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与她所认识的有血有肉的人并无而已,一点儿也不单薄。

    什么情绪都有,也什么逻辑都未打破。

    这样的认知让纪若晴更觉得心里难受,因为她同样从这些士兵的口中得知,这场夜国和昊国的大战,死伤无数。

    不仅仅是他们这些士兵,老百姓死得也很多。

    士兵们都于心不忍的告诉纪若晴,夜千辰和昊国君王下的命令都是遇到对方国家的人便格杀勿论,不管是士兵还是老百姓,统统杀掉。

    这些士兵们的煎熬和痛苦写在眼里,纪若晴看得分明,愈发揪心。

    她原先不在意,只觉得无论死了多少人不过是原著小说里的一个数字,都是单薄而无意义的存在。

    可现在她才发现,原来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呐。

    都是像坐在她跟前的士兵这样,流着血,落着泪的人呐。

    每一日的交战中,都会死伤成千上万的人。

    外头的人世间,原来已不似人间,反而如修罗地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而她,竟然就这样安安稳稳的睡在军营中,始终事不关己,直到今日才被撼动。

    夜千辰,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亦毫发无损的坐在军帐中,冷眼无情的指挥着这场大战。

    他不在乎死了多少人,他只在乎他能否一统天下。

    更重要的是,没人知道这场仗会打到什么时候。

    纪若余插进来后,这夜国和昊国两边都不能大胜的平衡便形成了,两国之间,每回交战死伤的人数也差不离,所以愈发焦灼。

    而这场大战一日不休,便会死伤无数……

    纪若晴不断的问自己,这个世界真的只是小说里的世界么……

    这些人,真的不过是连在书中连名字都不会有的无意义的数字么……

    她真的能看着这些在她面前如此鲜活的士兵们一个个死掉么……?

    他们提起未过门的未婚妻会羞涩的笑,提起年迈的爹娘独自在家乡会担忧惆怅,提起这场连日不绝不死不休的大战死伤了那么多老百姓会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

    纪若晴就这样一边看病一边胡思乱想了一整日,自个儿都觉得自个儿有些精分了,只是强撑着心中治病救人的心才一直坐在这儿给士兵们看着病。

    因为太忙,她甚至都忘了吃饭,也浑然不觉得饿。

    直到暮色四合,白色的军帐顶上染上了一层融融的浅金色,跟前排着队的士兵们也愈发少了,直到剩下最后一个。

    纪若晴让他坐好,将干净的白色帕子搭在他手上,为他把脉。

    还未搭话,军帐的帘子又被人挑了起来,一道黑色的身影走进来。

    纪若晴抬眸想看看这时候怎会有受伤的士兵过来,却对上了夜千辰一双凝着寒霜深邃的黑眸。

    他极其不悦的将目光落在纪若晴纤长的玉指上,正搭在那位方脸士兵的手腕上。

    虽然隔着一层白色帕子,但也让他觉得扎眼得很。

    她怎能……怎能如此这般不知羞耻?!

    更气人的是,这不知羞耻的小人儿竟然一脸坦然眸光清澈的看着他,丝毫没有觉得有何不对的地方。

    “纪、若、晴!”夜千辰仿佛是咬着牙喊出了她的名字。

    这唤她名字的熟悉感让纪若晴弯了弯唇,她眸中一片清明的说道:“王,我决定回我兄长那儿去了。”

    第92章

    这句话真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夜千辰听到这句话后, 站在原处久久没有动静,眸色深深, 似是带着无可言说的幽光, 落在纪若晴的脸上。

    偏生纪若晴恍然未觉, 将当这话只是跟夜千辰交代一句罢了,并不是为了征求他的同意, 说完后便又继续为跟前的士兵把起脉来。

    反倒是这小士兵吓得不得了, 虽坐在凳上,却两腿颤颤,额头冒出了些虚汗来, 染得鬓角微微有些发凉, 手脚也发软发凉。

    纪若晴见他吓成这般,便也不耽误功夫再与他废话问些病情了, 径直开了药方子递给他, 淡声说道:“去拿药吧。”

    早就坐不住的士兵连声道了谢, 便揣着药方子匆匆离开了。

    纪若晴瞥了夜千辰一眼,他还站在远处, 神色莫辩的死死盯着她。

    “……”纪若晴无谓的抿着唇,见也没有士兵再排队,便开始收拾起了有些乱的桌案,上头放了些写错了的药方子。

    纪若晴正整理着, 突然夜千辰大步向前, 扼住了她的手腕, 在身侧一众大夫惊诧的眼神中, 将纪若晴拽到了军帐外。

    如今天已快大黑了,暮色从四面八方拢过来,一如夜千辰脸上聚起来的寒霜,张牙舞爪的想要扑倒她。

    纪若晴脖子挺直,下颌微微绷紧,脸上的表情仍旧不为所动,只是轻轻揉着被他箍得有些发红的皓腕,轻声问道:“怎的了?”

    夜千辰简直怀疑自个儿的耳朵。

    她说出这般气人的话,竟然还有脸问他怎的了……?

    夜千辰瞳仁深处泛出一丝丝戾色,声音低沉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味道:“为何要走?”

    纪若晴眼尾微挑,举重若轻的说道:“你曾答应过我,不会拘着我,我想去哪儿都是可以的。”

    夜千辰气极,却找不出借口反驳自个儿之前说过的话,半晌,才闷声重复着问道:“为何要走……?”

    纪若晴轻叹了一口气,并未回答他,只是往她平日里歇着的军帐走。

    夜千辰想抓她,却没抓住,被她轻易甩着手躲了过去。

    他眼似寒潭,敛着幽光,只愣了一瞬,便快步追上了纪若晴的脚步,继续不休不饶的问着:“为何要走……?”

    “……”纪若晴偏头看了看他,望进一双似是藏着刀与剑的眸子里,深邃不见底,锋利且刺骨。

    她知道,他不问到一个答案是不会放她走的了。

    纪若晴深吸了一口气,边走边说道:“因为我不想再死更多的人了……”

    “我早些回到我哥哥身边,他便会早些收手,这场战争才会早些结束……”

    说完这句话,纪若晴这才吐了一口浊气,在空中凝成一团白茫茫的薄雾,在逐渐皎皎的月色下映射着稀薄的光。

    夜千辰紧皱着眉,脸上好看的线条变得愈发冷硬,露出颇不理解的神色来:“即便慢些,也迟早会分出胜负,不过是多死些人,你不必如此牺牲。”

    纪若晴抬着眸子,有些惊诧的看着夜千辰。

    她不是书中之人,才会如此凉薄的看待这世间的所有人,觉得他们并无生死之说,更不是真真正正的人。

    可饶是如此,现在的她也被触动了,开始怀疑起她的认知,也于心不忍见这么多的人因为这场战争惨死,见不得这人世间宛如地狱,生灵涂炭。

    可夜千辰呢?

    他又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说出诸如“不过是多死些人”的话……?

    纪若晴抬着小脸,微仰着头看着夜千辰。

    月色已逐渐明朗,映在她嫩白细腻的小脸上,多了几分苍白和冷淡。

    她字斟句酌的淡声问道:“夜千辰,人命在你眼中,究竟算什么?”

    夜千辰略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无谓的说道:“算不得什么。”

    见纪若晴神色有变,夜千辰立马补充道:“孤觉得,你比任何人的命都重要!”

    纪若晴勾了勾唇,月光映照之下,她的肌肤白得近乎有些透明,只是这笑容,却极疏离而淡漠:“夜千辰,这些日子通过你的行动我也明白了,你是喜欢我么?”

    “……”夜千辰被纪若晴这样直白的问话问得有些不知所措,就连眼睛也不知该往何处放。

    他不知该说什么,但知道这就是纪若晴,脸皮厚到可以神情自若的问出这种任何姑娘家都不好直白开口问出的话。

    他别开眼,黑眸中有奕奕而动的光,似是今晚莹然的月光,轻轻盈动着应了声。

    太过微弱的一个“嗯”字,仿佛飘散在了夜色中,似难以捉摸的风,捕捉不到。

    “你是何时喜欢我的呢?”纪若晴终于将这她一直奇怪的问题问出了口。

    明明之前,夜千辰与她还是相看两厌的。

    夜千辰终是习惯了纪若晴这样直白又灼灼的问话,眸中不自在的神色褪去,恢复了往日深邃的眸光,直直望着她说道:“你‘死’之后。”

    纪若晴微勾的唇弧度更甚,露出些许讽刺的意味来。

    等她开始死去,他就突然喜欢了她是么……

    纪若晴云淡风轻的抚着袖口,淡声说道:“真可惜呢,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夜千辰拧着剑眉,眸中已经是一片能刺穿人心的寒光:“为何?”

    “没有为何……不喜欢便是不喜欢……”纪若晴将额边的一抹碎发拢到白玉似的耳廓后,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却字字都是在剜夜千辰的心。

    纪若晴没再说旁的话,自个儿径直进了军帐去收拾金银细软,打算离开了。

    夜千辰也没跟着她进军帐,只是站在外头,眉目深深,眸中映着清风明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明显是陷入了深思。

    纪若晴没拿夜千辰的那颗夜明珠,将它放在了夜千辰的枕侧。

    金银宝贝也没拿太多,只拿了够用的一些,也免得路上负重太甚,不好赶路。

    更何况,等回到纪若余那儿,再重获自由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也不知还有没有能用上银钱的时候。

    但纪若晴想到那些横尸遍野的画面,想到今日看到的那些满目皆是沧桑和被苦痛折磨的士兵们,又觉得她回到纪若余身边是正确的选择。

    起码,纪若余不会伤害她。

    她回去,能挽救上万条生命。

    这些生命,在她看来,已不只是小说里的一个数字。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父母亲人,也有血肉感情。

    ……

    纪若晴拎着小包袱出去的时候,夜千辰还在外头杵着。

    他听到她出来的动静,深邃的眸光移过来,落到她背着的小包袱上,眸光一沉,再落到她脸上,变得更深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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