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陇西,估计要待上一两个月,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叶世歆的行礼带得有些多。如若不是她拦着,画眠那丫头估计要把半个晋王府都带走。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日光明晃晃地挂在头顶,满城明媚。

    马车驶到城门口时,叶世歆竟看到长公主殿下坐于马上,一身清爽干练的白色戎装,英姿飒爽。

    她身侧站着徐成靖,一身黑色戎装,同样精神干练。

    见到晋王府的马车,林静言忙从马上跳下来,扯着嗓子大声说:“你们的动作也未免太慢了点,本公主都等了近半个时辰了。”

    徐成靖笑着说:“我都说了他们没那么快来,你偏不信,一大早就眼巴巴赶过来等着。”

    林木森撩开车帘子,“静言是女孩子,还是坐车吧。”

    林静言撇撇嘴,“我才不要坐车,我喜欢骑马。”

    叶世歆笑了笑,“殿下就随公主喜欢吧,有这么多人护着,倒也不至于会出事。”

    听她这么说,晋王殿下也就不坚持了。

    穆迟和徐成靖等人骑马,林木森夫妇坐车。倒是故意给这两人腾地方似的,给他们留足了空间。

    “殿下怎么想到把公主也带上了?”

    林木森说:“静言这丫头自小生活在皇宫,锦衣玉食,从不懂人间疾苦。这次将她带到陇西,也好让她长长见识,改改她往日奢靡挥霍的性子。大林的天下来之不易,是无数先辈拼尽性命才换来的。若是没有他们,又怎会有皇室中人如今潇洒肆意的好生活。”

    “殿下有这番心思也是难得了,萧贵妃娘娘想必应该无比欣慰了。”

    “静言与我虽说不是一母同胞,但我却一直将她当做亲妹妹看待。这天下任何一个做兄长的都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变得更好。”

    “虽然长公主心思单纯,不懂算计,可她也并非是非善恶不分,她还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殿下的这番苦心她会明白的。”

    晋王殿下看着叶世歆这身女装,即便不曾精心打扮,可越是素净就越是显得返璞归真,清丽脱俗,惹人目光。她的这张脸是天生的,再配上这管低柔婉转的嗓音,怕是这天下再也无第二个女子能够与之相聘美。

    这等姿色到了陇西那偏僻荒芜之地怕是会招惹麻烦。

    林木森对叶世歆说:“等到了下榻的客栈,你便换身衣裳,穿男儿装方便行事。”

    她点点头,“全听殿下安排。”

    她懂晋王殿下的顾虑,从小到大她的这张脸为自己带来了不少麻烦。所以师父才会要求她一直佩戴面纱的。

    一个女子生得太美,这本身没错。也却往往架不住旁的男人动歪心思。

    从京城到陇西走陆路,马不停蹄最快也得七个日夜。

    为了尽早到达陇西,他们一路上都在赶路。

    第三日晚上他们歇在随州。

    随州,江南水乡,吴侬软语,风景自然是极好的。

    随州是随家祖籍,自古就是有名的才子之乡,出了很多文人墨客和朝廷大官。

    很小的时候叶世歆跟随师父在外行医,曾到过一次随州。

    只是那时年纪小,也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世。只觉得江南的姑娘真好看,个个小家碧玉,温柔可人。也全然不懂师父眼中的失落和愁绪从何而来。

    如今再回首她才明白师父当时定是睹物思人了。想当年随家何等风光,随广源官拜大司马,又娶了太后最宠爱的干女儿,随家人一度是随州百姓的骄傲。

    然而世事无常,曾经风光无限的随家,一朝破败,如今已然是无人问津。

    找到下榻的客栈,长公主等人兴致高,相约一同出去喝酒。

    这几人行程低调,一路光顾着赶路,好不容易有得放松,大家伙谁都不愿错过。

    叶世歆不想去。因为心里藏着事儿,兴致缺缺,加之舟车劳顿,她也确实是乏了,只想窝在客栈休息。

    可林静言哪里会放过她。说什么都得把她拖去。

    一行人去了一家在船上的的歌舞坊名叫花芜院。据说是这一带最大的歌舞坊,里头的姑娘环肥燕瘦,个个能歌善舞。据说丝毫不亚于京城鼎鼎有名的醉红楼。

    这歌舞坊安在游船上,有好几条大型游船连在一起,规模庞大。这些船停泊在河面之上,灯火通明,夜夜笙歌,是很多男人的温柔乡。

    世人常言:入随州若是不逛花芜院,那便不算真的来了随州。

    这些人锦衣华服,出手阔绰。楼里的老鸨很有眼力劲儿,自然不敢怠慢,好酒好菜招待着,美女贴身作陪。

    他们都是懂分寸之人,倒也不至于会乱来。横竖不过就是听听小曲儿,喝喝小酒,放松放松。

    “歆儿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瞧叶世歆脸色不佳,林木森面露担忧。

    叶世歆摇摇头,笑容虚弱,“我无碍,可能就是累了。”

    林木森说:“那等会儿咱们早些回客栈。”

    她点点头。自顾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却是毫无胃口。

    唱曲儿的两个姑娘身段纤细窈窕,姿容端丽,抱着琵琶正唱着江南一首名曲儿《周郎顾》。

    吴侬软语,咿咿呀呀,完全听不懂她们在唱些什么。

    “这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究竟在唱什么。”徐成靖浓眉紧皱,伸手掏掏自己的耳朵,觉得很不舒服。

    叶世歆心神不定,也没想太多。听到徐成靖这话就直接接话了,“这是江南的名曲《周郎顾》,正所谓是曲有误,周郎顾,原讲的是三国时期的周瑜与一歌姬的故事。后人改编成乐曲,现在倒是成了年轻男女之间的情歌了。”

    “没想到王妃竟听得懂随州话?”徐成靖惊诧道。

    谢砺一边喝酒一边说:“成靖你莫不是忘了,王妃祖籍随州,她听得懂随州话也并不奇怪。”

    “对对对,你瞧瞧我这记性!”徐成靖当即一拍脑门,“王妃是随州人氏,自然听得懂这随州话。”

    谢砺:“随州不愧是美女之乡,你看这两个歌姬也是玲珑有致,妙不可言呐!”

    徐成靖说:“随州自古就专出才子佳人。当年先帝的端慧贵妃那可是名动天下,艳压群芳,据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儿,牵动世间无数好男儿的心。”

    林木森端详着手中的酒杯,轻轻抿一口,施施然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先帝的那位端慧贵妃也是英年早逝,委实可惜。”

    叶世歆下意识拽紧了自己手腕上左手的玉镯。

    穆迟不动声色地看了叶世歆一眼,他专注喝酒,并未参与在座众人的话题。

    长公主唾弃一声,面露嫌弃,“你们好端端的提个死人做什么。那端慧贵妃纵然再美,那也是祸国殃民的妖女,根本就不值得我们同情。”

    叶世歆冷冷一笑,状似不经意间接话,“先人如何,我们后世之人全凭史书记载加以论断。至于端慧贵妃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想必也没有人能够知晓。逝者已矣,又何必多加议论,岂非惹自己不快?”

    她一向话不多,对于众人的话题也极少参与。平日里更是难得接长公主的话茬。可今日不知为何,她不仅接了,而且还大有回怼之意。

    林木森心中觉得困惑。目光不动声色扫到她脸上,她看上去面色平静,波澜不惊,毫无异样。

    男人的视线微微下移,却不经意瞟到她死死拽紧自己手腕上的玉镯,由于太过用力,五指泛白。那细细的一根玉镯似乎都快要被她给捏断了。

    这是她惯有的小动作,他早就注意到了。每逢她紧张,气愤,或者情绪不佳之时,她就会有这个动作。也许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这点。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有这个动作了。之前有次在醉红楼,也是他们一群人聚在一起喝酒,大家伙聊天提到了端慧贵妃。他当时看得很清楚,她也有这同样的一个动作。只是当时他并未过多在意。

    他太了解她了,她绝非不懂分寸之人。她做事一向都有她自己的道理,她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就为端慧贵妃辩解。

    莫非她和端慧贵妃有什么渊源不成?

    照理说应该不可能啊!一个尚书府的小姐又怎么会和先帝的贵妃有关系?

    林静言这姑娘向来心气高,平素里也趾高气昂惯了,最受不了别人反驳她的话。下人们不敢忤逆她,身边的亲朋好友也都让着她,从不与她一般见识。她也就霸道惯了。

    眼下叶世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反驳她。这让她非常没有面子。她如何能忍?

    她的脸色顿时就冷下来了,“四嫂为何这般为一个祸国妖妃说话?她勾结随家谋逆,险些祸害了大林的江山,最后饮毒酒自尽。史书明明白白记着她的罪行,被钉在那耻辱柱上,天下人得而诛之,难不成我还会冤枉了她不成?”

    叶世歆听到林静言的这番话,她只觉得一颗心几乎是钝痛的,像是被人重重地撬破了一角,鲜血淋漓。

    她远远望着静言,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她用尽全力捏住手腕上玉镯。

    傻姑娘,那是你的亲生母亲啊!

    静言什么都不知道,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她压根儿就不会想到她口诛笔伐,唾弃不已的女人会是自己的母亲。

    只有她知道一切。她一个人背负着这些秘密,深深埋进自己的心底,无人述说。所以只有她会痛,痛彻心扉,静言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史书上记载的祸国殃民的妖妃,被天下人唾弃痛骂的女人,她不是别人,她是自己的亲大嫂啊!

    叶世歆怎能不痛?

    她太痛了,无处宣泄。她松开自己的玉镯,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太用力了,指甲重重地嵌进皮肉里。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心太痛了,身体的疼痛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最可笑的是,她此刻还不能发作,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笑了笑,轻声说:“我无意与公主争论,这个话题就让它过去吧。”

    穆迟很有眼力劲,眼疾手快地端起酒杯,调节气氛,“来来来,我们喝酒!莫要为了一点小事就伤了自己人的和气。”

    徐成靖忙接话:“对对对,喝酒才是正事!”

    晋王殿下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悄悄伸到桌子底下,握住叶世歆的手,强行将她的手指掰开了。

    “为难自己做什么?”他平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不想秋天离开,好喜欢秋天。

    第72章 腹黑

    年轻的男人不动声色地一根根掰开叶世歆的手指,动作轻缓温柔。然后将她小小的手纳入掌中。他体热,手心温热无比,她握住就好像是握住了一团火。

    他的声音也格外的温柔,紧紧纠缠在她耳旁,挥之不去,“为难自己做什么?”

    那么轻柔的声线,低沉悦耳,仿佛雨滴慢腾腾地敲打着芭蕉叶。

    是啊,为难自己做什么?本就是陈年旧事,一切都已是定局,不可更改。仅凭她一人之力,断然推翻不了史书。

    在世人眼中,随家人是乱臣贼子,端慧贵妃是祸国妖妃。这已然是根深蒂固的事实,她又有什么能力奢望旁人改变他们的看法?

    她倏然回神,懊恼不已。她还是太沉不住气了,在场的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她刚才的举动不同寻常,想必也非常容易惹人猜忌。

    晋王殿下那般聪明,他是不是也怀疑了?

    她并非信不过他,也并非故意隐瞒他。只是她的身世实在尴尬,她难以启齿。

    经过这么一闹,席间的氛围就明显变了。众人各怀心事,话都少了许多。

    结束之后,各自回到客栈歇息。

    室内烛火摇曳,光束起起伏伏,时亮时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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