打探得到。”

    夏昼微微蹙眉,看着脚下的车流出神,半天后才又问他,“除非什么?”饶尊将酒杯搁放露台边沿,“除非陆东深能顺利坐上陆门的第一把交椅,也就是目前陆振杨的位置,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跟陆东深一样对头把交椅感兴趣的人大有人在,陆门的孩子可不止陆东深一个,权势争斗,有时候不见血是不可能的。就算他陆东深有手腕坐上头把交椅,他做事也不能随心所欲,到时候也许你会牺牲更多。”

    “别说了。”

    饶尊看着她,“你不想听是因为你想逃避,但其实你心里很清楚,进陆门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他陆东深就算有三头六臂能护你,但日子久了呢?”“我会保护我自己。”夏昼咬牙,“饶尊,你很清楚我,我从来都不是温室的花朵,所以不需要别人的保护,我不但会保护我自己,还要保护陆东深,他是我爱的男人,我拼尽所能都会保护他。”

    饶尊盯着她瞧了半天,抬手就怼了一下她的头,“我说你是不是傻?”

    夏昼不示弱,反手也给了他一下,“我傻我乐意!”

    饶尊抓着她的手就往怀里一带,“我有什么比不上陆东深的?论长相,我觉得我不比他差到哪,论家世,你知根知底最重要。你如果嫁我,我们饶家敞开大门欢迎。”

    夏昼这次没挣扎,任由他钳着自己的腰,她笑对上他的眼,“如果我嫁你,你真确定饶家能敞开大门欢迎我?”

    饶尊想都没想,“当然。”

    夏昼嗤笑,轻轻摇摇头,“不会的,如果我嫁你,最先反对的就是饶伯伯和饶伯母。”

    “怎么可能?他们都恨不得把你看做是亲生的。”

    “看做是亲生的和嫁给你是两码事。”夏昼推开他,玩弄着酒杯,杯中无酒,酒渍被夜风吹得干涸,就如她眸底深处的颜色。她轻叹一声,继续道,“我救过陆振杨,所以很清楚知道陆振杨也好秦苏也罢,绝不会拿着所谓的门当户对来阻止我和陆东深的婚姻,如果阻止,那只能有唯一的一个原因。而这个原因不单单是在陆家,就算在你们饶家也一样,或许准确地说,换做任何一家人,都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而阻止一场婚姻。”

    饶尊一愣,“什么原因?”

    夏昼转头看他,不说话,只是笑。

    饶尊却被她看得毛骨悚然的,“有话说话,别这么瘆人。”

    夏昼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转过身,腰抵着露台,看着宴会大厅里面的光景,“你把佳人扔这么久不合适吧。”

    “别转移话题。”饶尊皱眉。

    “不是我转移话题,是你这么做真的不合适。”夏昼道。

    饶尊见她不打算说了,也没法勉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落在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吃着水果的阮琦,重重叹了口气,“我是觉得……”

    夏昼转头看他。

    饶尊迟疑了稍许,找到了合适的词语,“她挺难琢磨的,我有点看不懂她。”

    “看来你平时没事的时候没少琢磨她。”夏昼忍着笑,“既然看不懂还留在身边干什么?放人家走啊。”“放她走?那不行。”饶尊十分果断拒绝,“阮琦这个人亦正亦邪,凭她的本事,放她出去就是颗定时炸弹,万一伤到你怎么办?我现在一闭上眼睛,脑子里晃荡着还都是她把邰国强吊在半空的情景,多吓人。”

    “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原因了。”

    饶尊不解。

    夏昼轻笑,“你忌讳阮琦的原因,就是别人忌讳我的原因。”

    饶尊怔愣。

    “快去吧,你的女伴要被人抢走了。”夏昼推了他一把。

    “你——”“饶尊你记住,男人是我自己选的,再苦再难我也会不离不弃,只要他还爱我需要我。”夏昼语气郑重,“你刚才问你有哪点比不上陆东深,其实你没有比不上他,只是,我爱的是他不是你而已。”

    饶尊怔怔地看着她良久,眼里的光渐渐沉落,然后,又轻轻一笑,敛了眼底的落寞和寂寥,“好,我明白了。”

    爱情,从来都是自私又无私的。

    自私到不愿与他人共享,无私到可以忘乎所以飞蛾扑火。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要么不爱,要么不弃。

    饶尊走后,她没立刻回宴会大厅,继续待在露台透风。自从左时事件后,这是她第一次跟饶尊说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

    阮琦果真被其他男人惦记,有上前搭讪的,风度翩翩得很。饶尊没给对方机会,身形一闪就站在阮琦身边,不着痕迹地将她带走了。

    夏昼看着这一幕,不知怎的就笑了,打从心里的笑。

    视线被陆东深高大的身影挡住。

    她眼底的笑就化成了万般柔情,直到陆东深进了露台,她嘴角的弧度快弯到眼睛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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