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问道:“夫人还是想着罗家呢?您可别忘了四姨奶奶上回惹恼了老夫人,就怕老夫人看不上罗家不愿意呢!”

    赵氏道:“不说别的,单说孝然这孩子就是个很不错的,又懂事又上进,老夫人对罗家是有些成见,不过她也不是执拗不讲理的人,要是孝然明年春闱中了榜,老夫人那里总能说得通的!”

    赵氏又翻了两页账册,忽然看见几项不对劲的支出,便指着问道:“伯爷何时开始吃燕窝了?怎么这个月他那边支了这么多燕窝?还有红参四根,枸杞十二包,单他拿的这些东西就比往常多了一百多两银子呢!”

    刘妈妈思索道:“伯爷从来不吃这些东西的,大约拿去是给那戏子了吧?那戏子如今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样子来,燕窝人参流水似的吃,伯爷给她贴了不少银子,这个月大姑奶奶办婚事,伯爷又出了三千两添妆钱,想来手里吃紧,这才从公中的帐务上支了这些东西。”

    赵氏这下不满了,“咱们家里再怎么有银子,也经不得这么败下去!一个外室也这般讲究起来了?从前我不管她,可也没想过她这么败银子,便是家里那几个姨娘,都是拿着月例银子过日子的,每月花销都有定数,她一个外室倒比这些有名有份的姨娘还阔绰些,就连我这个正室夫人都要给她比下去了!”

    赵氏气的把账册子往桌上一扔,“等伯爷回来我倒要问问他去,一个月贴了多少银子,竟把那外室养的这样潇洒?”

    第四十二章

    菊花胡同是个老巷子,小径曲长,青砖石瓦,虽不如高门大户那般显赫,却也别有一种风情韵味。

    从巷口进去第二间,便是那外室潘小罗的住所。

    这屋子是一间二进的小院,正房里住的是潘氏,侧房里住着买过来伺候的两个小丫鬟。

    那潘氏年轻的很,今年才十五,跟慧容差不多大,两个小丫鬟就更小了,一个十二,一个十三,就是俩啥都不懂的黄毛丫头。

    可却偏偏就是这么个小院,这么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让伯府后院里那些姨娘通房个个恨的咬牙切齿。

    余文轩在巷子口下了马车,还没进门,对门家的娘们就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余文轩一边抬脚进门一边心里暗骂,这作死的老娘们!

    对门那家姓张,爷们是个长工,那家娘们生的也是个粗俗样子,根本上不得台面。

    潘氏刚搬过来的时候,那张家的婆娘看着那样贵气的马车,成箱成箱的行李,又见潘氏一身好料子做的衣裳,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后头还跟着六七个小厮护送着,惊得险些摔出门外。

    这条小胡同里何曾有过这样的场景?让人不得不称奇!

    没过几日胡同里就传开了,那潘氏是大户人家外室的消息也就不胫而走。

    潘氏向来不爱出去,她在这街头巷尾都是有名声的,都知道她是大户人家的养在外头的小婆娘,余文轩只要一来,总有街坊邻居出来看热闹。

    那些小媳妇,老大娘什么的都是不省心的,尤其这个对门张家的,总爱打探潘氏这边的消息,弄得潘氏很是讨厌她。

    且那张家的本以为潘氏的爷们该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要么就是肥头大脑的商户,可谁知道见过余文轩过后,发现他不仅不老不肥,还是个玉面俊朗的郎君呢!

    于是余文轩每次过来,那张家的就倚在门口卖骚,着实狠狠恶心了他一把!

    余文轩提着衣摆快步进门,那张家婆娘连他的正脸都没瞧见,心情很是不爽快,甩着张脸就回去了,进门先往炕上一脚踹过去。

    她男人在炕上睡觉睡到一半,让她一脚踹醒了,满脑子火气的坐起来骂道:“发什么疯呢?”

    那婆娘一屁股坐在炕上,同他说道:“对门那家的爷们又来了呢?”

    她男人挠挠头,起身套上衣裳道:“来就来呗,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张家婆娘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凑过去道:“唉,你说那家的小娘们是不是有身子了?昨儿我出门倒水,看见她站在门口,那样苗条的身子,偏就肚皮那鼓了一块,我瞧她像是有身子的样呢!”

    她男人恼道:“你又这样,又这样!闲的慌就去把衣裳洗了,把地扫了,管人家闲事做什么?”

    婆娘哼一声,犹自感慨起来,“唉呦,人家命好哟,跟了个有钱有势的阔主儿,如今肚子也争气,若她真有福气怀了孩子,了不得要光明正大的进门去了,真真儿是个命好的!”

    *

    余文轩从小门里进了院子,正房的大门闭着,四周窗户也关得严严的,一丝风都透不进去。

    推了门进去,屋里很安静,桌子上还放着半盏残茶并一小碟子吃剩的点心。

    潘氏在里间睡觉,散着头发,裹着薄被,身边没有伺候的人。

    两个小丫头不知往哪躲懒去了,这院子小,没处可玩,可只要潘氏一睡觉,那俩丫头就往外跑。

    余文轩很是无奈,这外边的丫头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他也跟潘氏说过几回,要拘着那些丫头,别总让她们溜出去玩,屋里连个添茶加水的人都没有,可潘氏自小是过惯苦日子的人,原先在戏班子里被打怕了,哪怕如今跟了他,可性子还是畏畏缩缩的,根本约束不住人。

    他走过去轻轻坐在床边,纵然已经尽量把动静放小,可潘氏睡的不安稳,床一晃就醒了,转过身来看见余文轩坐在那,鼻子一酸就开始掉眼泪,九转十八弯的叫了一声,“爷!”

    余文轩还未说话,潘小罗已经哭的身子直抽抽了,“爷都好些日子没来了,我以为爷不要我了呢?”

    余文轩搂着她笑道:“这话说的,不要谁也不能不要你啊!”

    潘小罗把他一推,哭着道:“爷就会糊弄我,早先还说什么把我接进府里,让我风风光光做伯府的姨奶奶,可如今呢,我肚子都大起来了,还是窝在这小破胡同里,爷不管我也就算了,我知道自个是下贱命,不配给您做姨娘,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呢,那可是爷的骨血啊,您就这么不管了?”

    潘氏说着就大哭起来,“左右是个没名没分的孩子,我何苦生他出来作孽,不如我们娘俩一道吊死了给你省省心,没得在家里糊弄妻妾,出来又来糊弄我!”

    余文轩怕她情绪激动伤着孩子,忙安慰道:“我接你,我接你进府还不行吗?”

    “真的?”潘氏停住哭声,眼里带着惊喜的意味看过去。

    余文轩斩钉截铁道:“真的!”,忽又放软了语气道:“我跟你说过的事就肯定不会反悔的,你肚子还有我的亲骨肉呢,我们余家的香火可就全指望你这肚子了,你说我能不管你吗?”

    见潘氏表情好转,余文轩笑嘻嘻的掏出怀里的红锦布盒子,拨开盒盖讨好道:“你瞧瞧,新打的两支金钗,都是京里时兴的花样,拿过来给你戴着玩玩儿!”

    潘氏喜上眉梢的接过金钗,歪在余文轩怀里撒娇道:“那爷什么时候接我进府呀?”

    余文轩半推半哄道:“不急在这一时,你先把孩子生下来,我肯定想主意接你进去!”

    那潘氏登时坐直了身子,盯着余文轩半晌,哇一声哭出来,“我就知道你骗我,我就知道你不会管我的,既然家里蹲着几个坐山虎,为何又来招惹我?如今害我有了身子,又是怕这个,又是怕那个,那你不必管我了,也别念着我的肚子,你回去哄你家里那几个祖宗便是了!”

    一面把手里攥着的金簪子全扔在地上,愤愤哭道:“我不要你的东西,都拿走,我再不要了!”

    余文轩真是急得没处说去,自个也恼了,一味摆手道:“得,都是祖宗,都是祖宗行了吧,只我一人是孙子!”

    不是他不愿意给潘氏一个名分,这潘氏还怀着孩子呢,他如何能不宝贝?

    可要想给她名分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把外室接进门,老夫人头一个骂死他,再者赵氏那一关也过不去,柳姨娘更是个难缠的,只怕房顶都要给掀了去!

    最重要的,那潘氏原是戏班子里出来的,是下九流的贱籍,即便把她接进府里做了姨娘,将来生了孩子记在她的名下,那孩子有个贱籍的生母,一辈子就算是完了,若是男孩,便做不得官考不了举,若是女孩,说亲也是极费劲的。

    他原本想的是,让潘氏在外边先把孩子生下来,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家里再不愿意也没得可说,然后再把那孩子记在苏姨娘的名下,苏姨娘性子温吞,又是个良妾,总比潘氏的贱籍好。

    其实最好的应该是记在赵氏名下,就怕赵氏不愿意。

    不过这个他也想好了,若生下来是个儿子,哪怕赵氏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要给他儿子争个嫡出的名分,若是个女儿,那就记在苏姨娘名下。

    他

    心里早把主意打好了,谁知道这潘氏又不干了,平日乖的跟什么似的,如今仗着肚子也开始跟他唱反调,还说什么不给她名分就不生这个孩子。

    之前他吓唬她来着,说伯府后院阴私多,大宅门里都这样,你涉世未深,年纪又小,进了那个虎狼窝,肚子的孩子未必能生的下来,古来大户宅门里多的是一尸两命的例子!

    这话把潘氏吓的老实了几天,不敢再跟他提要求了,可后来不知道又听了哪个老娘们一顿挑唆,潘氏觉得他在搪塞,为着就是不想接她进门,于是这几日又开始闹腾,寻死觅活的闹腾!

    原先就是喜欢她乖,如今不知怎么的也变得跟柳姨娘那样泼皮不讲理了,委实烦人的很!

    且这潘氏的肚子已经三个多月了,他到现在还不敢跟家里讲,可要是不说,这边潘氏又饶不了他!

    他心里急得那是抓心挠肝呐,可又实在没辙!

    唉,风流债,风流债,怪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呢!真真是来讨债的!

    第四十三章

    余文轩这厢先把潘氏哄住,那边又急忙忙回了家里,想着寻个好时机再同赵氏和老夫人说。

    回去十天没到,老夫人不知怎么的染上了风寒,卧病在床好几日,整个人精神也不大好,日里吃不下饭,夜里又睡不安稳。

    老夫人本来不常生病,只是年纪大了身子不如以前,这么个小病就把人折腾的起不来床,再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了几天也不见好,连着家里媳妇孙女都没得歇,全陪在床榻边照顾着,赵氏陪的最勤,天天衣不解带的端水喂药,累的连余文轩给那外室大把花银子的事都没空管了。

    这一日余文轩才下值回来,先往老夫人屋里过去,进了门便看见地上主子奴才跪了一地,心里陡然吓了一跳,忙上前问怎么回事。

    赵氏带着三个孩子跪在地上,含泪回头道:“伯爷快来劝劝吧,母亲非要去庄子上养病,怎么劝都不听。”

    赵氏拽着余文轩一同跪下,又对着榻上的老夫人道:“母亲也算体谅体谅我们,儿子媳妇虽多有不周到的地方,可这家里总比庄子上好,况且您还染着病,如何能去庄子上受苦,这要是传了出去,那不是让人指着鼻子骂咱们不孝吗?”

    余文轩一动不动的跪着,侧眼看着赵氏连哭带劝的。

    可老夫人也是铁了心的想去庄子上,即便赵氏哭成这个样子,还是不为所动,摆摆手道:“你不必这么说,那庄子离京里不远,来回一天便足够,我也不是责怪你们不孝顺,你这些年的孝顺贤惠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在这伯府里住了几十年,我也腻味了,想换个地界住住,散心也好,养病也罢,只当出去放放风了。如今在家里人参燕窝顿顿吃着,绫罗绸缎日日穿着,脚都不带粘地的,下床走两步路,便一堆人跟在后边又掺又扶,按肩揉背的,照这样下去,只怕我还死的快些。”

    说完了又对余文轩道:“是我自己想去的,你可不能埋怨你媳妇,我这病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至于全家撂下事来看顾我,我上庄子里闲散闲散,喂喂鸡养养鱼,看看花儿下下棋,比在家里还快活些。”

    赵氏抹着眼泪道:“您在家里不也能喂鸡养鱼,看花下棋吗?你若觉得没意思,媳妇陪着您下棋养鱼还不成吗?何苦跑到庄子里受罪去?”

    老夫人道:“从前我十几岁做姑娘的时候,还是从穷乡僻壤的小村子出来的,那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心里也不觉得苦,如今去庄子上,仆妇成群跟着,农家小菜吃着,这般潇洒的日子怎么能算受罪呢?兴许去了那边缓一缓,我身子还能更康健些,到时候没准鹤发童颜,活蹦乱跳的回来了也不一定!”

    映容跪在一旁,她听的出来,老夫人说的不是气话,她是真想去庄子上散散心,又看看赵氏,见她一脸急色却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心中不免叹气,赵氏是怕老夫人带病出府,会让她自己和余文轩背个不孝的名声。

    余文轩也默不作声的听着,心里一通盘算,老夫人要去庄子养病?

    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呀!

    这么一想,险些拍手笑出来,他正愁怎么把潘氏弄进来,可巧老夫人就要出府去,这尊大佛出去了,府里再没旁人管的了他,赵氏顶多跟他吵几句嘴,也不会有多大问题,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正兀自想着,忽而听得老夫人唤他,“文轩,你觉着呢?”

    余文轩缓过神来,忙低头道:“这,这叫儿子怎么说呢?”

    顿了片刻,又叹口气故作委屈道:“您还染着风寒呢,如今怎好出府去?您这一出去,儿子岂不是要被人打着脸骂不孝了?只是,只是母亲若真觉得府里住的厌烦了,儿子也不能不顾着您的心意硬拘您在这,您要是住的不欢心,对身子更不好,那儿子的罪过可就大了。”

    一通深明大义的话说完,无视赵氏吃惊的眼神,又满脸沉痛的总结道:“这么着,母亲要实在想出去散散心,便多多带上仆役随从,您身边有人照顾着,我也好放心不是?若您在庄子上住了几天住腻了,或是不习惯那边,就叫人回来禀报,儿子必定亲自驱车接您去!”

    余文轩嘴上这般说完,心里想的却是,快出去住着吧!我便是拉老黄牛也得把你拉过去!

    赵氏听余文轩这么说,差点气的栽倒过去,正欲开口反驳,却见老夫人含笑道:“你懂我的心意便好。”

    老夫人从榻上起身,一手携着赵氏道:“你可千万别自责,你的孝顺我知道,我去了庄子上,府里便全盘交给你打理了,你好好管着家,便是最大的孝顺。”

    一手又拉着余文轩道:“好好疼你媳妇,别让她操心!”

    余文轩哪有不应的道理,点头点的跟鸡啄米似的,夫妻两个一人扶着一边,赵氏低头听着,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老夫人又唤了映容,碧容和黛容起来,语气宽和道:“从前虽我教养你们不多,可个个都是打心里疼爱的,一晃眼几个姑娘都这么大了,慧姐儿都出门子了,我也老的快走不动道了,你们几个亲姐妹,往后可不能再吵嘴打架了,姐妹之间要相协相帮,都仔细的跟着女师傅们学女红学管家,将来好好许个人家,也好叫我放心。”

    映容忙道:“祖母说的我们都记在心里,再说您去庄子上,也不过是去散心养病的,过些日子还是要回来的,您若在那边寂寞了,得了空我们姐妹几个看您去。”

    老夫人笑道:“行,你们得空就过来陪陪我。”

    老夫人下定了决心要去庄子,晚间小佛堂里就开始收拾东西。

    去的那处庄子是老夫人名下的,原是当年余家封侯之际所得的赏赐,离京城也不远,一共四百亩沃田并一个小山洼,也是个岁利上千两的富庶庄子。

    老夫人那边连收拾带准备,统共不到三日,可庄子那边听闻东家老太君要过来养病,费了一千一万个心拾掇准备,想着借此博东家个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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