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撒娇一样,让姚玉容愣了一下,想起了谢璋小时候的样子。

    谢璋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抿住了嘴唇,显出有些不好意思的尴尬与对自己的羞恼。他强自镇定的垂下了眼眸,在矮桌下握紧了拳头。

    见状,姚玉容柔和了眉眼:“那……如果没有别的问题的话,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去草原上看看那些学校。”

    谢璋假装自己的耳朵没有涨红发烧,乖巧的点了点头:“好。”

    ……

    谢璋几乎前脚刚离开,狌初九后脚就回来了。

    他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皱着眉头,抿着嘴唇。但尽力的让自己依然露出满不在乎的轻松神色。

    “什么时候回来的?”姚玉容温和的问他。

    “啊?刚回来,怎么了?”

    “如果你刚才才回来的话,那就有些反常了——你最近从不会放心离开我这么久的时间。”

    “……是啊,所以我最近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的确实在是太过粘人了。这样会招人讨厌的,我可不想被你厌烦,所以拼命忍耐着离开了你好一会儿呢。怎么样,是不是不会打扰到你了?”

    姚玉容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朝着他招了招手。

    “怎么?”狌初九站在原地,看见了这个动作,没有动的试图抵抗。

    但她开口轻轻的说了一句:“过来。”,他就立刻屈服了。

    狌初九默默地走了过来,盘腿坐在了她的身边。

    姚玉容很自然的靠了过去,她靠在他的肩头,安静了一会儿,觉得他的肩膀实在有些过于瘦削的硌人,就干脆的躺了下去。

    她仰面躺在了他的大腿上,抬眼去看他的脸。

    “你早就回来了。我看见你的影子在门外晃了一下,然后藏了起来。”姚玉容微微笑了笑,双手将他的左手握在手心里,一起放在了小腹上。“你听到了多少?”

    狌初九看起来更难受了。“……”

    “怎么了?”

    狌初九终于说:“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告诉他你是女子这件事情。”

    “所以你不高兴,就是为了这个?”

    “我觉得你不能够那么……信任他。太轻率了……如果他想伤害你的话,你的弱点,你的把柄……你把自己的软肋全部都暴露出来了。”

    说到这里,狌初九迟疑了一下,他知道你并不喜欢听见月明楼的名字,所以在不得不提起的时候,他只能用别的称呼代替:“……他们教过我们的,也许你不喜欢……但那能保证安全。”

    “他们教我们如何最大程度的隐藏自己。这在许多情况下,当然很有用,”姚玉容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颊,轻轻笑了:“但我有什么不安全的?你总觉得我很脆弱,初九,可是……我有你在身边,谁能伤害我呢?而关于我是女性……外面本来就有很多流言,就算谢璋站出来说那是真的,但只要我活着,只要谢籍还在,谁又敢相信呢?”

    狌初九抿紧了嘴唇,不高兴道:“这么说,你觉得完全没有问题,是吧?”

    “不,我想,既然我让你不高兴了,那就应该还是有些问题的?”姚玉容露出了一个戏谑的表情,逗他道:“别生气了。你才是我最信任的那个人。”

    她隐约察觉到了狌初九的怒火来自哪里——并非是对外界的不满,而源自他内心的不安。

    他被投入监狱过,然后以非正常的程序离开了——他如今的状态,甚至都不能够称之为“释放”。

    而在姚玉容身边这么些年,他近乎惶恐的了解,她有自己的原则与底线。

    他觉得自己,让她打破了那些很珍贵的东西。

    他害怕自己不值得,也害怕她有一天觉得不值得。

    纵然离开了监狱,他的心头也一直沉甸甸的,仿佛等待判决的囚犯。

    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笑、闹、说些没心没肺的玩笑话。他小心翼翼,害怕激怒她,害怕妨碍她,害怕她厌烦。

    但还得伪装的像是一切都好。

    可是月明楼出来的人,大多都敏感极了。因为他们必须学会观察一切有意无意暴露出来的蛛丝马迹,细致入微的察言观色,来迎接无数个或致命,或没那么致命的训练,否则,就可能因为嗅觉不够灵敏,没能发现足够的预兆,然后猝不及防,毫无准备的,被残酷淘汰。

    所以他一直都观察着她,从她的反应之中,推测自己的行为是否让她不悦,是否让她厌烦,是否让她感到了……不值得。

    刚才的事情,就让他感觉到了危机——她从未向任何一个人,如此恳切,如此真诚,如此……毫无保留。

    就算她说的那些事情,其实狌初九也都知道,可……那跟她愿意坐下来,把一切开诚布公的告诉对方,就是不一样。

    姚玉容知道,如果一个人整天还有空胡思乱想,那一定就是因为闲得发慌了。

    所以她说:“明天你和撒罕纳斯带着队伍,去看看有没有牧民需要修修房子吧。”

    “……牧民没有房子。”

    她拍了拍他的手背:“那就修修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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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六章

    信任是一种非常可贵, 非常脆弱, 也非常需要呵护的东西。姚玉容对谢璋寄予重望,并且真心的希望,他能够继承她的理念,所以对待谢璋, 也格外的温柔, 宛若买回了一粒种子,小心呵护,细心照料, 满心期待着它发芽抽苗,然后开花结果。

    这在狌初九看来, 有时候简直温柔过了头,几乎像是在害怕他不能跟自己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一样。月明楼的教育方式显然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比起循循善诱,他更信奉“不听话就打到服”。

    对此姚玉容表示:“你根本不懂儿童教育心理学就别来捣乱。”

    而狌初九皮笑肉不笑的回答:“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 难道你没有发现你已经把谢璋完全迷住了?”

    他几乎是亦步亦趋的跟在谢安身后, 对她言听计从, 将她所说的一切理念,都奉为圭臬——自从他知道了她是女人以后。

    也许是他想多了,狌初九这么告诉自己,就算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一个在泥沼里摸爬滚打的下等杀手恶意揣测一位世家高门的贵公子吧,反正他就是觉得,谢璋若是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也许态度会更加尊重一些,而不是这么……过于亲昵。

    他忍不住提醒姚玉容道:“你知道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也根本不用对他这么温柔,对吧?”

    姚玉容当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她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说:“你都在想什么!”

    狌初九不想跟她吵架,也不想叫她不高兴,于是听出了她并不想与他讨论谢璋的事情,就只能偃旗息鼓,浅尝辄止的闷声闷气道:“……反正,你知道就好。”

    与此同时,他当然没有跟着撒罕纳斯一起去给牧民们修帐篷,在麒初二没有跟来的时候,狌初九的自我定位就是她的贴身侍卫。

    ——尽管是那种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她身旁的贴身侍卫。

    毕竟他现在还处在“掩人耳目”的状态下,哪怕贴身保护的仪仗队伍中,能够近身护卫“谢安”的成员,大部分都是之前月明楼里出来的成员,但队伍里也有许多其他官员,认得狌初九的脸——毕竟当年他风头正盛的时候,总是满京城的乱跑。

    一路上他都尽量的呆在姚玉容的马车里,不过同行了这么久,他总有要离开马车的时候,难免会被人看见。

    纵然对方一时不会说些什么,他却得自觉的保持低调才行。

    不过,在阳光底下待久了,原本在月明楼里训练出来的“藏匿”、“隐蔽”、“暗哨”之类的技能,虽然还不至于忘光,却总让他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月明楼教他们藏身,是为了潜伏,寻找机会,然后一击必杀。但现在,他却是为了更好的守护。

    姚玉容对“暗卫”这种模式很感兴趣,第一天带着谢璋,正式访问西疆的“希望学校”时,总是不自觉的四处寻找他的身影,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无影无踪,但随叫随到。

    “你都藏在了哪里?屋顶上?屋檐下?”她好奇的想到了穿越之前看过的那些里,神出鬼没的“影卫”们,不知道在现实中是否真的能够存在。

    而看着她热切的神色,狌初九便想尽可能久的留住她对自己的兴趣与注意。

    他弯起了眼睛,拉长了声音,逗弄道:“不——告诉你。”

    姚玉容也不气恼,仍然兴致勃勃,只是挑了挑眉头,半信半疑道:“你该不会……是根本就没有跟上来吧?”

    “你就这么想我?”狌初九并没有生气,他戏谑道:“你猜?”

    可是当他要告诉她:“好啦,其实我藏在……”的时候,姚玉容却又连忙打断他,不停的摆手,“别告诉我!别告诉我,我要自己发现。我明天还要继续找你。”

    “好吧。”既然她都这么说了,狌初九只能笑着闭嘴了。她把他当做一个乐趣,一个能让她高兴的存在,并且愿意继续将目光追逐着他……

    狌初九就忍不住心想:那又有什么不好?

    他一边觉得她可爱,一边自觉地掀开被子躺上铺满皮毛的床榻,暖好被窝,一边看着身形高挑的少女褪下宽大的大氅——这可不是因为他偷懒或者服侍不周,主要是姚玉容自己不愿意。

    众所周知,谢安在自己的贴身侍女死后,便一直没有再找人贴身服侍过,所以才有那位侍女或许是“他”唯一心爱的女人的传言。

    总之,就连狌初九这样知根知底的人,想帮她换衣服,她也拒绝了。

    因此,他就只能先躺在床上,看着她脱下了御寒的厚重外套后,只穿着一袭白色中衣,在即使烧着四五个火盆的帐篷里,也依然瑟瑟发抖的扑进他怀里。

    狌初九很快就掀开被子,把她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怀中的纤细骨感,与平日里刻意伪装出来的挺拔身形相比,更显得差异巨大。

    他搂了搂她的腰,皱眉道:“你是不是最近又瘦了?”

    姚玉容抱着一个人肉暖炉,缓缓地吁了口气:“瘦了多好!——可能是最近没什么胃口吧。”

    “哪里好。”狌初九显然无法理解她对纤细的爱好,他圈住了她的手腕,只觉得自己好像只要稍稍用力,便能将其折断。“一点也不好。你想吃什么?我明天去给你找找?”

    姚玉容笑了一下,把自己在他的怀里埋得更深了。她没回答,他便也不再继续问下去,只是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默默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

    下一刻,她提起的话题,便跟他没有关系了。

    她说:“今天璋儿跟我说,他对那两个问题有些想法了。”

    “嗯?”

    “他跟我说,国法维护的是……礼。而君王的责任和义务便是……以身作则,成为天下表率。”

    狌初九对这个并不怎么感兴趣,但他顺着姚玉容问道:“这个回答好吗?”

    姚玉容笑了笑,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当时听见这个回答,真是心里一个咯噔,就怕他是个理想主义者。”

    狌初九虽然不是很清楚什么叫做理想主义者,但不妨碍他简单粗暴的说道:“那就换掉他。”

    “你说的真是好轻易啊。”姚玉容忍不住笑了,却没有当真,“其实也还好……他之前接触的都是这些知识,这么回答也并不奇怪。”

    谢璋虽然聪慧,但毕竟年岁尚幼,回答稍显浅薄与幼稚了一些,也不是不能理解。想想她十一岁的时候,都还不知道“政治”到底是什么呢。

    “我问他,何为礼?他说,便是天下万民,各安其职。农民耕田织布,商人贩运货物,士兵从军服役,百官尽忠职守,子女孝顺父母,臣民忠心君王。说实话,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松了口气。”

    “怎么?”

    “因为我之前想好的答案,是稳定。我觉得,国法维护的是稳定。所以璋儿这么一解释‘礼’,我就说,这其实便是‘秩序’。维护秩序,也就是维护稳定。而君王自然是要以身作则,但在那之前,更重要的责任是,确立符合大部分人利益的秩序。”

    狌初九问道:“所以,他符合要求了?”

    “还不能这么快下定论……不过,至少有一个好的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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