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从车库开出来,能看到大剧院门口有很多等待的人。灯火通明,车来人往。

    林叔询问是否要去试礼服,周生辰不置可否。

    “试礼服?”时宜有些奇怪。

    他拿走了她的详细尺寸,送来了各式礼服,甚至还和她品味相似地,都是不太□的复古款式。这么多,真的足够十次订婚了,却还要试礼服?

    “今晚看到你穿这身衣裙,觉得很好看,”他坦然,“所以临时预约了这件礼服的裁缝,想要给你做一件新的。”   “这件不好吗?”

    “很好,”他笑,“只是,忽然想让你订婚的时候,穿新做的。”

    她恍然。

    直到车开出上海,她才开始猜想,他是否要带自己回镇江。幸好,她认得去镇江的公路,并不是那个方向,倒是开到个不知名的小镇。

    这里并不像大城市,到夜晚灯火醒目,只有一家一户,自点着灯。

    时宜穿着礼服,披着周生辰的西服外衣,下车走了会儿,到了个小宅院前。看起来像是住户,而非是什么缝制礼服的店面。她疑惑打量四周,周生辰这才出声解释:“这家人家,十几代都是裁缝,到年轻一代,也是如此。”

    时宜想了想:“别告诉我,这里有什么隐秘的国际设计师。”

    “这倒没有,”他笑,“他们的家底也很丰厚,已经不需要为人缝制衣服。只是祖训不能丢掉家传手艺,年轻一辈喜欢这些的,都会去四处游学,再回来继承家业。”

    “所以,中西合璧了,”时宜低头看自己的礼服,“难怪,所有你送来的衣服,都很特别,却也精致的吓人,不像寻常礼服。”

    林叔叩门不久,就有人开门。

    看到是林叔,都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倒不认得周生辰。

    他们跟着进了院子,倒是不大。青石地雕,石雕门楼,楼层不高,皆隐于树木中。幸好早已用复古的壁灯,取代了灯笼,否则时宜真会怀疑,某个地方,会走出红衣女子。

    时宜轻声说:“这样的院子,还像江南的老宅。”

    周生辰说:“你的意思是,我的祖宅不像?”

    时宜摇头:“你家太大了,我都数不清是几进。”

    他颔首:“听起来,像暴发户?”

    她摇头,一本正经说:“不是暴发户,像香港电影的鬼片拍摄地。”

    他摇头,笑起来:“那里也不常住人,只有祭祖时才有人回去。”

    “平常有人看管?”

    “每一代都会有,基本都是最老的管家去养老,”他说,“半是看管,半是给他们颐养天年。”他们说着,来接的老妈妈已经撩起绣线软帘:“林老先生,先在这里坐坐,我去叫太太来。”林叔颔首:“告诉太太,今日是正主来了,要亲自挑选衣服样子。”

    老妈妈应声去了,不大会儿就有人端茶来。

    时宜刚和周生辰拿起茶杯,没来得及抿一口,就见有两男两女前来,除却一个年迈的婆婆,余下三个都是年轻人。两个男人,一个穿着长袍,另外那个倒是西服革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某部民国片子的片场。倒是女孩子,穿着简单的体恤长裙,手里抱着画册,还算正常些。

    也只有那个时代,能看到这么中西夹杂的衣着。

    时宜有些愣,那个穿长袍的眼睛扫了扫,就落在时宜身上:“我猜,这位肯定是时宜小姐。”女孩子笑起来:“废话啦,只有这个是女孩子,当然是她。喏,二哥哥,她穿着的是你打的样,这次二哥胜了。”。

    “你们三个,”老婆婆笑著挥挥手,“要尊重客人。”

    老婆婆走过来,看到林叔是站在一侧,就大概明白了周生辰的身份,微笑颔首:“大少爷,我还是你四岁时见过。这么多年了,给你做了不少衣服,却一直没见到人,没想到,竟然再见,是带了新娘子来。”

    周生辰欲要起身,老婆婆却先落了座:“婆婆我啊腿脚不好,就先没规矩,坐下了。”

    “婆婆请便,”他倒不大在意,“抱歉,这么晚来。”

    “没关系,你是忙人,科学家,”老婆婆很欣赏看他,笑眯眯地说,“周家人呢,就是聪明的多。老一辈也是,小一辈也是。”

    他们闲说了会儿话,老婆婆就开始认真打量时宜。

    先前周生辰虽给了些尺寸,却比不得见到真人,衣裳终归是要配人的,不止是尺寸,甚至是容貌气质。做了一辈子的衣裳,倒真难碰到时宜如此身材容貌俱佳的,自然欢喜,不止是老婆婆,那几个孙子辈的,也像看到珍宝,看时宜的神情都像是看宝贝。

    重新量了尺寸,因为时宜是女孩子,自然那个穿着便服的女孩和她亲近,低声和她交流着衣服的细微末节处,甚至说到兴起,又拿来各色料子,一一品评建议。

    “时宜,你的腿好长,”那个女孩感慨,“我记得,我有个表妹考舞蹈院校,要求,一定要腿比上身长14厘米,你大概,超出标准快2厘米了。”

    她笑一笑。

    由始至终,除了腿脚不方便的婆婆,倒真的没人坐下来。

    看起来,他们都很尊敬周生辰。

    整个过程中,周生辰都在一旁安静坐着。

    非常耐心。他没有看书,偶尔和老婆婆说上几句话,在几个年轻设计师的询问中,表达自己的意见。离开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

    此处离镇江不远,时宜以为,她大概会在镇江住一晚。

    却未料,周生辰坚持把她送回了上海。

    待看到她房间的灯亮起来,他坐回车上。

    如果不是非常时期,他也不想如此长途跋涉,送她回来。

    他忽然说:“我希望,她能一直都平安无事。”

    林叔颔首:“大少爷放心,如今周生家的人,都在静候订婚日。在这之前,时宜小姐不会发生任何事,否则,所有人都会怀疑周生行,他不会出此下策。”

    周生行掌权已二十几年,心思缜密,谋算深重。

    他的确不会这么做。

    周生辰等到她浴室的灯灭,卧室灯亮后,习惯性看了眼手表。

    这次用了38分钟。所以……她习惯的时间,应该是25-38分钟之间。。

    第十四年陈年的旧曲(2)

    林叔继续说道:“周生家规森严,无人敢破。大少爷放宽心,周生行不敢不让权。”

    他的将手搭在车窗边沿,说,“走吧。”。

    车内并未有照明灯,只有月光透过车窗,照进来。

    很安静。

    林叔把车开上路,平稳行驶着,“大少爷为何忽然想要扭转时局?逆市引资,扶持江南经济。”周生辰因为累了,说话的语速有些慢,“五到十年内,中国不再有全球最低廉的劳工,内陆制造工厂陆续关闭,made in china,会变成made in cambodia, made in vietnam。庞大的失业人群,会造成巨大冲击,一定要提前缓冲。”

    林叔在沉默。

    这个大少爷,和旁人不同。

    从他十四岁进入大学开始,就已经注定他和旁人不同。5-10年的逆市投资,需要的,是庞大的人脉和资金。如今替周生辰出面的,只是外姓和一众幕僚,但如此长期项目,必须要他真正的支持,而此举,必然违背周生不得从商的家规。

    倘若没有周生行这个叔父,或许,还简单些。

    时宜本以为,他会如先前一样,白日返回镇江,深夜再来。却未料,次日清晨,她从公寓附近的酒店健身房回来,周生辰已经等在楼下。她有些惊讶,他却说:“我来陪你吃早饭。”清晨七点,忽然出现的人说要陪你吃早饭。。

    她忽然觉得,这种场景,极像是读书时,那些等在宿舍楼下、校食堂边的清晨早饭。

    可惜不巧,她已经吃过了。

    可他却还饿着。

    时宜试探问他,要不要上楼,她给他随便做些早饭吃?周生辰没有拒绝,她带他上楼后,后知后觉地发现家里只有牛奶和一些水果。厨房的架子上,有雀巢的蛋奶星星,哗啦啦倒了大半碗,倒了奶,切好一盘水果,端给他。。

    他坐在餐厅的桌子旁,低头看了眼奶中形态可爱的星星,有些怔愣。

    “我不知道,你习惯不习惯吃这个,”时宜有些不好意思,轻吐舌头,“挺好吃的。”

    “习惯。”他忍俊不禁。

    她怕他不够吃,还特地把盒子也拿出来。

    周生辰刻意扫了眼上边的说明:6-12岁食用。

    他笑,低头舀了口奶和星星,吃起来。

    她耐心陪着。

    仔细去看,他双眉间拢着的淡淡倦意,脸色也显苍白。时宜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额头,他察觉了,微微抬起眼睛看向她。

    短暂的安静。

    她不知道是该收回手,还是坦然去试他额头温度。

    就在她尴尬徘徊时,周生辰轻轻往前凑近了,配合着,贴上她的手。

    她碰到他的额头。果然烫着。

    “是低烧。”他说。

    她嗯声。

    他们牵过手,都是在大庭广众下发生的。

    此时此刻,在明亮安静的餐厅里,她忽然触碰他的皮肤,手竟然有些忍不住的颤抖。幸好很快离开,他没有察觉:“是一直没退,还是又受寒了?”。

    “一直没退。”他放下调羹。

    她沉吟了几秒。

    他好笑看她:“又要给我泡药包?”

    “现在不管用了,”她遗憾看他,“那个是紫苏叶,泡水喝可以散寒。但是现在你已经不是简单的寒热了,上次应该让你喝完,在这里睡一晚渥汗,很快就好了。”时宜说完,反应出自己的措词非常暧昧,虽然是要订婚,但和他之间似乎刚才有了比朋友多一些的关系。

    若是真留宿。

    周生辰仿似没有察觉异样,继续去吃水果,动作慢条斯理的:“睡一晚?可能不会有这么完整的时间睡觉。”。

    “那现在呢?”她忽然问。

    “现在?”

    “嗯,”她说,“你刚吃了东西,过二十几分钟,我给你吃些退烧的药,在客房睡一觉,烧也就退了。”她的眼睛看着他,倒是认真。

    周生辰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颔首:“也好,我大概有几个月没有好好睡了。”

    时宜的提议,是真的为他着想。

    所以也不觉得什么,只是迅速把客房腾出来,边给他换干净的被褥,边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等到他吃了药,躺到床上,她就走出房间,收拾早餐的碗碟。

    在清凉的水流中,她慢慢清洗碗碟。

    眼前似乎仍是他的模样。眉目清秀,并不深刻的五官,惟有鼻梁很挺直,躺在床上的时候非常地安静,像是刚才闭上眼睛就已经沉沉睡去。如此坦然,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完全信任。

    方才把洗净的碗碟放好,她却想起来,他吃了药肯定会发汗。

    醒来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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