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柳芽从明若柳的伤口蜿蜒长出,几近缠绕住半个手掌。南煌脱下外裳盖在她身上,将她从顾琢斋怀里抱过来,向卧室飞奔。

    明若柳一身妖气弥散,柳枝缠住她双手,渐渐蔓延到了脸上。

    “阿柳,阿柳!”南煌连声唤明若柳的名字,想要让她清醒,却是徒劳无用。

    他一脚踢开房门,飞快闪入房中,顾琢斋想要跟进去,泛漪拦到他身前,砰地一下关上房门。

    顾琢斋被关在门外,心慌意乱:不过是摔了一跤受了些皮外伤,怎么就会变得这么严重?

    “我去请大夫!”他内疚至极,转身就想跑去医馆。

    “别!”泛漪赶紧拽住顾琢斋的衣袖。明若柳是妖,哪里能看大夫?!

    “顾公子,这是阿柳的老毛病,犯病的时候休息休息就能缓过来,不用去请大夫!真的不用!”

    “老毛病?”顾琢斋一愣,骤然想起明若柳晕过去前叫的名字。他迟疑问道:“泛漪,焕郎……是谁?”

    “焕郎?!她跟你说了江焕的事情!”泛漪不可置信。

    顾琢斋越来越迷糊,“江焕?江焕又是谁?”

    他此话一出,泛漪便知道自己刚才多嘴失言了。她慌乱捂住嘴巴,什么话都不敢再说。房门霍然一下打开,南煌从房里出来,向泛漪点点头,泛漪如得了救星,马上逃进卧室。

    “明姑娘怎么样了?”顾琢斋关切地询问明若柳的情况。

    “没什么事儿,不用担心。”南煌打量着顾琢斋的神情,猜他应该没注意到明若柳手上长出了枝叶,放下了三分心。

    “刚刚泛漪说这是她娘的一个老毛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老毛病?”南煌不知道泛漪为了阻止顾琢斋去找大夫,随口编出了这样一个理由。

    明若柳滴在地上的血没了她的妖力支撑,正在变成片片柳叶。南煌看到一路印记,怕顾琢斋起疑,满心想着送客。

    他揽过顾琢斋,“不是什么大毛病,睡一晚上就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不用挂心。”

    他一面走一面同顾琢斋说话,叫他好不注意地上沾血的落叶。

    南煌和泛漪再三说没事,顾琢斋也不好再坚持请大夫。出得集芳堂,他往家走,明若柳伤心欲绝的神情在他脑海盘桓不散。

    那个叫江焕的人是谁?为什么他们提到这个人,都如此讳莫如深?

    走到明若柳摔倒的地方,熄灭的灯笼歪歪斜斜倒在地上,他弯腰捡灯笼,注意到灯笼旁有不少散落的柳叶。

    “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多柳叶?”

    他抬头四望,见不过几步路远的河街旁柳枝微扬,便眨眼就将这疑惑抛在了脑后。

    明若柳清醒之后,心有余悸。昨晚要是顾琢斋发现了她是妖,后果不可设想。

    她呆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握着江焕的玉簪,表情颇是郁郁。听得房门开合,她赶紧将玉簪收好。

    泛漪进到房中,迟疑了一会儿,试探问道:“阿柳,要不然……我们回御花园?”

    明若柳遽然抬头看她。

    泛漪在她身旁坐下,“土地公说过,为情所困最折修为。你上回被打回原形,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命。”

    “你在这儿,看见顾琢斋就想起江焕。再这么来两次,我们早晚要露馅。回御花园,我们姐妹在一起修炼,不管日后能不能成仙,好歹是无忧无虑。”

    妖历经数劫方能修成仙身,当年江焕一劫,明若柳几近丧命。在御花园里重新修炼两百年,她刚能修成人身,就急不可待地找到顾琢斋想要报恩。

    泛漪原以为‘报恩’两字就像戏文里写的那般,不外乎是花前月下,才子佳人,可昨天明若柳那被心魔反噬、面色惨白的模样让她现在都不由后怕。

    “我不回去。”

    明若柳想也不想,干脆地拒绝了泛漪这个提议。

    一走了之,便意味着前功尽弃,欠江焕的恩情还没还清,她怎么能离开?

    “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把顾琢斋和江焕混为一谈。我对他好,只是为了报恩,我跟你保证,我再也不会对凡人动心。”

    她说这些话,一半是让泛漪安心,一半是告诫自己。如果说她之前还会幻想从顾琢斋身上找到江焕的影子,那经过昨夜的事,她就已经彻底清醒。

    顾琢斋不是江焕,也永远不可能是江焕。

    泛漪虽不再劝她,脸上仍可看出几分勉强。明若柳为了让她放心,便将昨晚在顾琢斋家碰到的事与她一一道来。

    她抱着双膝抱怨,“要是他肯坦诚告诉我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我也不会那样。”

    泛漪盘腿坐在床上与她相对,食指点着下巴,若有所思。

    “红色请柬,除开寿宴便是婚席。听李大娘说的,我猜是白家下帖子去找顾公子赴宴。”

    “赴宴?赴宴有什么不能对人说的。”

    泛漪灵光一闪,要是顾琢斋和白家间有什么难对人言的隐情,那他遮遮掩掩也就顺理成章了。

    “李大娘!”

    “啊?!”明若柳一头雾水。

    泛漪噗嗤一笑,不懂她为何突然变得迟钝。

    “你不知道,可李大娘知道啊!”

    “对啊!”明若柳一拍大腿,如梦方醒。

    有了李大娘,莫说顾琢斋的事,就是全镇的家长里短,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自己真是傻,竟然就想着往牛角尖里钻!

    明若柳二话不说从床上蹦下来,一阵风似地往厨房跑去,不一会儿,就拎着点心出了门。她急匆匆往天宁巷走,平生第一次希望不会偶遇顾琢斋。

    她带着厚礼登门,李大娘果然格外热情。从暮色四合呆到夜色深浓,明若柳终于带着一肚子八卦,心满意足地告了辞。

    走在路上,她不禁一阵唏嘘。

    她本以为江焕遗腹子的身世就已经够可怜了,却没想到顾琢斋还能青出于蓝,比江焕惨上加惨。

    集芳堂里,泛漪和南煌老早就在水阁里备好了小酒小菜,等着她回来讲故事。

    明若柳饮完一杯酒,看一眼两人期待到闪闪发亮的眼睛,感慨地叹口气。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顾琢斋出生时,顾家还是浮桥镇的一大望族。他祖父文才名满江南,官至工部侍郎,父亲考取编修官一职,虽然官阶不高,但仍是颇受人敬重。

    白意宁之母与顾琢斋之母同出于诗礼之家,幼时即相识。后来两家小姐各有际遇,一个下嫁于商人,一个门当户对嫁于书礼之家。

    白意宁他爹经商攒下不少家业,便想为白家以后入仕找条途径。两家夫人无话不谈,亲密非常,顾家就和白家顺水推舟订下了婚约。

    怎奈天有不测风云,朝中新党得势,顾琢斋祖父遭到清算,顾家一夜间天翻地覆,昔日风光荡然无存。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世事不外乎如此。祖父和父亲先后去世,顾琢斋一个稚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产被族人分刮一空。

    商人最会计算利弊得失,白意宁他爹见顾琢斋落魄,且三代不得科考,没过两年就要求与顾家退亲。顾琢斋知道自己日后前途惨淡,也就与白家退亲断了来往。

    可白老爷这个冷血无情的人偏偏就有一个通情达理的女儿。白婉宁知道父亲行事太凉薄,这些年来便一直暗中接济顾琢斋。

    如此一来,明若柳终于懂了为什么昨日李大娘说白家请顾琢斋赴宴是黄鼠狼过年,不安好心。

    “这就是个鸿门宴!”

    泛漪听罢,激愤地一拍桌子,“顾公子要是去了,肯定会被想着法儿羞辱,这白老爷的心也未免太坏了!”

    “那他不去不就得了?”南煌听懂了个大概,但仍有几分懵懂。

    “你傻啊!”泛漪无语地瞪南煌一眼,“白家派管家来送的请帖,顾公子要是不去,白老爷肯定会造谣他目中无人,狂妄自大!”

    “反正顾公子不管去还是不去,白家总能找到话说。”

    南煌终于转过弯。

    “啧,这招真够阴的啊!”他不由撇嘴。

    “谁说不是呢!”明若柳悠悠一叹。

    作者有话要说:  再也不会对凡人动心。

    flag已高高立起。

    第10章

    隔日顾琢斋到集芳堂上工,泛漪见他上了西楼,就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将碗炖得香浓的银耳莲子羹端到了画室。

    “顾公子,近来老听你咳嗽,今儿我特地给你煮了银耳汤。你趁热喝,这东西润肺止咳的。”她殷勤递上莲子羹,眼神特别温柔关切。

    顾琢斋受宠若惊,他尴尬地接过碗,不知她为何一夕之间变得如此热络。

    泛漪笑眯眯地盯着他喝,又道:“顾公子,你画累了就同我说,我给你做点心。”

    顾琢斋吓得呛了一口莲子羹,泛漪一个箭步冲上来想用用帕子给他擦嘴,他慌张往后躲,一不留神后腰撞在桌角,霎时痛得直不起腰。

    “顾公子,你还好么?!”

    泛漪一声惊呼,竟然毫不避忌地伸出手想要给他揉腰。顾琢斋窘迫得满面通红,左躲右闪,迭声说不必。

    明若柳来找顾琢斋,走到画室门口,见到这场景嘴角不由一抽。

    “泛漪,铺子里来了好多客人,南煌一人忙不过来,你去帮忙照看一下。”她赶紧给顾琢斋解围。

    “哦。”

    泛漪答应一声,终于收回了手。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笑道:“顾公子,中午你想吃什么?油焖笋好不好呀?!”

    明若柳无语地一翻白眼,扯了扯她衣袖。

    “你给我正常点!”她压低声音斥道。

    泛漪委屈地轻轻一哼,挂着小脸蹬蹬跑下了小楼。顾琢斋这辈子受了那么多罪,她对他好点怎么了?许她报恩,就不许她关心关心吗?

    画室里只剩明若柳和顾琢斋两人,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知道实情后,明若柳便能理解为何顾琢斋不肯将这件事告诉她。她与顾琢斋有前世羁绊,可对顾琢斋而言,两人相识将将一月,说是朋友都有些勉强。

    想起前夜自己在他面前无理取闹的样子,明若柳的脸庞不禁发烧。她无言转身,想要就这样溜走,顾琢斋偏偏又叫住了她。

    “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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