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大殿里,她暗自苦笑,是她活该。

    她这一辈子,背负的太多,承受的太多,算计的太多,辜负的更多,所以终究只能是孤独的。

    她转身问一旁侍奉的班姑姑,“若虞,你会离开我吗?是不是终有一天,你也会离我而去?”

    班姑姑愣了愣,忙屈膝应道:“奴婢六岁入宫,在公主身边服侍近二十年,您就是奴婢的天,奴婢永远不会离开公主的。”

    长公主轻按眉心,艰涩一笑,“是吗?”

    *

    大军进京那一日,映容早早就在家里等着了,跟傅伯霆阔别一年之久,琳姐儿如今都会走路了,穿着桃红的小袄,袄上绣着黄萝卜花儿,蹬着携素给做的虎头小布鞋,威风凛凛的学走路,圆润的脸蛋看起来跟个小福娃似的。

    傅伯霆从宫里述职过后,便急忙赶回家看妻女,映容牵着琳姐儿在门口等他,他还是穿着甲胄回来的,琳姐儿看见了也不怕,虽然隔了一年没见,她却还能记得傅伯霆的样子,见到他过来就伸手要抱。

    傅伯霆进了门,一手抱起女儿,一手揽着映容,一家三口一同往堂厅那边去,沈氏正在摆饭等着他们。

    琳姐儿搂着他的脖子叫爹爹,映容就靠在他身边笑着道:“回家了!”

    平和宁静的日子总是一天比一天过的快,家里有个闹腾的姑娘在,映容也没急着再生,她想调养好身子,再给琳姐儿添个弟弟妹妹。

    因此直到琳姐儿两岁多的时候,映容才再度有喜,怀这一胎时肚子格外的大,怀的也辛苦,十个月后,家里添了一对双生子。

    身边突然就多了俩孩子,映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沈氏倒是高兴了好一阵,两个儿子的名字,大的是傅伯霆取的,小的是她取的,一个叫傅鸿钧,一个叫傅鸿朗。

    家里三个孩子渐渐长大,那叫一个大闹天宫呐,个顶个的调皮,最闹腾的还属琳姐儿,天天带着两个弟弟疯玩,一点没个姑娘样,这样的女孩子要是搁在别家早该挨教训了,可偏偏傅伯霆和映容就爱惯她这个样子。

    傅家养女儿,只教她善良,教她真诚,旁的一概不拘束,男孩儿们可以爬树翻墙,骑马踢蹴鞠,女孩们儿一样可以,不需要天天困在闺房里学绣花读女诫。

    昌顺伯府里的承祖也长成大孩子了,虽然他启蒙的早,却仿佛是随了余文轩,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子,余文轩这个中年得子的老父也是为他操了不少心,傅伯霆倒是觉得承祖不适合读书,适合从武,准备等他再大一点,就拎他到军营里操练。

    碧容已经多年没有消息了,慧容自临哥儿过后也没再生养,但是临哥儿晟哥儿这两个孩子都养在她那里,她也不偏颇,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的教养,管家理账更是样样好手,堪称为京城当家夫人的典范了。

    黛容嫁的最晚,却是几个姐妹中孩子最多的,从她嫁过去开始,几乎隔一两年就生一个,成叙翎的官也越做越大,夫妻二人也算和睦温情。

    如若在这个时候,映容回顾她的过往,有多少欢喜,有多少辛酸。

    她能想到的,只有眼前的岁月温柔。

    牵着傅伯霆的手走在庭院里时,看三个孩子爬树摘柿子吃,就是她最满足的时候。

    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风,冬天的雪。

    一年四季,都是一如既往的喜欢。

    第一百零二章 番外一

    巍峨的皇城之下,朱墙绿瓦,瑞兽浮金,八道宫门并十六扇角门绵延敞开,通连宫道,直至内廷。

    东南角的德正门里,走进来个年轻官员,穿一身靛蓝绣鹭鸟的官袍,腰间束着玉带,端的是挺拔俊郎,意气风发。

    宫道上执拂尘的老太监见了他,上前打个千儿笑道:“哟,请大人安。”

    这是皇后娘娘身边有头有脸的大太监,纵然他是官员,也不敢造次,于是紧跟着回个礼,也笑道:“公公客气。”

    老太监一甩袖子,恭请道:“大人请吧,娘娘在奉勤殿等您呢!”

    他忙点头,拢着袖子走在宫道上,跟着老太监往奉勤殿过去。

    寒暄两句后,那老太监便守着规矩不再多话了,在前边板板正正的引路,让他心里莫名多了几分紧张和压迫感。

    但很快,他又清醒过来,强逼着自己昂首阔步的走着。

    今日是皇后娘娘给三皇子选启蒙师傅的日子,他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郎,亦是候选之中最年轻的一个,另几位大人皆比他出身高,资历长,可他仍抱着希望来试一试。

    他出身不高,老家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里,既无家世,又无靠山。

    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能从南方的县城走进大邺的官场,能踏入庄严肃重的皇城之中,每一步都是凭自己的真本事得来,步步艰辛,寸行寸难。

    他有一身的学识和能力,却因在官场中无人提携,至今不得重用。

    今日是一个好机会,一个能平步青云的机会。

    三皇子今年将满五岁,万岁和皇后已经着手给他挑选启蒙师傅和伴读。

    皇后娘娘是靖宁侯长女,出身名门,德披六宫,三皇子是中宫嫡子,身份自当贵重,虽然如今皇上尚未立太子,但这其中意义不言而论,倘若他能当选三皇子的启蒙师傅,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前途无量。

    进了奉勤殿中,只觉四周一片肃穆安静,他是小辈,先向几位前辈大人见了礼,而后便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等着。

    内殿里皇后娘娘和靖宁侯夫人,并几位女官及国子监官员正在议论之中,时不时问几句话。

    他在雕花门外,隔着一道帘子,隐约能看见里边翰林院周大人的身影,等周大人出来后,又有两个大人被轮着叫了进去。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里边才来人叫他,“大人进来吧!”

    他颔首应声,理了理衣领,迈步进去,面上一片镇定自若,指尖却不自觉的微微颤抖,流露出心惶之意。

    他心存太多想法,容不得他不怕,

    他有学识,有本事,有抱负,亦有野心。

    他不甘心做一个小小的翰林七品官,他相信只要能得到机会和赏识,总有一天他也能成为朝堂肱骨。

    绕过帘幔进了内殿,他恭敬的给皇后娘娘请安行礼,又给皇后的母亲靖宁侯夫人问了个安。

    皇上日理万机,无暇给三皇子挑选启蒙师傅,皇后娘娘便请了自己的母亲进宫帮着挑选。

    请过安后,他便躬身而立。

    皇后问他熟读什么书,擅做什么文章,擅写什么字体,他一一作答,问什么便回什么,不敢多说失言。

    皇后问过几桩之后,心里便拿了主意,前头几位大人们虽然年纪长,资历老,但全都是一股老学究的做派,倒是这位新科探花还算有几分真本事。

    于是皇后偏过头去,低声问靖宁侯夫人道:“母亲觉得呢?”

    靖宁侯夫人虽已经年逾四十,但仍旧红颜乌发,姿容昳丽,眉目间温和素净,自有一种宁静致远的气韵,听得皇后问她话,浅笑着道:“娘娘做主就好,这些事本不该臣妇过问的。”

    皇后在母亲面前多了些小女儿的娇嗔,立刻嗔目道:“我是请母亲来给我拿主意的,您倒好,尽给我推来推去!”

    靖宁侯夫人笑了笑,“那我就直说了,依我之见,这位大人和先前的周大人都不错。”

    他闻言心中大动,但仍强撑着镇定。

    靖宁侯夫人虽然身份高贵,但在他们这些小官面前却也不摆架子,见着谁都是笑盈盈的脸,客客气气称一声大人。

    于是他悄悄抬起眼,眼神还没定住,没想到靖宁侯夫人也正将目光扫下来。

    两人看了个照面,吓的他连忙噤声垂首。

    上边的靖宁侯夫人却突然问了他一句,“不知大人家乡是哪里?”

    他一愣,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如实相告道:“微臣是蜀中通县人。”

    靖宁侯夫人点了点头,默默念了他的名册,“启元三十三年,春闱一甲二名崔月明,时任翰林院修撰。”

    “大人的母亲姓什么?”靖宁侯夫人又问了这么一句。

    他彻底傻了,不明所以,声音也渐渐放缓,“家,家母姓余”

    靖宁侯夫人顿了顿,略思忖后,忽然转头对皇后道:“就崔大人吧,他很好。”

    崔月明闻言大喜,忙揖声恭谢道:“微臣一定尽心尽力教导三殿下启蒙,绝不辜负娘娘和夫人的信任。”

    遥遥幕幕之间,靖宁侯夫人似有若无的看了他一眼。

    崔月明的相貌极出挑,有一双弯月似的眼,眼尾上挑,却并不显得轻佻,因多年的诗书浸润,更衬托的落落大方,仪表堂堂。

    他的眼睛,像极了从前一位故人。

    靖宁侯夫人又问道:“能教养出一位探花郎,可见崔大人的母亲也是可堪敬重之人,如今大人入朝为官出人头地,不知你母亲,是否也在京城呢?”

    崔月明忙躬身回道:“家母不喜繁华之地,不愿来京城,她一心守着家乡的山清水秀,如今仍在蜀中。”

    靖宁侯夫人低头翻着手里的卷册,默默道:“哦,那也不错。”

    第一百零三章 番外二

    庄严肃穆的殿宇重重罗列,绵延的晨钟接替暮鼓之声响起,大邺皇城的东西十二殿,在蒙蒙的薄雾中逐渐清醒。

    宫道上的传旨太监脸色沉重,脚步匆匆,过往之处的宫女太监纷纷避让。

    听闻万岁昨夜吐血了,太医说就在这几日的工夫。

    宫里人心惶惶,谁也不知当万岁倒下以后,这座辉煌的宫殿会陷入怎样的情形。

    自今年以始,万岁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且因东宫未立,夺嫡之争在宸妃所出的肃王,淑妃所出的定王以及中宫嫡子三皇子之间愈演愈烈。

    其实这三位皇子的储位之争早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宫里六位皇子,唯有前头三位有能力一争天下,有母家,有权势,年纪也正在当头上,从静嫔所出的四皇子开始,就渐渐式微,四皇子今年才十四,往下的更小,没那个本事和前头的哥哥们争。

    然而今日一早,万岁亲下旨意,三皇子李期,乃中宫嫡子,秉性贵重,德行有佳,可堪社稷,着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抚政监国。

    传旨太监疾步而行,直至坤和殿中宣旨立嗣,大统方定。

    这一边三皇子接旨过后,上阳殿里的皇后也得了消息,身旁的宫女连声贺喜,“奴婢恭喜娘娘,恭喜殿下,终于得成所愿,万岁终于立咱们殿下为太子了!”

    整个上阳殿中一片欣喜,唯皇后一人坐于鸾座上,默默出神。

    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重病,逼的皇帝不得不立太子,只怕他们之间还有的耗。

    她环顾着广阔的上阳殿,说不清的五味杂陈。

    终究他还是立了她的儿子为太子,终究他还是明白的,傅家不稳,朝野动荡。

    她是中宫皇后,身后有母家靖宁侯府为她支撑,她的父亲权倾朝野,她的两个弟弟皆是朝中重臣,她的舅舅是战功赫赫的威北将军,甚至她的侄子辈,也是个个杰出,大邺的朝堂上,二品以上的官员有一半都是傅家的旧友故交,宸妃,淑妃的那点跳脚本事在她面前几乎拿不出手。

    她等这个太子之位等了十九年,中宫嫡子做了十九年的白身皇子,甚至在大皇子,二皇子接连封王之后,依旧没有她儿子的份。

    她猜不透皇帝的想法,但也从未以母家权势相胁,靖宁侯府满门忠臣良将,亦从不干预立太子之事。

    可皇帝拖了十九年,终究还是得立她的儿子。

    后宫多年,她仿佛只剩下这一个盼头,心里突然放下了一桩事,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喜是悲。

    皇后独自凝神,片刻后,又有御前的人过来,在她身边跪下请安道:“请皇后娘娘万安,万岁爷想见您一面,还请娘娘略移尊步。”

    皇后轻笑一声,“万岁想见我?”

    皇后不说话,御前太监急的冒冷汗,却也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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