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巨木机关原本是宿英为预备赤焰军攻上城头所设的障碍,对付宣离设计的投石机关十分勉强,幸好城中木料准备充足,一旦木墙被巨石摧毁迅速补上。赤焰军每次发射石炮也需时间,双方攻守交替,城下水火交流,狂溅奔涌,城头木断石飞,烟火冲天。

    宣离数次调整机关角度,却皆无法攻入城中,皱眉思索片刻,便下了石台纵马驰入中军,求见宣王道:“息川城中有机关高手,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要麻烦,我要时间改动机关,若是不想损伤太大,最好暂停攻城。”

    姬沧转眸问道:“竟能与你分庭抗礼,可知是什么人?”

    宣离目视硝烟滚滚的息川城头,眼光闪过刹那精光,“若我没有料错,此人当是寇契大师的大弟子,妙手神机宿英。”

    “是他?”姬沧略一扬眉,“你可有把握?”

    宣离冷冷一笑,傲然道:“十日内不破息川,殿下不妨取宣离首级。”

    经过半日激战,赤焰军暂时退兵。王师收拾部分坠城阵亡的战士遗体,运回城中妥善安顿。城中防御机关损毁严重,一座望楼彻底坍塌,短时间内无法修复,劲弩准备的箭矢亦大量消耗。宿英与墨烆亲率战士补充维修,叔孙亦则负责督促百姓加紧疏散,城内火把彻夜燃照,人流车马,一片忙碌不休。

    赤焰军此次攻城损伤了近两千兵力,当夜便依北域风俗在汐水举行火祭,焚烧将士骨骸。自息川城头遥遥望去,江岸火光冲照夜空,苍凉的歌声传遍四野。

    宣离日间在六军前立下军令状,当晚便绘制了两幅机关图样,调动当日未曾直接参战的赫字营、隐字营、赤字营战士运石伐木,对四架机关进行改造。宿英一连数日登城查看,只见他将其中两座投石机的力臂延长,令臂上支点居中,同时抬高双侧巨木支架,使之变成了可以当空旋转的巨大轮轴。派出去的斥候亦先后带回情报,发现赤焰军中准备了许多大型木桶,内中装满黑油等物,正不断往石台上运送,而且数量庞大。

    子昊听到回报,登上城楼亲自查看了一次,摇摇称赞,“天工宣离果真不世之才!”回营后召来宿英问道:“朕曾听你提过一种飞鸟机关,可以载负重物当空滑翔,最远能达数里之外,如今可能制作?”

    宿英道:“那飞鸟机关构造复杂,短时间内不易完成,但如果日夜赶工,或许能造出一两架。”

    子昊点头道:“两架足够,你去试试吧。”而后再也没有其他命令。

    数日时间转瞬即过,待到第八日上,宣离奏禀宣王一切准备就绪,赤焰军此次十营兵马齐动,列阵城下。寒风塑塑,卷起四野烽烟,战云密布,笼罩坚城苍穹。

    叔孙亦、墨烆、宿英三人登上城头。天际飘落零星细雨,一片冰冷刺骨,城下战鼓声传四方,赤色军旗如潮不绝,精光利影中,漫山遍野的精骑战阵徐徐推进,啼声震动大地,快到城头劲弩射程范围内时同时停步,万军齐喝,震透云霄。

    赤焰军此次有备而来,因忌惮城上劲弩厉害,大军并不贸然进攻。十营列阵停当,四面号角之声响起,宣离高踞石台发出号令,下方战士齐声吆喝,近百人同时拉动铁链,当中两架投石机双双转动,两旁战士将装有黑油、硫、炭、硝石等物的木桶推入前端铁架,迅速举火点燃。只听嗖嗖数声劲响,木桶带着火光掠过苍穹,流星一般射向息川城头,撞上巨木,轰然爆炸。

    城头坚固的木墙防御遇火即燃,木桶中黑油一经爆炸,更是火蛇一般四下流窜,刹那间巨木机关熊熊燃烧起来。王师急调水龙救火,但遍地黑油遇水愈烈,竟是扑之不灭,而且赤焰军此次改造的投石机关不但更换了弹药,威力倍增,更加凭借轮轴之力,两端旋转不停,连环发射,根本不给巨木机关替换的时间。火弹如雨般落向息川城,不过半个时辰,城头顿作一片火海,王师战士扑救不及,炸伤烧伤不计其数。

    如此连环不断的强势进攻,息川城上巨木机关很快被彻底摧毁。此时另外两架投石机再次发动,巨石从天而降,击中谯楼望台,带着火雨落向城中。息川城各处民宅不是被落石砸毁,便是燃起大火,木墙摧毁之后情势更加恶劣,尚未来得起撤离的百姓乱成一片,惊慌走避,硝烟漫空,哭声震天。

    行营四周亦有火石坠落,照得屋宇一片炽亮,炮火喊杀声传入静室。子昊倚塌独坐,面前一盏清茶,一局残棋,一炉静香轻烟袅袅,淡而不散,恰如火光下静冷的深眸,波澜不惊。

    又一枚火弹击中附近建筑,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动。子昊低头饮茶,并未因战火声响而有丝毫动容,火光闪烁,外面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略一抬眸,只见含夕抱着云生兽静静站在庭前,看着室中,满城烟火在她白色的狐裘上映出莹动的光影,亦照得绯衣雪肤,娇艳动人。

    “子昊哥哥。”含夕轻声叫他,走到门口站住,“赤焰军又攻城了,外面到处都是火,死了好多人,好多战士,还有百姓。”

    子昊眼中映出少女楚楚动人的身影,微笑道:“打仗就是这样混乱,若是你觉得害怕,朕先派人送你出城好吗?”

    含夕道:“是不是我们打不过姬沧,息川城守不住了?”

    子昊笑了一下,“息川城的确可能失守,不过姬沧却没有赢的机会。”

    “真的吗?”含夕回头遥望战火弥漫的夜空,低声道:“子昊哥哥,我不想走,我想留在这里,看着毁灭楚国的仇人血债血还。”

    子昊凝眸片刻,声音清冷柔和,“有些事朕不想让你看到,但是你的心愿一定能够实现。”

    “所有楚国的仇人吗,是不是他们都会受到惩罚?”含夕转回头隔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看向黑暗尽头平静若海的男子。

    子昊抬头看向外面,漫天烟火染透夜空,却无法触动那双冷静的修眸,“不错,所有的人,都会为他们所做过的事情付出应有的代价,朕可以向你保证。”

    含夕静静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双手紧紧抱住怀中的小兽。火光下她纤细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仿佛无法承受战火硝烟带来的恐惧,“子昊哥哥,你……”

    她刚想开口说什么,城中突然轰然巨响,爆起冲天火光,廊外跟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叔孙亦快步而入,到了门前跪下叫道:“主上!”

    他袍上沾了不少烟灰与鲜血,声音中带出不同寻常的气息。含夕心头微微一凛,转身看去。

    子昊随意抬手,一子入局,淡淡道:“差不多了,开城迎战吧。”

    叔孙亦站起来道:“是!”

    子昊复又轻轻击掌,门口立刻出现数名影奴,他起身走向含夕说道:“你们护送左夫人先行出城,一路小心。”

    影奴齐声答应。含夕低头沈默,抱着小兽转身向影奴走去,忽然又驻足回头,说道:“子昊哥哥,我走之前,你可以亲一亲我吗?”

    子昊微微一愣,门外影奴皆是诧异,包括叔孙亦在内纷纷低头不敢前视。子昊一怔之后随之一笑,便低头在含夕额上轻轻一触,但在他碰到少女肌肤的瞬间,含夕突然放开怀中小兽,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仅仅刹那光阴,少女芬芳的泪水滴落唇畔,有着炙热的温度和冰冷的气息,仿佛一直蜿蜒流淌,漫过幽深的目光直入心腑。子昊原本可以避开,却不知为何没有动。含夕一吻之后飘身而退,落向门口火光与黑暗的边缘,轻声说道:“子昊哥哥,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跟着含泪一笑,转身而去。

    赤焰军猛烈的攻击连续不断,频频撼动着巨大的城池。叔孙亦重回战场,将城头指挥权交与宿英,下令放落护城河吊桥,大开城门,与墨烆亲率精兵出击。

    赤焰军中号角响起,中军杀出锐字营、骁字营两万精兵,双方渡河交战,喊杀之声直冲霄汉。

    城上飞火连天,城下残焰遍野,息川王师最后留下的都是营中精锐,虽然与赤焰军兵力悬殊,但倚仗城头弓弩,冲入敌阵,人人奋勇难挡。战场之上赤甲遍野,当中数千金甲王师飘忽不定,聚散如龙,杀得赤焰军血流成河。冲到护城河畔时,墨烆振剑一声清啸,王师齐阵变化,形如回雪,向着赤焰军左翼卷过。锐字营阵中杀出两支骑兵,直捣王师腹心,墨烆长剑前挥,王师诸军回忆,转眼阵成雁翼,左右挥来,顿将两支骑兵冲杀溃乱。战场上人马横尸血焰冲天,赤焰军再次变动阵形,骁字营四队铁骑分散包抄,欲将王师合围歼灭。王师正与锐字营杀作一团,眼见变回腹背受敌,优势尽丧,城中突然响起收兵的讯号。墨烆连斩两名敌将,长啸传令,大军化首为尾,如同一条飞空纵云穿雾,瞬间自敌军包围的缺口中脱阵而出,纵马向城中奔去。

    赤焰军中传来嘹亮的进攻号角,锐字营、骁字营衔尾追击,另有焰字营一万精兵跃阵杀出,其后云梁战车缓缓移动,逼近息川。

    宿英在城楼上见得墨烆率军疾奔,赤焰军两营精兵紧追不舍,当即下令打开城门。当王师先头抵达城门时,两营精兵已跨过护城河冲向城下,宿英叫声“来得好”,挥手下令。外城战士发动机关,只听得大地隆隆震动,下方支撑着的巨木纷纷倒塌,地面忽然便出现了一个数十丈宽,深有丈余的巨大陷坑,锐字营、骁字营精兵恰好冲至此处会合,个个马失前蹄,坠入坑中,顿时一片惊叫惨呼,人仰马翻。

    这时墨烆所率的王师部队突然调转马头,两侧城门亦有出千骑兵在叔孙亦带领下纵马冲出,兵分两路杀向后面增援的焰字营。两支精兵呼啸纵横,焰字营甫见前方巨变,再加措手不及,竟被冲得阵脚大乱,一时间血染旷野,横尸遍地。宿英则调动城头劲弩,对准陷坑连续不断地狂射下去,漫天箭雨之下,坑中敌军发出震天哀号,几乎无一幸免,两营精兵折损殆尽。

    宣离遥观战况生变,眼神一冷,挥手令投石机对准宿英所在的城楼。

    一块巨石凌空砸下,宿英纵身急闪,轰隆一声半边城楼被巨石砸塌,同时摧毁十余架劲弩,尖锐的碎石飞出,将宿英额头划得血肉模糊,宿英抬手一抹血迹,跃上楼台拔剑喝道:“儿郎们预备机关,让赤焰军尝尝咱们的厉害。”

    周围战士振臂齐呼,冒着火弹巨石抢入楼中。赤焰军高台之上,宣离凝目观望,片刻脸色微变。息川城上机关转动,城楼上升起两只巨鸟,忽然腾空而起,在漫天乌云下带着一溜灼目的火焰,向着两座投石机俯冲下来。

    “快撤!”

    瑄离在巨鸟升空时霍然急喝,底下赤焰军战士放开铁链纷纷闪避。只听耳边惊天动地的巨响,两只巨鸟重重撞上高台,台上原本作为弹药的木桶受此冲击,同时爆炸,火油巨木蹿起冲天火焰,乱石烈火将四周丈许之地瞬间包围,来不及闪避的战士顿时被烧成灰烬。

    瑄离身法奇快,闪避及时,倒是毫发无伤,扬手甩掉沾上火焰的披风,怒喝道:“再装巨石,给我摧毁城楼!”

    赤焰军虽然被毁掉两架火弹机关,但城上巨木防御已破,剩下的两架巨石机关仍旧极具威力。宿英的飞鸟机关仓促间只赶制了两架,且是在发动陷坑之前刚刚完成全部组装,再无机械摧毁高台,于是集中所有未曾损坏的劲弩掩护城外王师。墨烆、叔孙亦得此强援,很快杀得焰字营溃乱惨败,一支精兵毁于一旦。

    这时候,一直遥坐观望的宣王忽然目透冷芒,四周将士只见赤衣飞闪,宣王已落身马上,拂袖卷起玄武金弓。

    千军万马前,姬沧引弓搭箭,遥指息川。

    金弦震耳!一支狼牙利箭,像是来自地狱嗜血的赤电,带着烈焰般的异芒,疾风般的呼啸,横穿苍穹大地,横跨铁血战场,向着城头笔直奔去。

    宿英眼角惊光一闪,凌厉的杀气夺面而至,根本来不及任何闪躲。身后负责保护他的一名冥衣楼部属情急之下挥刀急劈,只听一声尖锐激响,那部属长刀脱手,震飞出去,虎口鲜血长流。那夺命的利箭被当中劈断,但半截箭锋竟然去势不衰,宿英得这一丝空隙急闪,闷哼一声肩头中箭,重重撞上城墙。

    赤焰军阵前,姬沧随手抛开金弓,冷声说道:“传令,全军攻城!”

    城头巨石雨落,赤焰军战旗如云,挟着震天动地的铁蹄声,仿若万里狂澜潮向着息川城席卷而来。

    宿英被姬沧一箭重伤,挣扎起身,见此情景知大势已去,咬牙挥手一拔,半截断箭带着血花落地,跟着扑向城头,与战士们一同发动所剩无几的劲弩,掩护墨烆、叔孙亦全军回师。当王师主力冲向城中,瑄离调整投石机对准城门连续猛攻,高大坚固的城门被巨石击中,轰然崩塌,至少有三分之一王师骑兵被阻隔在外,战士们悍不畏死,调转马头杀向敌军。

    城头射出最后一批劲弩,再无箭矢补充。宿英看得双目喷火,恨不得仰天悲啸,突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浑身是血的墨烆执剑在后,简单说道:“走吧。”

    宿英蓦然回头,只见最后冲向敌军的金甲战士瞬间淹没在汹涌如潮的赤焰军中,烈火天际,残阳似血。

    第五十五章 剑葬息川

    汐水残阳,烽火连天。巨大的云梁越过护城河,冲上城头,重木撞上城门,利剑划破硝烟,在赤焰军压倒性的攻势下,息川城西面城门很快被攻破,偌大的城池早已化作一片火海,到处都是燃烧的烈焰,倒塌的房屋,赤焰军兵将纵马杀戮,抢掠财务,未能撤离的百姓不是惨死刀下便是葬身大火。血光火光交织冲天,一片末日景象。

    赤焰军攻城时损伤了不少人马,战士们怀恨在心肆意发泄,姬沧亦不加约束,任由部将剿杀王师残军,烧杀抢掠。入城后不久,风字营战士回报王师主力军队已经撤离,姬沧来到行营,惟见案上幽香缕缕,一局残棋,早已人去楼空。

    行营中四下搜索的士兵先后回转,姬沧站在案前垂眸观看,面色不知为何越来越阴沉,突然反手一掌向后甩去,“混账!”风字营上将晋师猝然挨了一耳光,跪下叫道:“殿下……”

    姬沧拂袖回头,目中杀机迸射,“你风字营斥候莫非都是废物吗,连东帝人在城中都不知道!”

    晋师亦是纵横沙场的大将,竟在他冷戾的目光下心头一个寒战,半句话生生咽回。瑄离在胖冷眼看着,说道:“殿下,方才指挥息川守军的乃是叔孙亦和宿英。”

    姬沧长眸飞挑,扫视棋盘,“他一直在城中。来人!点齐所有兵马,全军追击王师!”

    瑄离眉梢隐约一动,说道:“殿下,息川此时形势未吻……”话方出口,众人脚下忽然传来轻微的震动,仿若地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汹涌翻滚,就连整座息川城都随之摇晃。感觉到这股惊人的异动,瑄离只说了这一句话后,随即低头后退,眼中掠过淡淡的锋芒。

    这是行营外跟着发出一阵剧烈的响动,似有一股水流冲上焰空,营中地面再次摇晃,先后出现数道寸许宽的裂缝。姬沧眸色变化,身形倏闪,已到了营外高楼,众将紧随而至,只见城池不断震动,飞焰烈火之下,城中数座高耸的石楼正慢慢向地下陷去,火焰随之倾覆,便有洪水喷涌而出,逐渐漫向大地。晋师侧耳倾听,神色大变,叫道:“不好,他们要放水淹城,我们必须立刻撤军。”

    息川城四面城门皆有机关设置,只要地底机关发动便会同时封闭,赤焰军今日不可能走出息川一步。“身后突然传来瑄离冷淡的声音。晋师蓦然回头,“你说什么?”

    瑄离微笑道:“方才入城时将军没有发现机关设置,现在不嫌太晚了吗?”

    “你早便已经知道!”

    旁边诸将同时拔剑出鞘,指向瑄离,但是宣王却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剑拔弩张的众人,更加无视满城危急的状况,目光越过冲天火焰,落向不远处高耸的城楼。

    一缕琴音,在此时飘然而至,响彻在漫天狂舞的焰华之中。姬沧忽然扬袖纵身,下一刻,人已经到了早被烈火包围的城楼。

    楼上有人,衣如白雪,身前瑶琴,赤色若血。

    “这一张琴,本君昨日方才制好,琴名‘夺色’,倒也合适。”含笑话语,似是昨日在前,剑名血鸾,琴名夺色,少年英华,曾几何时。

    “是你。”姬沧移步上前,遍地烈焰似乎随着他华魅的赤袍徐徐燃烧,一直燃亮男子俊美的眸心。

    “不错,没想到吗?”白衣男子浅笑抬头,当年绝峰月下,曾有的容颜。

    “意料之中,却亦是意料之外。”

    “你应该早就知道我会动手。”

    “但却没有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和东帝联手。”

    皇非倏然一笑,轻拂丝弦,“朋友未必永远是朋友,敌人也未必一直是敌人,世事本难料,我也早知你不会想到。”

    姬沧点了点偷,赤弦晶莹,琴音若初,妖眸细长倒映风流容颜,火光之下更加显得邪魅摄人,妖异莫名,“知本王者,少原君也。”

    皇非抬手道:“前些日子身上有伤,倒是很久没陪你一起喝酒了。我记得第一次与你喝得酩酊大醉,是在赤峰山雪岭。”

    “云壶玉髓。”姬沧赤袖一扬,拂衣落座,接过他手中之酒。此时城池震动更烈,控制机关的数座石桥已经全然沉没不见,汹涌的江水不断冲出地面,最终化作滔滔洪流卷向人马房屋,咆哮着吞没巨大的城池,包括先前一刻还是威风纵横的赤焰军雄狮。黑夜与暗流交织,火光中似乎流出无尽的赤色,城头烈焰肆舞,城中血浪狂涌,其间无数生命挣扎辗转,瞬息淹没无痕。

    皇非转头看向这一片水火地狱人间惨象,英俊的面容仿若冷玉雕琢,丝毫不见波动,“王师制造机关连通了护城河与汐水地下暗河,明日王域之上便不会再有息川这座城池,包括赤焰军。”

    江水倒灌的同时,城墙内部暗藏的机关不断喷出黑油,四周火焰越烧越高,浓烟遮天,直冲云霄。不论赤焰军多么强悍,被这惊天水火困在城中,亦和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样,绝不可能跳出生天。姬沧眼见一切,却似视若无睹,只是徐声说道:“你的武功早便恢复了!”

    “非但如此,而且更上层楼。”皇非眉梢轻扬,火光下一抹傲然神采,刹那夺目流光。

    姬沧哈哈大笑,将酒一饮而尽,喝道:“好!你既然与东帝联手,便是断我二人所有情义,今日一战,你我也算做了个了结。”

    皇非目视于他,眼底笑意恍若锋芒,“大敌当前,你仍是这般不存戒心,是否当真有必胜的把握?”

    姬沧眸光如初,细细眯起,“本王身边从来不乏想要杀我之人,用毒也好用计也罢,都是手段。他人便也罢了,我们之间的胜负,总还是公平一战来得痛快。所以之前你设计杀我大将,毁我兵马,我也从未放在心上,总归有这么一天,其他琐事算得了什么。”

    皇非微笑点头,“我杀如衡,杀乐剩,杀白信,其实你都心知肚明。”

    姬沧把玩空盏,长眸斜掠而去,“白信乃是死在本王手中,此事唯有两名血卫知道,但数日前他们办事疏忽,不幸殉职了。”

    “终究是你下手更加彻底,绝无后患。”皇非挑了挑眉梢,“左右你默许众将对我动手时,便已知道他们活不了,不过血卫与宣王生死相连,倒是可惜了。”

    姬沧随手将酒盏放下,“那些人当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让他们绝了非分之心,你的对手只有本王一人。”

    皇非看着他一笑,再次斟满酒盏,徐徐道:“我的对手是东帝。”姬沧眸光倏闪,直刺过来,他抬头道:“今日你我便把话说清楚,免得日后挂心,也没有机会再说了。”随手一扬,复将琴前佩剑丢了过去,“这柄剑我觉得还是比较适合你,血鸾剑,夺色琴,今晚这倾天下之火相衬好景,倒也抵了赤峰山上曼殊花色。”

    姬沧抬手接住佩剑,“换剑之交,是为朋友。”

    皇非站起身来,“所以今晚之战唯有一个结果,或者今后无人再能阻挡宣王的脚步,或者少原君此生再无挚友。”

    姬沧转眸相视,忽然仰首长笑,笑声之中畅快淋漓。满城飞火映他如妖魅眸,漫天焰光燃亮华衣艳色,仿佛赤峰山巅风云烈烈,曼殊花开,落满衣襟。

    十年相识,胜负战场,十年死敌,何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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