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凌摆了摆手道:“不必,直接开过去就是了。”

    赵大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住。他知道,王爷虽然看起来温文儒雅,但只要他下了决心,任何人都不可能改变他的决定。他转身吩咐徐胜加强戒备,弓箭手时刻做好迎敌的准备。虽然这样安排了下去,但赵大心知肚明,博州罗旭,拥精兵四万,若是堵塞河道的话,光靠大船上这千八百亲兵,是绝对无法抗衡的。

    “你说说看,为什么是耶律极而不是耶律德光?”

    刘凌忽然问道。

    赵大想了想后说道:“帝王之术,不过是让两个儿子都不能安逸下来而已。用耶律德光来刺激耶律极,让其时刻感受到自己太子的地位不保而不断拼搏。如今耶律德光得势,再用耶律极来刺激他,耶律雄机是要把他两个儿子逼得水红不容。”

    刘凌笑了笑道:“无论耶律极这次是胜还是败,只怕他太子的地位都保不住了。”

    他撇了撇嘴,温文尔雅的吐出一句脏话:“狗屎的帝王心术,耶律雄机不过是吃饱了撑的。”

    赵大忽然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话:“据密谍发回来的消息说,耶律雄机前阵子刚刚得了第三个儿子,十分喜爱,才满月就封了王,取名耶律泽胜。”

    刘凌笑了笑,没来由的灿烂。

    第四百一十一章 就在沧州

    大船经过博州的时候没有停留,没有减速,也没有刻意做出什么防备的姿态,就那么大模大样又淡然的驶了过去。不出刘凌的预料,博州军并没有阻拦。沿路很太平,连一个甲士都没有看到。

    赵大一直站在刘凌的身后,虽然他升任监察院指挥使之后很少再上阵搏杀,但一身功夫还是在的。不然,当初在雍州的时候,谢俊那一刀,或许直接就将他劈为两半了。赵大最喜欢也是最信奉的一句话,是刘凌说的。

    如果你不想死,那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自己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杀死。

    所以,即便身为监察院指挥使,这个大汉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正二品的军衔高官。但赵大除了伤重其间,一直没有停止过练功。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刘凌麾下的这些将军们,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他的影响,就拿早起锻炼来说,包括花翎,赵二,杨业在内的很多将领们都在坚持着。而且,他们对于刘凌“独创”的那些锻炼动作很喜欢,比如,俯卧撑,引体向上之类的方式。

    刘凌自然也不会解释这些东西并不是他原创的,一来解释起来很麻烦,二来,就算是解释了,估计着他们也不信。在他们眼里,刘凌是除了不能生孩子之外近乎全能的完美男人。而汉军如此团结,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对刘凌的个人崇拜。在特定的时期,个人崇拜是可以有的。

    虽然经过博州的时候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是赵大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就盯着船队。那眼神很冰冷,也很犀利。

    自从成为监察院指挥使之后,本就阴柔的赵大更加的黑暗了。他熟悉黑暗,喜欢黑暗,所以对黑暗中的东西格外敏感。他知道,在某个隐秘的地方,一定有一个人在盯着船队经过。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好像洗澡的时候旁边站着几个男人在看着一样。

    他郁闷的摇了摇头,索性不再去看岸上。

    “王爷,根据院子里得到的确切消息,沧州只有不足四千的郡兵,装备也比不上周国的正规战兵。就战斗力来说,虽然沧州的郡兵打过几次胜仗,但对战的都是那些草寇,真实的实力还是有待商榷。杨业将军的人马最快也得比船队慢三天抵达沧州,这三天……”

    刘凌看着被大船破开的河水,似乎在想着什么。听到赵大说话,他转过头看了赵大一眼,缓步走回椅子上坐下,抚摸着黑豹破敌黑亮黑亮的毛说道:“沧州只有四千装备不足的郡兵这不假,但沧州有卓青战。”

    赵大沉默,他知道王爷说的不假。

    沧州郡守卓青战,论品级,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从五品武职。但这个人的能力简直可以说堪比一代名将,论守城来说,刘茂也远远比不上他!之所以给卓青战如此高的评价,是因为从魏州北上已经走了五天,北方的局势每天都会有监察院的密谍送到船上来。五天了,面对三十万来势汹汹的契丹狼骑,只有四千战斗力孱弱的郡兵守城,沧州竟然还坚强的坚持着。创造这个奇迹的,就是那个叫做卓青战的大周从五品小官。

    不过,如果说前五天是靠着卓青战卓越到令人心服的指挥能力和号召力保住了沧州城的话,那接下来的几天,保证沧州牢不可破的是另外一个人。

    当然,卓青战已经创造了一个奇迹,但之后的几天,还有一个人给了卓青战巨大的帮助,正因为他的存在,沧州城防才会变得坚固起来。这个人叫做柳非惊,是监察院五处的档头。

    柳非惊在契丹铁骑南下的时候,正在冀州。他带着监察院五处精心打造的武器,随王半斤的大军北上,一举将定安军冀州大营二十万大军杀了个灰飞烟灭。监察院五处负责整个院子的装备供给和武器研发,比如如今神机营的霹雳弹,射程已经足足提升了两倍,几乎达到了弓箭的射程,这就是五处的功劳。

    王半斤率领大军开赴岚州,刘茂要对抗离妖那颜的十万狼骑,沧州这边根本就顾不过来,所以,带着一百多名监察院五处监察卫的柳非惊,向刘茂借了五百士兵,带着监察院五处研发出来的大量武器赶赴沧州。这并不是院子里的命令,也不是刘凌的命令,而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

    柳非惊还带着一个人去了沧州,这个人是个死囚,是汉军击败定安军后抓获的最大的一个战俘,这个人在定安军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个人,就是庞准。

    柳非惊向刘茂借了五百士兵,也要来了庞准。柳非惊有胆子要人有胆子去沧州送死,刘茂就有胆子把人给他。非常时期,行事自然不能拘泥于小节。他们两个都知道这样做不合规矩,但他们还是这样做了。

    当赵大得到柳非惊亲自带着五处的人赶去沧州的时候,柳非惊已经到了沧州了。正是因为他的到来,已经穷途末路的沧州郡兵,才能又苦苦坚持了七八天。卓青战,柳非惊,庞准,这三个之前毫无瓜葛的三个人,聚集在一起,用他们的坚持,坚定,用他们的信念,信心,用他们的勇敢勇武,创造了一个伟大的奇迹。

    “咱们从魏州出发到现在已经走了七天,今天的院报里不是清楚的说了吗,沧州依然没有失守。”

    刘凌的话里透着一股很强的欣赏:“靠着四千郡兵,就能硬抗三十万契丹狼骑五天,这个卓青战了不起,即便换做是我,也不会做得比他更好了。柳非惊已经到了沧州,既然他还能进城,说明契丹人对沧州的围困并不是很严密。最起码,我到沧州之前,沧州还破布了。”

    赵大一惊。

    “王爷的意思是……契丹是故意不攻破沧州的?”

    刘凌笑了笑道:“耶律极这个人好高骛远,而且他现在的太子地位不保,这次能领兵南征,完全是因为他老子耶律雄机把他抬出来跟耶律德光打擂台。耶律极应该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再加上这个人的心境本来就狂傲,第一战,他肯定是要打个漂亮仗的。这样,他才会在耶律雄机那里取得一个好的印象。仅仅打下一个沧州,对于领兵三十万的耶律极来说真的没有太大的意义。”

    “他在等,等一个中原有权势有地位的人去沧州,杀了这个人,再攻克沧州,这才是漂亮的一战。”

    刘凌问赵大道:“你说,如今的中原地区内,谁的名气最大,权势最大,地盘最大,谁去沧州最能满足耶律极的胃口,他最开心?”

    赵大认真的说道:“是王爷。”

    刘凌笑了笑说道:“毫无疑问,是我。”

    他说:“耶律极运气不错,我来了。”

    刘凌随手拿起监察院的院报,一边看着一边说道:“如果耶律极发了狠不计代价的进攻沧州,卓青战就是再如何惊采绝艳,再如何骁勇善战,沧州城只怕连两天都守不住。当然,这并不是我贬低卓青战的指挥能力,恰恰相反,我对这个人很敬佩。就单单凭他没有其城而逃,带着四千郡兵就敢坚守沧州这一点,我就由衷的佩服他。”

    “一个人明知道要做的事就是送死,但他依然做了。这样的人有两种,一种是白痴,一种是英雄。”

    赵大说道。

    他歪了歪头,有些无奈的说道:“而且,往往英雄和白痴总是很纠结的难以区分。”

    刘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现在我要做的,看起来也是一件很白痴的事,而且,比起卓青战和柳非惊来说,更白痴。”

    赵大接下来说了一句很大胆的话,若是让旁人听到了一定会大吃一惊。

    “王爷确实是个白痴,一个带着千余名士兵就敢去沧州挑战契丹三十万狼骑的白痴。”

    他耸耸肩膀有些凄苦的说道:“最无奈的事,王爷麾下,有不计其数的大大小小的白痴。正跟在王爷身后,没日没夜的往沧州赶去送死。”

    刘凌没有怪赵大的无礼,而是释然的笑了笑:“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一个大白痴领着无数小白痴去做白痴的事,结局会是什么?”

    他像是在说绕口令。

    赵大张开双臂深深的吸了口气,贪婪的呼吸着:“会很辉煌,英雄的辉煌。”

    “怎么又变成英雄了?”

    “属下刚才不是说了吗,英雄和白痴,总是很难区分。”

    刘凌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赵大坐下,他发现有个不畏惧自己的人说话,其实是一件很好的事。赵大有这样的地位,是刘凌刻意培养出来的。他需要一个朋友,哪怕这个朋友是自己养成的。赵大的身份很特殊,他自认为是刘凌的一条忠犬,也承认,自己是唯一一个能在王爷面前谈笑自若的忠犬。身在刘凌这个位置,有时候,很孤独。

    赵大不客气的坐下来,看着刘凌问道:“王爷,如果……如果咱们都死在沧州,是不是很可惜?属下本以为,会跟着,看着,见证着王爷统一天下的。不过现在看来,沧州之行好像是十死无生的路。”

    刘凌点了点头:“十死无生。”

    他笑着说道:“最起码,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听到王爷这么说,看到王爷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淡淡的自信表情,赵大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有什么事,是王爷没有把握做到的?

    既然王爷执意要去沧州,难道真的如表面看起来这样凶险而绝无生路吗?好像,王爷从来不去做没有把握的事吧?他记得王爷说过,无论有多大的抱负,多高志向,多宏伟的目标,实现这些之前,首先要保证的就是自己活下来。

    似乎是王爷看破了他的心思,一句淡然的话语让赵大骤然一愣。

    “季承云就在沧州不远,他手下先锋营现在可是有一万五千精兵。放心吧,我是不会进沧州城的,也不会带着你去送死。”

    听到王爷说出这个秘密,赵大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以监察院如今的能力,为什么竟然不知道,季承云就在沧州?季承云,在沧州做什么?

    第四百一十二章 九死一生

    ps:感谢ioio6699,夜访河池的打赏,你们很威武。

    赵大相信王爷是信任自己的,仅仅凭着将监察院这样强大到有些变态的势力交给他,他就坚信王爷是信任自己的。他本以为,凭借监察院恐怖的实力,他是知道这天下秘密最多的人。然而,刘凌告诉他季承云就在沧州附近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即便他掌控着监察院,王爷的事他也不可能全部清楚。

    赵大心里一惊,却很快就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幸好,刘凌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

    赵大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是不是觉得有些诧异,季承云明明在南边雍州附近,什么时候就到了沧州?”

    刘凌没有转身,但却似乎直接看到了赵大的心里一样。

    赵大没有刻意回避什么,而是很干脆的回答道:“属下确实有些诧异,属下本以为,靠着院子里的情报,军中的事,属下都是知道的。”

    刘凌笑了笑道:“有时候,一些安排只有自己知道,会安全一些。比如……”

    他顿了一下,然后回身平静的看了赵大一眼:“比如,缇骑去了蒲州,把谢俊家人七十多口杀了一干二净。”

    赵大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扑通一声跪下来深深的地下了头。

    刘凌看着他,眉头挑了挑:“别装作很惶恐害怕的样子,没有这个必要。你是心知肚明的,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杀了你。无论如何,你的功劳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付出的我也都明白。谢俊砍了你一刀,那一刀你永生永世都没有办法还回去,所以你杀了他的家人,看起来并不为过。”

    “王爷…….属下知罪。”

    刘凌冷冷的笑了笑:“知罪?你就是因为明知道我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将你怎么样,你才去做的吧?如果,你没有做的那么隐秘,而是明目张胆的带着缇骑去屠了谢俊的家人,或许我还不会这么生气。前些日子,子鱼因为我比她这个三处的档头还要先知道了开封的事而有些惊讶。你知道我是怎么告诉她的吗?”

    赵大摇了摇头,没敢说话。

    “监察院毕竟是我建立的,我是这么告诉子鱼的。”

    刘凌叹了口气道:“别跪着了,起来吧。这件事我记下了,抵去你在雍州立下的功劳,可有怨气?”

    赵大低着头道:“属下不敢,谢王爷宽宏。”

    刘凌道:“本来我还在想该封你个什么爵位,最少也要给你个万户侯才抵得上你立下那么多功劳。功劳大的让我都想不到用什么来赏给你,所以一直拖着封赏没给你。现在看看,还是算了吧,功过相抵,你还踏踏实实做你监察院的指挥使。至于爵位,别想了。”

    他看着不住谢恩的赵大说道:“别以为就这么便宜了你,我说过放过谢俊一家老小的。而你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赵大……我很失望。把院子交给你,是因为你够冷静。我手下的人里,你是最适合在黑暗中行走,也能主宰黑暗。我实在没想到,原来还是高估了你。你有功劳,我记得,所以不会对你怎么样。”

    转过身,刘凌看着大船破开的水浪:“你调去蒲州的二百缇骑,我已经派人都杀了。下次记住,再做什么事一定要隐秘,别让我再发现了,你做错事,你不会有事,但很多人都会有事。”

    赵大不敢说话,汗流浃背。

    “起来吧,好歹你也是监察院的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员。”

    刘凌丢下这句话,转身回了船舱。

    赵大却一直跪着没有起来,直到天色渐渐的暗下来,他依然那么跪着,就好像一座跪倒的雕塑一样。他深深的低着头,额头顶在甲板上。河道上的风不算太小,风吹过他的后背,因为冷汗,衣服粘在后背上,被风一吹竟然生出几分刻骨的阴寒。这夏末的天气还颇为炎热,此时的赵大,却如坠冰窟。

    徐胜走到赵大身边,蹲下来,叹了口气道:“王爷说,若是你愿意跪着,就跪到船尾去,在这里跪着,王爷说他看了心烦。”

    赵大抬起头看了徐胜一眼,苦笑,随即默默的站起来,走到船尾,跪下。

    徐胜并不知道监察院的指挥使究竟犯了什么错误,竟然让王爷那么生气。赵大是大汉到现在为止,武职中官位最高的那个,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王爷对他的喜爱和信任。监察院的权利大得离谱,三品以下官员可以不请旨直接抓人,五品以下官员,监察院有权利直接砍了脑袋,甚至抄家灭门。这是大汉朝廷最阴寒森冷的一个部门,从某种意义上说,监察院是站在百官的对立面的。赵大是一个权臣,也是一个孤臣,他可以横行霸道,可以对任何官吏都冷眼视之,这是王爷给他的权利。

    徐胜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赵大这个人,他总觉得这个人太阴暗了。但是看到赵大跪在那里的萧瑟身影,心里还是有了一些同情。

    悄无声息的,一个身影出现在刘凌所在的船舱里。此人一袭白衣如雪,就这么走进了房间,而刘凌的那些亲卫竟然毫无知觉!他是怎么靠近大船的?还是说,这个人一直就在船上?

    “你对你的属下,似乎严厉了一些。”

    白衣男子在刘凌对面坐下来,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他看着刘凌,眼睛很亮,很好奇,似乎是想看到刘凌的心里去。

    “你下次来,能不能敲敲门?”

    刘凌放下手里的书,没有回答白衣人的问题。

    当今这个世界,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能悄无声息的进了刘凌的房间,而且刘凌一点敌意都没有,一点戒备都没有,他对这个人说话的时候语气中也没有什么气愤,反而无奈的成分多一些。那么,也就只有那个天下无双的聂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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