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轻轻拉拉朱绣的袖子,和秋桂两个相视一笑。

    不知怎的,自认面皮不薄的朱绣忽然觉得耳朵发热。

    到了前厅,就见湛冬身姿挺拔,立于堂上,被程舅舅晾了这一会子,也丝毫不见烦躁不耐。见程舅舅出来,赶忙上前抱拳行礼。

    朱绣眼睛亮晶晶的,贴在围屏后头从缝隙里往外看。

    湛冬才与程舅舅寒暄几句,只觉得清凌凌的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叫人意乱,幸而他向来寡言,面上又平和,才没教程舅舅看出来端倪。

    程舅舅坐在主位上,眼睛虽看不见自家外甥女,可围屏就在他身后,外甥女新换的除晦香的味道却叫他老人家知道那丫头肯定扒着围屏在偷瞧。程舅舅心里又念女儿外向,又后悔心软把她带来,又唯恐湛家小子从围屏下头镂空雕花出看出迹象。只说了一会子话,才刚告一段落,程舅舅就迫不及待地端茶送客了。

    湛冬也甚知机,只道还有公事在身就起身作辞。

    程舅舅打开湛冬送来的匣子,高些大些的红木盒子里是一尊玉白菜,玉白菜意为遇百财,放到脂粉行里却是正好。程舅舅暗自点头,算这小子有心。等打开那更精致些的红漆描金团花匣,程舅舅运气再运气,脸依旧黑了。

    朱绣悄咪咪的站近前来瞅,只见一双极精巧的红色缎绣花鸟寿石的绣鞋,那鸟儿的头顶的地方还镶着一颗小小的珍珠,鞋头接缝处坠着红丝线做的流苏,压流苏的帽儿用的是一色的玛瑙。这鞋端的精致贵重。

    程舅舅回头瞪了外甥女一眼,没好气地把匣子递过来,朱绣忙接住。

    这过了长辈的手,自然不算私相授受,两辈子头一次收着这样的礼物,朱绣且美滋滋的呢。

    这么一双正常大小的绣鞋,与小脚女儿穿的弓鞋截然不同,这绣鞋代表的心意,可不就很明白了。再有,头顶白珍珠的鸟儿站在寿石上,对面一丛盛开妍妍的月季花,朱绣精通刺绣,怎不知这是“白头长春”的意思。

    湛冬走在街上,有些出神:他平生头一次讨姑娘欢心,不知她喜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注:“以为戕贼儿女之手足以取妍媚,犹之火化父母之骸骨以求福利也”——引用袁枚《牍外余言》,把“戕贼”改成了“戕损”。

    第72章 榴花

    搁在心里的姑娘欢不欢喜, 湛冬猜不着,可自家老爷子喜不喜欢,长了的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湛大的脸掉的都跟马脸一样长了,湛冬方才迈进门槛绕过照壁, 就见他爹杵在穿堂前头, 劈头盖脸的就骂:“这一老晌你哪儿去了!就差住到衙门里的人, 破天荒的倒告了假, 你说,你去哪了!”

    湛大心里着慌,自家这狼崽子看着老成, 到底是个没经过风月的愣头青, 就怕他栽到人家挖好的坑里。下午他打发人去到有数的几个地方寻湛冬, 家人却都说没有, 倒是回说软红馆那几个新起的楼子热闹极了, 天还没黑就有五城兵骑着大叫驴、马骡拉班结伙的往那边去, 那些人家下人不认得, 可五城兵的靴子却知道的。

    湛大就犯了嘀咕, 却也不敢叫家人到那种地方里头去寻,弄不好这名声可就坏了, 只得散出去几个亲随管事远远的守在那路口等着。这会儿白日已长了些, 将过了一更, 天光还微亮, 湛大骂完湛冬,就瞅他身后,见的确没有派出去的家人, 才暗自松了口气。

    湛冬先给他爹问安,烦的湛大直摆手, “去哪了?”

    扶着湛大进了前厅,湛冬才道:“往程家去了。”

    湛大眼珠子一亮,脸上马上转晴,喜道:“唷,你这木头桩子开窍了。”嘿嘿直笑:“留你到将才?好小子!送什么东西没,老子跟你说,这想作人家女婿就得会来事!指望你能说会道,这辈子咱都不想了,可说不了就得做到劲儿,做着老丈人心坎里就成了。你这亲事还不同,娘舅大过天,偏程家里外还只这么一个宝贝甥女,这舅老爷只有比老丈人难缠……”

    两边才有些默契罢了,哪里就能得程家留到方才,通不过一盏茶功夫。湛冬看他老子滔滔不绝的高兴样子,一面扶他回房歇着,一面默默听他说。湛大说的嘴都干了,还一个劲拍湛冬的肩膀,“好小子,像你老子!想我娶你娘的时候……”

    湛冬亲手侍奉老爷子歇下,轻带上门扉,漫不在意地往西厢房一瞟,那屋里黢黑,常日里赵氏喳喳呼呼的早在老爷子这里赖着了。

    裘管事多机灵,守在角门上顺着湛冬眼睛一看,马上知机的走近前来,把老爷把赵氏打发到庄子上和给程老爷送礼的事一一说来。

    湛冬对此不置一词,只吩咐:“挑两个勤快伶俐的小厮给老爷守夜。”往日赵氏再碎嘴小心思,可到底能近身照看着老爷子,如今这情景,得寻几个能干的小厮才放心。

    裘管事忙道:“今晚上我亲自带人守着,明儿挑几个好的请老爷亲自指。”

    次日,果然带了几个利索干净的小厮到湛大跟前来。湛大正要去河沿边茶馆里吃几笼灌汤包子,听说书的胡诌两回,再往大栅栏戏园子溜达溜达,听两折子戏,这日子,悠哉的给个神仙都不换。

    “老子还没老到那份上呢。”湛大抱怨两声,到底点了四个小厮。

    慢慢悠悠的吃了半盏酽酽的普洱茶,湛大才背着手往街上去。惯用的长随忙跟着,裘管事又赶紧点了新来的两个跟上。湛大在前头走,回头看一眼,哼笑道:“如今还真成了老太爷了。”

    谁知这日晌午,就听说了大朝会上当今大怒的事。茶馆子里的说书的先生也是个秒人,竟把官府刚张贴出的告示背了出来,什么新裹者不为正妻的话,湛大美滋滋的呷了一口茉莉香片,暗想,到底是皇爷,这股子妖风可是刮不下去喽。

    到了二十日,湛大又命人去打点官媒人,请人六月初一就往程家去。他自己反常的没出门,沉吟了半晌,才跟裘管事道:“冬子的差事不能常在家里,儿媳妇一过门……我琢磨着,前院里还得有个女人才方便。”

    儿媳娶进门来,儿子不能总在家里,偏偏婆婆又不在了,公公院里连个屋里人都没有,独个老公公和儿媳妇在一处宅子里算什么。虽自家出不了丑事,可这事就怕人家歪说,屎糊身上了,再怎么辩白?

    裘管事一想,也是这个理儿,这种事情最不经讲究,坊间多有那闲汉挑事歪话呢。况且自家老爷也才过不惑,就素的跟和尚似的,这个形景恐非长策,要做长久之计方能妥当。

    “是。那,请个媒婆来?”裘管事低声问。

    湛大想着自打把赵氏送走,冬子家来的时候都多了,他心里老大不是滋味,想一会子,终是道:“请个妥当的。”日后冬子不在,若儿媳妇有事,不好跟他这做公公的说道,当间儿有个女人传话也好来事。

    裘管事想一想,劝道:“不如买个?”身契把在手里,就不敢翻天。

    湛大也想过,只是他在都中转悠惯的,知道人牙子手上卖给人做通房或姨娘的都是十七八的大姑娘,这样的姑娘都打着生下孩子作依靠的主意呢,他没那意思再给冬子添个兄弟妹妹,就不害人家姑娘了。况且就算挑个年岁大些的,只怕展眼就宣扬出去说他湛大买了个婆子作二房,冬子管着那些个兵,擎等着给儿子丢人呢。

    “寻个家世清白,人口利索的,不拘守寡的和离的。总之别像赵氏似的,只要安分就行。”

    裘管事苦了脸,这看着要求不高,可实际上比找个稳妥的黄花闺女还难呢。况且这事还得私底下办,不能请官媒婆,只能多寻几个妥当的私媒人寻摸。

    直到二十六日,请托的几个私媒人依旧没丁点消息,当中更是有个打了退堂鼓的:“你家老爷这忒耽误事儿,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有的是,可这合适的寡妇奶奶我上哪儿找去,况且你们还紧着成,腿都跑细了!贵府的这事儿我办不成,只你也放心我嘴严着呢。跟您说一声,您另请高明罢!”

    裘管事只得好声好气又奉上红封把人送出去了,得,都中还是忒小了,往通州、直隶打听罢。

    湛家的马车往城外去,荣国府的四人轿正往皇宫大内去。

    圣上曾下旨意: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这二六之期说的是每月十二日,荣国府怎的二十六进宫去呢。

    原是今年端阳日元春晋封贵妃的缘故,正值宫中赏午,贾母等人不能进朝谢恩。紧接着初十圣上又因金莲邪风龙颜大怒,一并连十二日的入宫请候都不成行。到底是皇后宽厚仁爱,恐薄了贾贵妃,在当今面前求了情,才有这二十六日的看候。

    王夫人坐在轿中,只觉这一回前面没有老太太的八人大轿走着,着实晌快。

    到入了宫门,王夫人自然得先去皇后宫中磕头谢恩。

    “……连主子娘娘身边掌宫嬷嬷的面都没见着,只叫太太跪在宫门外磕了头……您看?”抱琴疾步进来,附在元春耳边道。

    这不是主子娘娘给求得恩典么,怎么好似连一点体面都不给太太呢?

    元春深吸一口气,把眼里的热意压下去:“知道了。你去迎太太,不许多话。”抱琴只知恩典,却不知这恩典烧手,若是她先知道,必然得传话不令太太进来——整个五月,就连官员上任都要延迟,以避开毒月,更何况宫里觐见请安。满宫女人,没一个敢在本月请候的,唯独自己娘家。这恩典给的只是图个好看,谁叫你真来呢。

    此时元春真有些怨怪了,离下月十二统共只有十来天,什么要紧的事,这十几天都等不得了?

    王夫人扶着抱琴的手,满脸是笑的进寝宫来。

    母女两个闲叙了几句寒温康安的话,抱琴借故把殿内的四个宫女都支使出去。

    王夫人忙道:“娘娘大喜,可见圣上隆恩!为娘娘建的大观园榴花才入五月就开的极红艳旺盛,我就知道娘娘必然有喜事,如今果然应验了。”

    听说石榴花开的好,元春神色一顿,带着红宝赤金甲套的腴白手指抚向腹部,如今她有位无宠,这儿女从何来呢。

    王夫人一见,忙笑道:“石榴多子,花开的那样好,娘娘不必心急,日后必结好果子。”只是她此时还不知道,大观园那几株石榴,开花这样盛,到了仲秋却结果极少,纵有,也都青皮石蛋一般,没等成熟就落了。此为后话,且先不提。

    元春强笑道:“我正有一事要与太太商量。那大观园景致极好,又耗费巨大,白放着岂不寥落可惜,何不命她几个姊妹们居住进去。这房舍多了人气,也好打理养护,太太意下如何?”

    王夫人摆手道:“不可,这园子原是为迎你归省所建,她们姊妹住进去容易,请出来却难,明年省亲岂不麻烦?”

    元春笑道:“这归省有一回就是侥天之幸了,哪儿能岁岁如此,太太很不必为这个打算。这事情我想了几日,本要下月给府中传谕,太太既然此番进来,便先告诉太太知道。”

    王夫人一愣,知她已决定了的,不能改其意,只得答应下来。

    就听元春又道:“大观园中轩馆房舍尽够的,宝玉自幼在姊妹群里长大,不比环儿,若其余姊妹都搬将进去,独留他一个,乍然冷清,倒怕他不自在。只是我盼他成器,若是能就此扳过他的性子,使他读书上进,那是最好;若他很不畅快,那不妨令他也进园中居住。”又劝王夫人:“不严不足以成材,可过严则恐生忧虑不虞。”

    一时勾的王夫人想起贾珠来,免不得泪水涟涟。

    母女两个对坐抹一回泪,贾贵妃方似想起来什么,问道:“家中姊妹,黛玉、宝钗、湘云各择一处,还有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再加上宝玉,此不过择选七处,仍有多余的。我在家时,倒是与那个叫朱绣的丫头熟惯些,这丫头亦是极有运势的,才几年,倒和宝钗平起平坐了。听说老太太极喜欢她,是吗?”

    王夫人不解其意,纳罕道:“那丫头是有些运道,可到底是个奴才秧子的根底,娘娘怎的说起她来?上回也是,特地嘱咐好生待她。娘娘可是有什么打算?只是那丫头早回家去了。”

    贾元春笑道:“先时不过因她家有些能为,内务府很看重她舅舅,才白嘱咐太太一句。”贾贵妃身旁一个亲信内官都无,那常带话的太监夏守忠是个填不满的银窟窿,她早想寻个可靠的内官笼络住,只是没有内务府的拨派配合。荣国府在内务府说不上话,薛家眼看着也不成,元春无法,便想拐几个弯儿促成此事,寻来寻去便寻到了程舅舅的头上。

    只不过贾元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内务府对程舅舅另眼看待,却不知里头还有个总管大太监的面子在。

    她虽不知这一缘故,却从别个上头看到了程家的价值,更或者朱绣的能为。

    贵妃亲自从妆匣里取出一盒胭脂,递给王夫人,“太太看这个。”

    王夫人不解,依言打开那瓷盒,只见里头一半白色脂膏,一半朱红胭脂,在瓷盒中有如太极图一般,蔚为别致新颖。

    元春笑道:“这是内务府新献上的白玉燕支,若不是那白色的脂膏我用过,只怕我也想不到那丫头制得胭脂也这样好。”

    王夫人笑道:“娘娘用的都是内造御制的,她作的纵然好些,又哪里比得过内廷自己制的。”

    元春一晒:“太太有所不知,这内廷制得,说好也的确好,妙峰山敬献的玫瑰花,要一瓣一瓣的挑,一色砂红,错一点儿作出的胭脂色就不正。几万斤的花瓣才得几盒胭脂,所耗人力物力不能计算。”

    王夫人正要说话,元春却指着那盒子胭脂道:“这胭脂虽不及内廷作的,却仅差一丝,若不是实在好,内务府断不会把外头的胭脂献上进来。她家并没有内廷制作的财力,太太想一想,寻常的东西却作的与内廷所制堪能比肩,这手技艺岂不价值万金?”

    贾元春所说不假,只是隐瞒了程家进献这白玉燕支时,曾明言,说三百亩的花庄每年只得二十盒这胭脂,算这抛费,与宫中制作也差不多少了。况且作胭脂最重要的就是原材料,所用手法大同小异,不是什么秘密,内务府里尽知的。内务府只觉程家乖觉,却不想新晋的贵妃上了心,看重程家做生意的手段和方子,安心要‘好风凭借力,空手套白狼’。

    作者有话要说:

    注:好风凭借力——原著。

    第73章 纳采

    王夫人眼睛一亮, 这么说来,果然是座金山,忙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贾贵妃笑道:“我琢磨着,她母亲如今在咱们府里住着, 不如请老太太出面把她接家来住。一则不使她们骨肉分离, 二则园子里轩馆甚多, 命她也和其他姊妹一样挑一处住着也还罢了。也是替她抬一抬身份体面的意思, 免得旁人拿她出身说闲话。太太看,可好?”

    王夫人笑道:“娘娘体恤她们母女,心意自然是好的, 只是……”做这些这和程家、和胭脂方子有什么干系?没有程家, 朱绣一个丫头能做成什么。

    贵妃心里就一叹, 太太还是这么性急, 要把程家收为己用, 哪儿来的那么容易。心机浅白, 急功近利, 说的就是王家的教养了, 可省亲时看着,同样出身王家的薛姨妈和凤姐已是历练出来的模样了, 只有太太, 还依旧在大事上糊涂。

    只得缓言劝道:“欲取先予的道理太太忘了?不过是一处轩馆, 只作施恩罢了。”

    王夫人还兀自道:“大观园乃娘娘幸过的, 是省亲别墅!娘娘疼爱妹妹们,令宝钗她们姊妹进去居住还勉强相宜,这朱丫头说到底, 一个奴才秧子也正经去住,未免玷辱了园子。若是娘娘实在看着程家好, 朱丫头又有几分才干,不若下谕恩赏些东西给他家,他们家孤根一个,得贵妃娘娘看重,不知多感恩戴德。”

    又出主意:“赖嬷嬷的孙子叫赖尚荣的,一落娘胎就开恩放出去了,到加冠又许他捐了官儿,不上十年,就又被朝廷选出来,如今也是一州县的主官了。赖尚荣的媳妇福薄,去岁没了,若娘娘果然看好朱家的丫头,不若给赖家吧?这过了门,也是正经的官太太了。”

    王夫人看来,程家根基浅薄,正需巴结上个靠山呢。如今娘娘已是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娘娘露出个意思,不怕他程家不应。至于朱家的丫头,更是好办。赖家虽是老太太的陪房,可赖大和那赖尚荣还算孝敬主子们,况且他家小子还拿的出手,配给他家也不算辱没了那丫头。

    说到底,王夫人把程家看的和举家来投荣国府的寻常富商一样低了。尤其是常听薛姨妈说道皇商也分三六九等,常有被罢黜的:这程家属新进,有做生意的手段却无根底,借着省亲的东风成了皇商,可如今别家也都把那“成套”的把戏学到手了,他家这皇商也不把稳的很。跟依附自家的富绅相比也差不离。

    贾贵妃苦笑:“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在内宫里,外头老爷不上朝,舅舅又不在京里,与旁的主位比,实属势单力薄。她那舅舅很会做事,与内务府很有些交好,这不仅是商户孝敬银钱的事,更有借他家人脉的意思。太太叫把皇商家的女儿给咱们家的奴才,这不合适。太太只想想,若是换做宝钗,把宝丫头许给赖家,太太愿不愿意?”

    王夫人脱口而出:“她怎能和宝丫头相提并论!我看好宝丫头许给宝玉的……”话才出口,就有些讪讪的,她喜欢宝钗的品格,私心里必要给宝玉觅个合自己心意的媳妇,只前几回老太太都在,这话好不容易透给娘娘,娘娘还未首肯。况且娘娘已相中了吴贵妃的嫡妹给宝玉作正妻,老太太也是点了头的。王夫人觉着那样出身的女孩儿必然娇贵任性,决意要把宝钗给宝玉,自己好能有个臂膀。

    贾贵妃拍拍王夫人的手,笑道:“太太的心思,我也是赞同的,只是宝玉若不上进,如何匹配的上叫宝丫头给他作二房?偏宝玉身子骨并不强健,咱们也不肯逼他,这一年大似一年,还总没个长进,薛姨妈那里怎么肯把宝钗配他作小?就是太太也不好开这口。”

    王夫人拧眉道:“宝玉是娘娘嫡亲的弟弟,亲姐姐是当朝贵妃,他的前程自然大有。两家知根知底,我又喜爱宝丫头,况且还是正经的二房,宝丫头给了你兄弟,过一两年养个哥儿,也就和正室比肩了。”此时她倒混不记得宝玉难以人道的事了。

    王夫人也知只是二房,这话不大好跟妹妹提,便把压在心里的想头稍作试探:“你姨妈家的蟠哥儿很有些荒唐,薛家的家业也只往下走,宝丫头的亲事不好配……若是宝玉身上有个爵位,那你姨妈再没有不应的。”就如北静王,郡王的侧室都是官宦大臣家的女孩;自己的宝玉自然不敢和郡王比,只是同理,他身上有爵位,那侧室娶个皇商的女孩儿也算厮配得上。

    贤德妃晋封贵妃,王夫人心里早就一团火热了:吴贵妃的庶兄都封了一等轻车都尉,宝玉也是贵妃兄弟,还是同母嫡出,封个三等男爵并不为过罢?

    元春揉揉眉心,不知如何给她解释。这封爵赐官看的是圣上的意思,并非她吴贵妃的兄长能封爵,宝玉就亦能受封。除了皇后的娘家有祖宗规矩在,要封“承恩”之爵位,况且这承恩公、承恩侯、承恩伯都还要看皇上的心意呢。余者,谁敢求圣上给娘家父母兄弟赏封爵位?

    贾元春素知其母有些牛心左性,认定的事绝难劝的,况且直说里头的道理,岂不是明着告诉母亲她不如吴贵妃得圣上青睐嘛,此亦非元春所愿。只得含糊道:“宝玉才多大,无职无功,纵然圣上有这心,也需顾念朝臣之意,太太且按下心,暂且不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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