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并排放着她的一双高跟鞋和小朋友两只小小的鞋子。那双小鞋子的一只的鞋带松散开了,看起来, 鞋带系得还不是很好。

    沈京墨的脚步顿在玄关边, 垂下眼,看着那两双鞋。

    忽然意识到,他们的世界里,六年里, 都是没有他的。

    星熠一溜烟儿就跑到自己的小卧室了,陈旖旎进去找他前,边回头望了门边的沈京墨一眼,他站在那里不动了。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进去了,见星熠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缩在床上,满脸都是警惕,见她进来神色才和缓。

    陈旖旎看他这副模样好笑,坐到床边,揉了揉他小脑袋,捏过他两只白皙小手,仔仔细细打量,轻声问:

    “夹到手了吗?”

    星熠乖巧地摇了摇头,一双黢黑的眼睛直看着她,“妈妈,你怎么才回来?”

    陈旖旎刚想答,忽然默了一瞬。

    星熠有着狭窄单薄的双眼皮,高挺鼻梁,黢黑的瞳色与嘴唇的轮廓,都尤其的像沈京墨。

    以前不觉得,别人也总说星熠处处长得像她,可随年岁渐长,或许是再见到了沈京墨,忽然在星熠的眉目之间,能看出些他的神韵来。

    陈旖旎还没说话,小朋友突然就将脑袋拱到她臂弯里,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妈妈喝酒了。”

    陈旖旎笑着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喝红酒你都能闻得出?”

    星熠继续嗅,除了她身上常有的一股玫瑰淡香,又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眼睛一亮,就喊:“妈妈身上不是贺叔叔的味道——”

    陈旖旎苦笑。

    “是坏叔叔的!”

    “……”

    陈旖旎唇角笑容渐失,有点儿无言,她轻轻放开了小家伙,起身,准备回到门边。

    星熠忽然在她身后出声:“妈妈,今天叔叔来学校找我了。”

    陈旖旎回头。

    星熠继续说:“那个叔叔问我,可不可以喜欢妈妈。”

    陈旖旎一愣,这才下意识问:“哪个叔叔?”

    “啊?”

    星熠天真地眨眼,伸着脖子,遥遥朝刚才的门边望。

    依稀能看到一道高大身影立在那里,影子被走廊的灯光拉得歪斜。他这会儿好像也不是特别怕了,伸手指了指:

    “就是门口的……坏叔叔。”

    他还怕陈旖旎生气似的,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缩回了脑袋。

    陈旖旎动了动唇,不由地也跟着星熠的视线看向门边。

    不知是否是房间内灯光过于柔和,她的目光变得一时辽远,又沉默了一会儿,静静问星熠:“你怎么说。”

    “——我说!”星熠又挺起胸膛,邀功一样,眼睛也亮亮的,“不可以!”

    陈旖旎无奈地牵了牵唇,苦笑连连。

    “妈妈讨厌他,所以,我就说妈妈讨厌他那样的叔叔——”

    陈旖旎只是笑。

    她按住小家伙的脑袋,将他按回了床上,揉了揉他的脸颊,温柔地笑了笑,赞赏道:“干得不错,去睡觉吧。”

    星熠咧嘴直笑。

    陈旖旎这才出去。

    一望,门口的人已不见踪影。

    她脱掉大衣外套,随便披了个披肩,回到门边。

    站在他刚才站过的位置,下意识地四下观察着,想知道他刚才在看什么,怎么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却也没看明白。

    打开门,朝走廊看。

    也没人了。

    空空如也。

    家就在楼梯拐角,沿楼梯一望,透过一扇巨大的窗户,能看到他的车,还停在原来的位置。

    还在下雪。

    他穿过雪色,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她也不动了,倚在门边,透过窗户看着他。

    他的车一直停在那里,他上去很久都没动静。

    她也看了他很久,也没动静。

    两人就如这六年一样,生生站成了人生的两岸,站在彼此人生的对立面,却都没有要走的迹象。

    她和他都以为他们走了很远,也隔了很远,说到底,依旧在原地徘徊。

    在门边站了会儿,她酒也彻底清醒了,突然有点儿想抽烟,过滤一下头昏脑涨的感觉。

    她一般不会在星熠面前抽烟的,要抽都会去走廊、阳台,特意避开。

    下意识浑身摸了一圈,没摸到。

    不知怎么就有点沮丧,她在门边靠了一会儿沉淀思绪,转身准备回家里。

    突然,楼下有人喊了她一声:“ashley。”

    一道苍老的声音。

    陈旖旎又一回身,见是grace上了一半楼梯。好像是要上来找她。

    陈旖旎又看了看表。

    已经十点多了,这个点上来找她做什么?

    老人家腿脚终究不太好,她于是主动走下去。

    grace便用那一双精明的眼睛打量着她——这让陈旖旎一直都感到十分不舒服。

    她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很多次grace这么看着她,都会让她不由地想起杜兰芝。

    听说,杜兰芝半年多以前就去世了。

    陈旖旎站在楼梯上,心底却是无喜也无悲,只轻轻抬起下巴,用法语冷淡地问grace:“什么事?”

    说完这话的同时,察觉到楼下停着许久没走的那辆车,好像在雪地里动了一下。

    引擎带着风雪震颤一下。

    忽然,又停了。

    车停下来,车内的两道视线也跟着向她投来。

    这整栋公寓都是grace的儿子的,grace负责看管多年。

    grace为人死板传统,是个谨慎小心到刻薄的老太太,先前公寓里好像因为混乱的男女关系发生过什么事,还来过警察,所以她平时很喜欢观察公寓住户们身边来来往往的人。

    尤其是陈旖旎这么一个单身妈妈,还是中国人,总是受到特殊的“关照”与这种尖锐目光的审视与考量。

    grace喋喋不休地说教着她,颇有点儿倚老卖老,指桑说着槐,旁顾左右而言它。

    大致是在教训她总带不同的男人回来会对ethan,也就是星熠的成长不利,她也应该注意点影响。

    陈旖旎懒得辩解,准备上楼。

    grace好像不光是为这事儿找她,说了什么水电的用度这个月超了标,让她等在此处,转身去找了单子给她,要她明日去交。

    grace还特意强调给她垫付了,细数着多少钱,生怕自己吃亏一样。

    陈旖旎听着心烦。

    grace三句不离说教,又说星熠今晚被一个男人送回来的事,而这会儿又是门外的另一个男人刚才抱着喝醉的她上了楼。

    grace刚一指,她正说着的“那个车里的男人”就下了车。

    沈京墨先前降下一侧车窗,隔得不远,侧耳也听明白了grace在与跟陈旖旎说什么。

    从指责她乱带不同的男人回来,说了水电的单子,又暗指她行为不整,对ethan的成长不利。

    他走下来,小小一段路没撑伞。肩头落了雪花。

    那男人气场凛冽,grace见他下来,又遥想到这是个很有礼貌,斯文儒雅的男人,那会儿询问她陈旖旎家的门牌时,态度非常好,便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

    陈旖旎捏过那水电单子,又准备上楼,沈京墨已经走了过来,一手拉过她手腕,便将她揽到自己身边。

    grace见他们如此,皱得抽抽巴巴的嘴,登时不说话了。

    沈京墨对grace报以和善的微笑,寒暄几句开头,大致询问了公寓的资产总值和地段价位。

    他态度极好,grace虽不知他问这些做什么,便都草草一一答了。

    陈旖旎狐疑看他眼,转身又要上楼,两手的手腕却都被他钳制住,他将她手腕反剪到她腰后,拉回来。

    力道却是温柔又强势。

    沈京墨跟grace留了个名片,淡淡说:“以后如果ashley和ethan有什么事,希望你可以先联系我。”

    grace犹豫了一下,接过名片,问他:“你是什么人?”

    “ethan的爸爸。”他说着,低头看她一眼,笑意温柔地说,“如果ashley有住的不舒服的地方,也可以跟我说。”

    “……”

    陈旖旎怔了怔。

    “不过,我想她应该也住不了太久了。”

    他法语的发音调圆腔正,声线低沉优雅,从她额顶飘荡下来,居然有种让人心安的魔力。

    她不由地想起,以前她在巴黎上学,他带着她游走在各处,也是这么一口流畅优雅的法语和一副彬彬斯文的模样。

    人人都对他赞不绝口,那时或许只有她知道,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内心已经坏得烂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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