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当然没有。”神秘人对她的反应有点失笑,“首先,我要纠正你一个常识:盲人是看不见黑暗的,他们甚至连黑什么是都不知道;当然,你也没有瞎,严格来说,你是处在鸿蒙之中。”

    “鸿蒙?”南蔷喃喃重复一遍。

    “对,鸿蒙,传说盘古开天辟地前,世界由一团混沌元气组成,那片元气叫做鸿蒙。”神秘人优哉游哉解释起来,“和你现在所处的环境很相似。”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南蔷忍不住抱怨,“我听不懂!”

    “听不懂不要紧,你只要知道,自己很幸运就行了。”神秘人的声音意味深长,“毕竟你拥有了一次重生的机会,这种事可是非常少见的。”

    “重生?”南蔷感觉自己在听天方夜谭,“这么说,我真的被杀死了?”

    “是不是被杀死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有重生的机会,有条件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神秘人回答。

    “那我的孩子呢?”她急忙询问,“我肚子里的孩子呢?”

    “很遗憾,孩子没有了。你可以重生,但孩子不行。”神秘人声音冷静。

    当头一计闷棍,南蔷颓然耷下肩膀。“不!我不接受!?”她抬起头,眼中充斥着愤怒的泪水,“我就这么死了?我的孩子就这么没有了?糊里糊涂!不明不白!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死?是因为钱吗?我不甘心!”

    “不甘心?那就去查呗,查他为什么害死你?”面对她声泪俱下的控诉,神秘人声音机械,连一丝波澜都没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换个身份去看那些你怀疑的人,看他们在你死后过得怎么样?也许才能看清真相。”

    “换个身份?”南蔷下意识重复一句,“换什么身份?”

    “被观察者,我问你,临死前那一刻你最后悔的是什么?”神秘人的声音有些狡黠。

    “后悔?我这辈子什么都有了,也什么都享受过了。”南蔷恍惚回答,“最后悔的是没有遇到一份全心全意极致的感情。”她希望有个人好好爱她,认真爱她,不求回报毫无保留,甚至甘愿为她奉献生命。

    “好吧,交给我。”神秘人声音里带着笑意,“被观察者,等你再次醒来,可能会发现世界有很大的不同。只是这次你再也靠不了别人,只能靠自己了。”

    “你在说些什么?”南蔷高声质问,“什么叫靠别人!”你给我说清楚!”她依然保留着大小姐的脾气。

    “会明白的,都会明白的。不过友情提醒一句,后面发生的事可能有些复杂,就连我也无法完全掌控。遇到紧急情况你可以申请和我通话,不过按照当前等级,你总共只有两次和我通话的机会,算上这一次,只剩最后一次了。”神秘人说话慢条斯理。

    “这是什么规矩?为什么只能有一次通话机会?”南蔷不依不饶大声质疑,“我给你钱!很多很多钱!你多给我几次机会!”

    “省省吧,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不稀罕。”神秘人笑起来,“其实一直不联系我最好,说明没有紧急情况。当然,如果我还是被你叫出来了,自然会如君所愿,包君满意的。”

    说完这句话,混沌中隐约有脚步声响起,神秘人就这样远去了。

    “暂时性昏迷……”

    “幸好有安全气囊……另一个比较严重……脸部受伤……”

    女孩在迷迷糊糊中,隐约听到头顶有淅索的声音传来,她想睁开双眼,然而眼皮仿佛灌铅般沉重,怎么都抬不起来。随后讨论声渐渐远去,四周恢复安宁,她在脑海里尝试再次向身体发出指令——醒过来!快醒过来!时间有限,不能浪费!

    几经努力,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一片米白色的世界,随即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涌进鼻腔,依据常识推断,这里大概率是医院。视线慢慢往下垂,再落到病床边上,有个男人俯首埋在白色的被褥边上,他的手搭过来,正紧紧握住另外一双雪白的柔荑,十指相扣,掌心贴紧。

    沿着那双柔荑将视线回收,南樯发现,那双柔荑连着的是自己的胳膊——也就是说,男人握着的正是她本人的手。于是她尝试着动了动,试图将手抽回来,然而这轻微的举动立刻将男人惊醒。

    “醒了?”男人一下子扑过来,握着她的大手捏得更紧。

    女孩没有说话,她默默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脸上有着笑容也掩不去的憔悴,双眼通红,下巴乌青,显然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

    “你是谁?”她小声问了一句,表情有点惶恐。

    对面男人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

    “你说什么?”他沉着脸问了一句,

    “你是谁?”女孩小声重复了一遍,“我不认识你。”她一边摇头,一边将手从对方掌心中抽回来。

    男人没有说话,他抿了抿嘴,转头朝门外走去,然后很快带了另外几位男士进来。

    “你说不认识我,那你认识他们吗?”他指着那几位男士,一位三十左右带着眼镜,另外一位大概二十出头,黝黑英俊,最后一位穿着白大褂满脸镇定。

    “都不认识。”女孩露出一脸漠然,“这位是医生?”她用手指向最后一位白大褂男士,“我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医生先看了最早出现的男士一眼,这才转头朝病人道:“病人,你出了车祸,所以才被送到我们医院。你坐的车和其他车辆在路上相撞。司机技术很好,救了你一命,目前你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头部受到了安全气囊撞击,可能会有脑震荡等后遗症。然后……“他以手握拳,挡住嘴巴干咳两声,”假如你现在想不起来一些事情,很大概率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属于暂时性的,不要太担心。”最后这句他明显是看着那位男士说的。

    “是吗?”女孩轻轻应了一声,“那和我同车的人呢?那位司机呢?他怎么样了?”她咬住下唇。

    “他没有你这么幸运,你是避开了直接撞击,但跟着撞击就刚好发生在驾驶侧,虽然他刹车及时,但还是有块碎玻璃插进来割伤了他的脸。不过还好,除了这些也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解释道。

    女孩轻轻吁了一口气。

    “谢谢你,我很疲惫,可以让我一个人再睡会儿吗?”她恳切地看着医生。

    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到最早出现在病房里的男人身上,似乎是在等待他下指令。那个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对着女孩沉声道:“好好休息。”

    人们陆续离开了病房,黝黑的少年回头几次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最终被戴眼镜的男人直接拉出了门去。

    女孩看着他们离去,关上房门——那上面写着“病房”。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很快到了深夜,住院部里大部分房间都已熄灯休息,病房里一片安宁。病人躺在病床上好梦正酣,在她身后有半边窗帘没有拉上,莹白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房间,铺了满地。

    病房的门忽然被悄无声息的推开,有个黑影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他站在病床前端详病人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朝病床上的人缓缓探去。

    黑影摸上了病人的脖子。

    只听啪的一声,不速之手被病人飞快抓住往身侧扯开,黑影一个踉跄铺到床上,脖子上立刻有尖锐的刺痛传来。他定睛一看,病人已经不知于何时坐了起来,正拿着一把小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月光下目若寒星。

    “又想害我?”病人看清了黑影的面容,苍白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冷笑,“没手下了?亲自上场?”

    月光下一张英俊的脸从阴影中露出全貌,男人抿着嘴唇,静静看着眼前怒火焚身的女孩。

    “又?”他重复一遍她刚才说的话,有些疑惑,“为什么要说又?”

    “够了!余思危!明人不说暗话,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枉费你特意花心思安排了这场车祸,可惜!被司机化解了。”南樯冷笑起来,手中小刀往上提一分,“活着的时候把我推下海,知道我是谁以后又想找人把我撞死!“她咬牙切齿控诉,”你就这么怕我?你就这么想我死?!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到底握了你什么把柄?!”

    余思危听着她的质问,紧锁的眉头一寸一寸松开来。

    ……“原来是这样。”他重重吐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怪不得你不和我相认,怪不得你一直装傻。原来,你认为是我害了你?”他的语气感慨至极。

    “何必掩饰?”南樯对他的惺惺作态嗤之以鼻,“认识这么多年,除了工作,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个业余爱好是演戏?演技可以呀你!怎么当初没人选你去做影帝?”

    听着她辛辣的讽刺,男人并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只是沉默不语。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和你相认。”等南对方一口气连珠炮弹说完了,他这才静静开口,双眼瞄向那柄夹在自己脖前的小刀,“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个东西?”他将视线落到床头果盘上,“是不是又给护士说要切芒果吃了?”他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清楚自己的妻子,这位小姐喜欢芒果的香甜,却讨厌剥皮和黏糊糊的汁液,所以永远只用刀切十字花丁再用勺挖着吃,曾经他们心血来潮去欠发达国家旅行,到了目的地发现当地治安实在不好,于是她用这招让酒店服务员给她送来一把小刀,出门的时候整天都揣在手袋里,美其名曰“防身健体”。

    南樯冷着脸不说话,余思危已经明白自己说中了事实——夫妻多年,总有些默契。

    “老婆。”他望着月光下满脸倔强的女孩,轻轻叫了一声,“你回来了。”

    这一声久违的呼唤落地,南樯眨眨睫毛,有两滴眼泪滚了出来。她不想哭的,她不想在这个“杀人犯”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然而却无法掌控自己的自然反应。

    “我知道是你,你也知道我知道,对不对?”余思危举起手,用拇指轻轻摩挲去她脸颊上的泪珠,神情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知道你没睡着,你睡觉从来都是要拉掉所有窗帘的,对不对?你也根本没有失忆,你只是不想和我相认,是吗?其实我刚才只是想摸摸你,没有恶意。“他喃喃说着,神情恳切而虔诚,”我想抱抱你,可不可以?”

    “你给我滚开!”南樯手中小刀朝前推出一分,满脸厌恶,“你想害我到什么时候?你这个骗子!魔鬼!杀人犯!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再去投胎?”她整个人是剑拔弩张的状态,仿佛被一颗被点燃的炮仗随时要爆炸开来。

    刀锋擦过脖子,皮肤上出现了红色划痕。余思危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想起曾经吵架时对方那虚张声势的样子。

    ——发脾气时还和以前一样,气头上来了,什么话都敢讲。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并不怎么慌乱。

    “这么激动做什么?你忘了?一个人根本对付不了我。”他嘴里打着趣,不动声色用指头挑开眼前的刀,“我学过擒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语气轻描淡写。

    南樯惊觉想再次举刀,然而余思危早已顺势箍住她的腕部,另一只手同时环上她腰间,将她整个人牢牢固定在怀里。

    “请你听我说完。”

    和强硬的手腕完全相反,他使用的是哀求的语气,整个人姿态卑微。

    “你想说些什么?”南樯恶狠狠道,她嘴唇发颤,竭力不让在眼中打转的泪水再次落下,“你还想继续骗我?”

    “就算是死刑犯,法庭也会在定罪前给嫌疑人自白的机会,希望你在对我进行终审宣判前,让我享受公民应有基本待遇。”他松开南樯,双手举过头顶,“请你至少赋予我,知情权和真相。”

    第五十一章 魔幻时刻

    不知不觉,窗外天已经蒙蒙亮。

    清晨天气好的时候,天空中有时会出现一种特别的景色——月亮和太阳同时挂在天上。一个在西,一个在东。一个光影黯淡日渐式微,一个朝气蓬勃蓄势待发。按照自然规律,这两颗星球注定要在各自的轨道上独自运行,永远不会有交集,所以它们只能在这短暂的魔幻时刻遥遥相望,打个招呼。

    你好。

    你好。

    再见,

    再见。

    余思危听完南樯所有的描述,整个人坐在病床上,面沉如水。

    “你说,自己被推下水后,看到了穿着潜水衣的我?”他喃喃重复着对方的指控,神情凝重,“你确定是我吗?”

    “绝对不会错,那是我送你的潜水服!一整套都是我亲自在潜店去为你选的!”南樯冷着脸回答,“好,现在你知道我是目击证人了,打算怎么办?杀了我吗?”她挑高眉毛。

    “不要着急,让我们再梳理一下。”余思危拧起眉头,“分析问题的首要原则是,分清事实和推测。”

    “你看到的是,甲板上站着穿着和我一样潜水服的男人,这个是事实。”他开始抽丝剥茧,“至于那个男人是我,这是你的猜测,并不等于真相。”他得出第一个结论,“等式是不成立的。”

    南樯没说话。

    “如果对方有预谋,他完全可以事先准备一套一模一样的潜水装备,这样就可以在节外生枝的时候栽赃嫁祸。”余思危冷静分析,“凶手带着面镜,而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只因为一套衣服就断定凶手是我,这太武断了。”

    “那拖鞋呢?拖鞋你怎么解释?”南樯不甘示弱冷笑,“拖鞋是我在巴西找人专门印的,写着你和我名字的首字母!全世界独一无二只有一双,凶手穿着你的拖鞋,这要怎么解释?”

    “很好解释,凶手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拿到了那双鞋,然后在作案的时候穿上。”余思危不慌不忙道,“我的衣物非常多,尤其是这种不太常穿的度假用品,一双拖鞋不见了,并不可能马上发现。”

    “你能记清自己衣柜里的服饰和包包吗?”话到这里,他看了南樯一眼,“你有那么多件衣服,数量巨大,就算被人偷偷拿走一件,可能也要很久才会发现吧?”

    南樯没说话,她确实遇到过手脚不干净的保姆,时隔良久后才发现对方偷拿东西,让她不得不请专人打点自己的衣橱。专业顾问在她的要求下将所有东西都拍照存档录入手机应用中,分门别类供她随时查看,免得她又忘记自己买过同样的东西。至于余思危?他压根就没操心过这些,对于他这种在事业上分秒必争的人来说,穿别人准备好的衣服就行了,柜子里有几件东西根本不重要。

    “可惜你说的这些,也都是你的推测。”南樯看着余思危摇头,“一样没有证据,你说服不了我。””

    “你说的有道理。”余思危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我欣赏你的逻辑,只是我的确有证据证明凶手不是我。”他拿出手机划开锁定的屏幕,“我有不在场证明。”

    在他的操作下,最近三年自己的出入境记录都被调出来展示在二人面前,根据记录显示,两年前的12月13日,南蔷被害那天,他本人正在瑞士。

    这不算什么,你完全可以用假的护照,或者找人冒充你。”南樯继续嘴硬,“还是你有好几本护照?”

    “那这个呢?”余思危没有争辩,他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那是他和一群白人站在酒店门口的合影——照片上的系统自带显示,拍摄时间是两年前的12月13日,地点是瑞士卢塞恩。

    “这是临别前的送行纪念照,除非你认为我已经神通广大到能够黑掉这个封闭的手机系统,篡改日期和地点显示。”余思危开了个玩笑,“说真的我倒希望能这样,但那群硅谷在拿高薪的工程师恐怕不会答应,用这个东西骗人的成本太高了。”

    南樯咬紧下唇没有说话,她显然已经在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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