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聂棠什么都没说,久而久之,那股强烈的愧疚感还是渐渐被时光抹平了些许。

    可就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那些被平复了的愧疚自责突然又卷土重来,就因为这温暖灯下的一杯解酒茶。

    他伸臂,轻轻地抱着她:“我以后不出去跟他们喝酒了。”

    聂棠顺从地依靠在他怀里,脸上还带着温柔的微笑:“怎么啦?喝酒应酬都是很正常的事,好端端为什么再也不去了?”

    沈陵宜道:“表哥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居然还劝我趁你怀孕的时候出去偷腥。我是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吗?他都快三十岁的人,还是个大龄脑残。”

    聂棠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嗯?可能表哥还是很讨厌我吧,毕竟当初我把他拖进幻觉里,让他受伤太深……”

    “那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再说就连姨妈不也说过,以后要是有机会,你就帮她好好管教一番?”沈陵宜邀功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聂棠立刻大力表扬他:“陵宜,你真是这世界上最好最负责的男人了!”

    不管是什么年纪的男人,他的心中始终还住着一位神采飞扬的少年,再成熟,也会有像个孩子一样需要表扬和肯定的时刻。

    聂棠又柔声道:“我只有对你更好,才是不辜负你。”

    从聂棠怀孕开始,这是第一次让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久违的温暖。他低下头,克制地吻了她一下,低声说:“你对我已经够好了。”

    当天夜里,他拥着她睡下后,很快就沉入了深沉的梦乡。

    他的身边萦绕着独属于聂棠的、好闻的香气,可是那香气却变得越来越浓郁,越来越让他不堪忍受。

    终于在身边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时,他满怀被打扰了睡梦的怨气,睁开眼。

    然后——

    他瞪大眼睛,呆若木鸡。

    而那个小心翼翼走到他面前的穿着古装戏中宦官服侍的男人微微抬起下巴,一双眼睛恭敬地看着脚面,发出了又尖又细的古装片里太监特有的嗓音:“陛下,这又到了该上朝的时刻了……”

    沈陵宜就像被烫到一般站起身,又砰地一声摔回了身后的椅子,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徐临川?!”

    那个长着一张徐临川的脸的宦官低眉顺眼地垂手立在下首,不解道:“陛下?”

    他也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但就算谢沉渊开始跳钢管舞也不会比这个长得跟徐临川一模一样的宦官来得惊悚!

    沈陵宜崩溃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穿着这么一身衣服?我们这是在哪里?为什么会这样?”

    “陛下,”那个长得徐临川的宦官依然恭敬地重复,“早朝的时辰就快要到了,奴婢伺候陛下更衣。”

    第515章 番外1:黑化的聂妃

    沈陵宜满心崩溃地了解了一番他眼下的处境:也不知道是他碰上了诡异离奇的穿越还是什么,这点暂且不去追究,总之,他现在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一个君王。

    按照他贫瘠的古代历史的知识储备,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历史上存在的朝代,他也一点都不想去看案台上的奏折文书,更加不想面对新晋的后宫佳丽三千和长着神似徐临川的中常侍……

    可这些他一点都不想面对的东西,它就执着地停留在那里,不管他来或是去,它始终还在。

    沈陵宜忍着连天的呵欠翻看了一会儿奏折,终于忍无可忍地把它们都扔在了地上:“这种满是废话的玩意还要送上来干什么?!”

    翻开粗粗一看,全是繁体字,再仔细定睛一看,全部都是阿谀奉承的废话,简直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如果这个时候聂棠在身边就好了,她看这些东西总要是比他来得轻松多了吧?!

    一旦想到聂棠,再看着面前这位让他嘴角抽搐的徐中常侍,他就突发奇想:“我……朕是不是还可以翻牌子?”

    “是,陛下,奴婢这就送牌子上来。”徐中常侍躬身退后,没过一盏茶时分,便又领着几名宦官抱着画卷和名册回来了。

    上百幅美人图就这样展开在沈陵宜面前,徐中常侍甚至还打开了一本厚厚的名册,念道:“周美人,善舞善画,性情柔顺……”

    “停!”沈陵宜在看到那些画卷的时候,就禁不住汗毛直立,就算后宫三千是每一个普通男人心中的梦想,那也绝对不可能是他的!

    假设这后宫里刚好有一百个女人,而一年只有三百六十五天,也就是说,就算他夜夜笙歌,也得一百天才能转上一轮,一年才能轮三回,他怕是要死了!

    他黑着脸,撑着额头问:“朕最喜爱聂姓女子,可有这个姓氏的?”

    “这……”那几个举着画卷的宦官立刻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坑。而那位徐中常侍则面露难色,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为难表情。

    沈陵宜察言观色,顿觉不对劲,便追问道:“——这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陛下可是忘记了,聂废妃是您亲手打入冷宫的啊。前些日子,废妃抱恙,熬不了多久,陛下便准废妃归家了……”

    沈陵宜一下子站起身,用力锤了一下桌面:“你说什么?!聂……废妃?!”

    天子一怒,宛若雷霆震动。

    这座皇宫中的人都在瑟瑟发抖。

    虽然他们根本就不明白皇帝到底是在震怒什么。

    聂废妃不过是个好听些的称呼,至少证明着她过去曾经还有过妃子的身份。说到底,她现在不过是罪妇聂氏,是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可怜人。

    沈陵宜曾经还跟徐临川开玩笑过,说聂棠温柔识大体,就算到了古代,也是能混个皇后的位置吧,凭什么她就不可能当皇后?

    可是现在……聂废妃?!

    当他反复逼问之后,终于知道那位“聂废妃”的闺名就是一个“棠”字,她在前年时候被废了淑妃的位置,在冷宫中思过养病。

    只是这一病就再没有好起来,上月时,太医为她诊脉,说她命不久矣。

    她这才提出了一个要求,想要归家养病,可是谁都知道,这病是好不了的,她现在归家就是等死。

    “让聂妃赶紧回来——不是,还是我……朕亲自去接!”沈陵宜在这一瞬间就敏锐地觉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危险意味,疾步就往外走,“赶紧备驾!”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接收到大量的记忆碎片,总结成最简单的一句话梗概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渣男上位史。

    一个男人,在心有所属又有未婚妻的前提下,为了政治利益,他求娶了真定王侯的外甥女。而后天下初定,男人当上了皇帝,似乎又觉得过去那些妥协屈服都是大写的耻辱,便杀了叛乱的真定王,又把当初辛苦求娶而来的聂妃废掉。

    如果那位“聂废妃”是聂棠,就是他的聂棠的话……

    他还是尽快去一探究竟才能放心!

    ……

    真定王叛乱被诛杀,皇帝为了安抚真定王的后人,并没有归罪其族人,还封其为真定侯。

    但是皇帝不追究,可不代表他们还能够过上过去那种金堂玉马的好日子,只巴不得龟缩起来不引起皇帝的注意。

    聂废妃的母家早已在战乱中绝户,她仅剩下的亲戚就是真定王的后人,也就是她的表哥一家。

    可是表哥表嫂只觉得她是一只烫手山芋,想要把人扔出去不管,但又不敢违逆皇帝的意思。

    圣心难测,万一哪天皇帝突然又想起她了,问起她来了,人还在府上,至少能有个交代。

    可皇帝要是就此把她抛到脑后,他们只能继续养着她,直到她死。试想,这样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要是死在府里,那该有多晦气?!

    总之就是进退两难。

    这日清晨,聂废妃艰难地支撑起身,坐在梳妆镜前,执起乌檀木宽齿梳子开始梳妆。

    早上来服侍她起身的侍女端着热水,顿时惊呆了,呆过之后又惊喜道:“小姐……小姐你病好了吗?”

    那是聂废妃出阁之前便带在身边的侍女。

    废妃跟着皇帝南征北战,她就跟在小姐身边,天下大局初定,废妃入宫,她也跟着小姐一道进宫,废妃被皇帝训斥为“怀执怨怼,数违教令,有吕霍之风“,一纸诏书贬为废妃,她也跟着小姐一道进了冷宫。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希望她能过得好,那么便是这个叫雀儿的侍女了。

    聂棠对着铜镜,嘴角微弯,轻声道:“又不是什么重病,不过是心病罢了。想要好起来,总是能好的。”

    她梳着那头长长的黑发,很快就在失去光泽的长发中找到了几根白发。她不由叹息道:“真可怜啊……”

    也不知这“可怜”二字到底在说谁。

    雀儿抢上前,接过梳子,强颜欢笑道:“小姐,还是雀儿来为你梳妆吧。”

    她从聂棠手中接过了梳子,一下一下把她打结纠缠的发丝梳开,强颜欢笑:“小姐的头发真好看,就像那些好看的缎子一般。”

    聂棠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苍白却又意味深长的微笑:“听到外面喜鹊的叫声了吗?今日可会有好事发生呢。”

    “那是自然,”雀儿笑道,“日日如今朝,都有好事成双。小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主仆二人在房间里说悄悄话,真定侯府上的下人就算路过了听见了,也是不屑一顾,这聂废妃一看就是短命相,又被皇帝厌弃至此,哪有还有翻身的余地。

    皇帝恩赐她回家养病,也不过是让她换个地方等死,说不准还是不想让她死在宫里,脏了皇家的地方。

    但是很奇怪,今日聂废妃精神头不错,居然还被人搀扶着出来走了一圈,晒了晒太阳,看上去倒也不像病得快要死掉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回光返照了。

    待过了正午,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皇帝突然摆驾真定侯府,连通报都免掉,直奔聂废妃所在小院。

    虽说帝王直接进入别人家的后院,总归不合乎礼节。

    可是皇帝便是皇帝,权掌天下,别说是要闯一个臣子家中的后院去看自己的女人,就算铁了心去抢人家的妻女,也不是不可能。

    而聂废妃,虽然已经被送回娘家人身边,只要当过一日皇帝的女人,就永远都是。

    沈陵宜脚步穿过庭院,踏过幽僻的花径,又走过曲折的回廊,终于来到了那位聂废妃的水榭香橼。

    当他看见那座半面临水的院子时,眉头就一直紧皱:聂棠体寒,受不得凉,现在重疾难愈,还住在水边,湿气这么重,这病怎么还会好?!

    当他靠近屋子的时候,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侍女激动的、带着哭腔声音:“小姐,陛下亲自来接你了,咱们终于如愿以偿了!”

    “谁知道陛下到底在想什么呢?也许是来看我到底死了没有……”

    说话的就是聂棠,他对她的说话的语音语调实在是熟悉,就算她沙哑着嗓子,他也一下子能准确辨认出她的声音来。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又轻声咳嗽了几下,微微苦笑道:“算了,还是去接驾吧,免得坏了规矩。”

    沈陵宜直接破门而入,大步生风地走进屋子,他看了一眼站在梳妆台边伺候的侍女,有点面善,但没多少印象,直接忽略不管,而坐在梳妆台前,握着一把梳子梳头的正是聂棠。

    她很清瘦,脸上带着苍白的病容,见他突然推门进来,也毫无波澜,主动起身行礼:“陛下——”

    她话音未落,突然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因为,那位穿着玄色朝服的男人突然两步踏到了她的面前,狠狠地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他的语调中饱含着压抑的痛楚,他的呼吸是火热的:“棠棠,我是带你回家的!”

    ……

    聂废妃又回来了。

    整座皇宫中在瞬息之间传遍了这个消息。

    试想,一个被皇帝怒斥“吕霍之风”的废妃,竟又被皇帝亲自接回了宫,这后宫的格局怕是又要变了。

    沈陵宜坐在御撵上,一手紧紧地搂着聂棠的腰身,低声道:“棠棠,我知道我过去是错了,我不该在娶你为妻之后再娶这么多女人,也不该这样对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一口名为渣男的黑锅从天而降,他不但要接,接住之后还要主动背在身上。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哄聂棠,但先认错再道歉的流程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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