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长公主落泪,看到了她以前从没见过的温柔和慈爱的样子。

    她养在她身边数年,记忆中的她都是冷淡又高贵的,就算是亲切的时候,眼底深处也总有让她难以完全亲近的高高在上和冷漠,不像是她的亲生母亲那般,眼睛里全是疼爱和纵容,让人觉得可以忘形地撒娇,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可是那又怎么样?

    她阿娘跟她说她就是那样,只要她哄好了她,她的一切都是自己的。

    公主府所有的一切除了三哥的,就是她的。

    还有,将来她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可现在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母亲会对她这样?

    她的脑子“嗡嗡”的,只剩下这几个字不停地在翻来覆去的翻腾。

    等长公主携了明舒转过回廊越走越远。

    她瞪着她们的背影,手就死死地抓住了身边的孟嬷嬷,牙齿“咯咯”作响,道:“嬷嬷,她是谁?母亲她为什么要对她这样?”

    第32章

    孟嬷嬷的手都快被夏明珠抓出血来了,可是现在她却也半点顾不上这点疼痛……她的脸还肿着呢!

    她也在看着长公主和明舒远去的背影在出神,喃喃道:“是她,竟然是她回来了,这,她怎么会突然回来?”

    而且看长公主和柳嬷嬷那个样子,竟是早知道她要回来的样子!

    “嬷嬷,她到底是谁?你倒是说啊?”

    夏明珠忍不住压着声音咬牙切齿道。

    “三姑娘……县主,她是三姑娘。”

    “三姑娘?”

    夏明珠有一刹那的茫然,可是茫然之后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她脸上的血色尽失。

    她又不是傻子,其实刚刚她就已经猜了出来,只是不敢,也不愿承认而已。

    唤她母亲“阿娘”,让她母亲变成那副模样,除了那个本来早就应该死了的贱人还能有谁!

    这么些年,她生活在长公主府,一直都生活在那个贱人的阴影之下,死的也就罢了,就算是怨恨的同时也还能让她生出些快感,可她竟然回来了,那她要怎么办?

    “姑娘!”

    孟嬷嬷看到夏明珠近乎扭曲的面容,握住她的手,在她身边急急道,“姑娘,你一定要稳住,你已经是这长公主府的大小姐,御册的兰珠县主,你记住,只要你不放什么大错,你就永远都是这长公主府的大小姐,她就算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现在回来,也只能矮你一头,见到你也应该给你磕头行礼!”

    “姑娘,你不要忘了,你背后还有国公府,你还有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她不过是一个半路回来的乡野丫头,国公府定是支持你的,她想要跟你争,只会让所有人厌弃她!对,姑娘,她这样一个野丫头,只要你稍作手段,定能让所有人都厌弃她的。”

    夏明珠的嘴唇抖了抖,面色虽然仍然苍白,捏紧的手也还是有些抖,但牙龈却慢慢紧咬了起来,垂下了眼睛,遮去了原先眼神中的惶恐无措,还有怨恨不甘。

    ***

    汀雪院花厅。

    厅内长公主拉着明舒的手说话。

    厅外夏明珠就一直守在了门外,她大概守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一个小丫鬟端了一碗姜汤进去,里面也没有了说话声,她这才让丫鬟掀了帘子,进了花厅。

    她进入之时长公主正在含笑看着明舒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姜茶。

    那画面竟然意外的和谐,也狠狠刺了夏明珠的眼。

    她很快地垂下了眼睛,然后就上前跪在了长公主和明舒的前面。

    长公主皱了皱眉,道:“明珠,你这是做什么?”

    她从最开始收到小丫鬟的禀告,到出来迎接明舒,一直到两人说话到现在,根本就还不知道之前自己府邸大门前发生了什么事。

    夏明珠道:“母亲,之前在大门口,女儿不知道姐姐的身份,以常情待之,冒犯了姐姐,还请母亲责罚,也请姐姐勿要怪罪。”

    长公主定定看了她好一阵,然后再看向她后面的孟嬷嬷,见到孟嬷嬷脸上肿得跟紫胀的猪肉似的就突地笑了出来。

    她是想起来燕王妃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信里提到姚夫人母女的嬷嬷冒犯明舒,明舒就直接命人上前掌掴了那嬷嬷一巴掌,看孟嬷嬷这个样子,应该也是明舒让人打的吧。

    这孩子还真是直接,一言不合就动手。

    但是这性子虽然有时候也让人愁,但总比畏畏缩缩,卑怯懦弱要强多了,也让她的心里舒坦上许多。

    她笑道:“明珠,你就跟母亲说说刚刚在外面是怎么回事吧?”

    夏明珠看到长公主的笑心也定了定。

    她想到先前孟嬷嬷说的,让她一定要诚恳请罪,可以少说,但不可有欺骗,所以她虽然心中害怕和不甘心,但还是硬着头皮,忍着屈辱道:“母亲,是先前孟嬷嬷看到姐姐带着几人在大门外张望,就上前问她是何人,又质问她为何要将马车停在我们府大门外的正中间。”

    “孟嬷嬷无礼,姐姐的丫鬟气不过上前抽打了孟嬷嬷。母亲知道,孟嬷嬷是女儿的乳嬷嬷,女儿见孟嬷嬷受辱,就忍不住上前斥责姐姐,对姐姐无礼……母亲,那时女儿不知姐姐的身份,冒犯了姐姐,还请母亲责罚,女儿甘愿受罚,只愿姐姐不要怪罪我。”

    孟嬷嬷说了,她们对那丫头虽然无礼,但那也是她们不懂规矩在先,又打人在后,就算自己对她们无礼,也是情有可原的,自己先把事情说清楚了,就不怕别人再在背后泼脏水。

    就算母亲可能一时不高兴,但只要之后自己对那丫头表现得亲热点,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若是那丫头不理不饶,只会更显得她粗蛮无礼,母亲暂时在认女的兴头上也就罢了,但国公府一定会不喜她,就是在京城名声也会很快就会坏掉的。

    ***

    长公主听了夏明珠的话,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但笑容却仍是慈和可亲的。

    她转头就对明舒问道:“舒儿,刚刚是这样的吗?”

    明舒点头,认真道:“的确是这样的。阿娘,先前女儿没顾上说,刚刚这位姑娘的下人的确对我无礼,但她对我无礼,我的侍女已经处罚她,也就罢了。但她不仅对我无礼,还对燕王世子殿下出言不逊,竟敢说世子殿下目无法纪,要将世子殿下捆绑送官。”

    “阿娘,这样的下人狂妄自大,目中无主,此次冒犯燕王世子殿下便也就罢了,但若是任其继续留在我们府中,将来就有可能冒犯其他贵人,岂不是一大隐患?还请阿娘处理了她,以儆效尤。”

    夏明珠:……

    孟嬷嬷:……

    孟嬷嬷一下子跪在了前面,以头叩地,对长公主哭道:“公主殿下,今日老奴行事的确糊涂,但是当时世子殿下是在马车之上,老奴并不知道是他,这才出言不逊……”

    “正是不知道来者是何人,你就敢对来访长公主府的客人出言不逊,先是让他快滚,再说他目无法纪,要捆绑他送官拷问,连世子殿下都说你简直是活腻了,这次是燕王世子,下次是不是就能是太子殿下?留着你这样的恶仆在长公主府中,长公主府的名声岂不是都要被你败坏光了?”明舒厉声斥道。

    孟嬷嬷气得简直是七窍生烟,真想破口大骂,可是就算是气得吐血,她也知道这小贱人是长公主刚认回来的女儿,如果自己再敢对她出言顶撞,长公主更不会轻饶自己的。

    她忍着气磕头请罪道:“公主殿下,姑娘,是老奴有眼不识金镶玉,冲撞了姑娘,冲撞了燕王世子殿下,老奴有罪,只是老奴求公主殿下看在今儿个是姑娘第一天回府的大喜事情上,饶了老奴的性命,免得让姑娘回府第一天就沾上了晦气,老奴愿意回国公府,让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严惩,这样也能不坏了姑娘的名声。”

    短短几句话,就表达了几层意思。

    一是她的身契是在国公府那里,长公主是不能直接惩处她的,小惩也就罢了,大惩却是不能的。

    二是明舒刚刚第一天回大长公主府,就打杀下人,传出去,定会坏了她的名声。

    长公主皱眉。

    明舒就嗤笑一声,道:“听听,我不过是第一天回长公主府,这恶奴就敢当着燕王世子的面,先是斥我粗蛮无礼,命我给你们的县主下跪行礼,又道公主殿下岂是我这等不知礼数之人想见就见的,让我快滚,道是不经得她的同意,我就不可能见到公主。”

    “现在当着公主殿下的面,又敢以我的名声相胁,让我们惩罚不得她。你这样的恶奴刁奴,到底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不能做的?你冲撞了燕王世子殿下,受罚本就是家法份内的事,今日在场都是长公主府和国公府的人,何人敢在外扭曲事实,故意败坏我的名声?就你这恶奴吗?”

    孟嬷嬷脑袋一“嗡”,她什么时候让她“快滚”,说过“不经她的同意,她就不能见公主”了?

    这明明是她们家姑娘说的话!

    可现在她竟然把所有的罪名都压到了她身上!

    她转头去看夏明珠,却见她垂着脑袋,只能看到她的面色发白,她便知道这些罪名怕是只能自己顶下了。

    可这样的罪名她怎能吃得下?

    而且,我的姑娘,就算我替你顶下这些罪名,你以为外人不知道说出这些话的人是你,让全京城笑话的人不是你吗?

    她瘫倒在地上,心中恨得出血,谁能想到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贱人心思竟然这般深,这般毒辣?

    当着自家姑娘的面,逼着她认下这些罪名,姑娘年纪小,不懂事就让自己顶下,但其实她不知道让自己顶下,就是认下了这些罪名,传出去今天的事就是她们的错,而不是这贱人的错!

    可是偏偏她却半点辩白不得。

    明舒可不管孟嬷嬷在想什么,恨什么,她转头就看向大长公主,道,“阿娘,这样的恶奴不惩罚,才会坏了我的名声,恐怕用不了等明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国公府,兰珠县主身边的一个下人都敢陷害,威胁,逼迫于我了。”

    长公主的面色一凛,她伸手安抚地拍了拍明舒的手,然后就对着孟嬷嬷道:“你不说,本宫倒是忘了,你们都是国公府的人,本宫惩罚你们不得,所以我儿第一天归来,你们就敢各种刁难刻薄陷害于她,既然如此,我长公主府也容不得你们这些大佛。柳嬷嬷,你这就把我们府上所有身契在国公府手里的下人全部送去国公府,好好跟国公夫人说道说道,看她们是要纵容,还是处罚这些在我长公主兴风作浪,奴大欺主之人!”

    “母亲!”

    这回不仅是孟嬷嬷惊,就是夏明珠也惊了。

    因为长公主府的下人,身契却在国公府那边的不是别人,就只有服侍她的丫鬟婆子。

    如果把她身边的人全部都送走,那她要怎么办?

    她心里一阵惶恐。

    她顾不上再想法子替孟嬷嬷脱罪,而是急道,“母亲,今天的事只有孟嬷嬷一个人对她,对姐姐无礼,并不关其他人的事,母亲,这些年来她们服侍我一向尽心尽力,从无差错,还请母亲开恩,不要把她们全部送走。”

    孟嬷嬷听言嘴里又是一阵发苦。

    自家姑娘这是进了人家的坑还不自知,推自己出去顶罪,不就是等于认下了今日所有的罪名?

    传出去,满京城的人难道会说是自己这个婆子敢对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出言不逊,刻薄刁难,陷害逼迫她吗?

    还不是会说她这个过继的养女容不下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在她回来的第一天就设局陷害她,想在外面坏她名声?

    思及此,孟嬷嬷心中更是一惊。

    她突然明白,长公主是在做什么了。

    今天自家姑娘和三姑娘的冲突已经发生,还是在长公主府的大门外发生的,肯定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就算外人没看见,孟嬷嬷知道,世子夫人也定会在这上面做文章,把事情传出去,好坏了这贱人……三姑娘的名声,好让她不能挡了自家姑娘的道的。

    而长公主现在,根本就是在先下手为强,准备牺牲自家姑娘的名声,以保全她亲生女儿的名声!

    思及此,孟嬷嬷只觉得浑身冰凉。

    好歹养了多年,长公主她,对自家姑娘竟然能这般狠心无情!

    长公主此时可丝毫不在意孟嬷嬷心里在想什么。

    她只是看着夏明珠,冷冷道:“兰珠,你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我长公主府的人。往日你只是寄住在我府上,身边的人全部都是国公府服侍的人也就罢了,但现在你已经是我长公主府的姑娘,御册的兰珠县主,身边却全是国公府服侍的人像什么样?好好的性情,也都被这些恶奴给挑唆左了,尽行些上不得台面,不容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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