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梦里他并不会“成长”,也不会觉醒什么异能,他始终就是普通人的状态。

    他无法在这个梦里睡着,但疲劳和伤痛却会不断累积。

    他从山崖摔下、感受着骨折的剧痛静静等死;他掉入陷阱、慢慢流血而亡;他被动物撕碎、吃掉;他被怪物抓住、折磨后杀死……他经历的每一次死亡都无比真实和痛苦,每次当那痛苦到达极致后他又开始了下一轮的游戏。

    那晚,醒过来以后,姬珷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一夜之间就已老了五六岁。

    很显然,巨大的精神折磨已经让他那本该非常长寿的身体也产生了变化。

    他知道这种“梦”绝对是不正常的,他也推测到了这可能和德蕾雅有关,为了避免再次陷入这恐怖的噩梦,他急忙开始用药物来阻止自己入睡。

    这个方法让他在接下来的四天里都没有再睡着,也没有进入那噩梦。

    但到了第五天,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因为药物的作用,尽管他可以“不经历正常人的睡眠周期的任何一个阶段”,但他开始出现了“走神”的症状。

    姬珷这种人,通常是不会走神的,因为他的大脑非常发达而且经过多年的训练;他可不会像一般人一样做白日梦或因长时间想心事而出神,他时刻都是在进行理性的思考的。

    但拒绝睡眠、加上药物的副作用,把他的大脑毁了,他开始经常性的“走神”。

    而他一“走神”,德蕾雅的诅咒就悄然而至。

    短则三十分钟,长则一小时,若换算成“梦”里的时间,即他每次走神,都会到那个梦境里被折磨半个月到一个月不等,而他一天里走神的次数,也从三五次,慢慢发展成十次以上,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短短半个月下来,他的精神已经垮了,每天只有很短的时间是清醒着的。而在他清醒的那点时间里,医院里的护工们才能喂他吃点东西;他上厕所的问题,则基本是靠导尿管和成人尿布解决……

    照这样被折磨下去,估计再过半个月,他就会完成变成植物人状态,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永远在那个“噩梦”里生活。

    看着这样的姬珷,克劳泽的心情也很复杂。

    虽然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真要论起来,姬珷也算是克劳泽养父(即一百多年前那个前帝国的末代皇帝)的后代吧。

    讽刺的是,克劳泽这个并非维特斯托克家族血脉的男人,他的后代却沿用了这个姓氏,而姬珷这个和前帝国皇室真有血缘关系的人却已改了姓了。

    “或许我不该管这事儿……”说这话时,克劳泽已在姬珷的身后站了许久了,他是因为终于等到了对方回过神来的时刻,这才开口道,“或许这份折磨是你应得的,你理应偿还你给德蕾雅带去的那些痛苦,不过……”他说到这儿,抬起一手,“还是算了吧,至少在我看来,已经够了。”

    确如天一所说,克劳泽这人比较心软,他今天的私事,就是来给姬珷一个痛快、一个解脱。

    然,就在克劳泽的手即将落下去的瞬间,他好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短暂的迟疑后,他又把手放下了。

    接着,克劳泽便转身,快步走出了病房,并朝着走廊的一侧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随即他又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一分钟后,在克劳泽望过一眼的那个方向,走廊的拐角处,一部电梯停在了这一层。

    电梯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他的名字叫做张三,他真正的名字叫做——姬奇。

    姬奇还是那样子,看着四十岁左右,亚裔、微胖、相貌平平,穿着一套既不很贵也不便宜的衬衣和牛仔裤,像是个随处可见的路人。

    他径直走向了姬珷的病房,几乎没有停留的,一步步来到了对方的身旁。

    站定后,姬奇便把右手放到了姬珷的左肩上,和后者一样,面对着窗外的夕阳,淡然言道:“别担心,父亲,你的痛苦马上就会结束了。”

    这话,姬珷听到了,但他已无力再做出回应,即便是抬头朝对方看一眼他都做不到。

    不过,那句“父亲”,还是让姬珷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尽管已经和儿子失散多年,尽管已经老眼昏花、精神涣散,但姬珷还是相信了此刻跟自己说话的人就是姬奇;毕竟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没有人还有必要再来骗他。

    “我知道你一定用‘谎言之书’找过我,我相信你也能推测出……找不到我的原因是由于天老板遮蔽了线索。”姬奇也没打算等父亲做什么回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他不但遮蔽了你通过其他人找我的线索,也遮蔽了我真正的心声……”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再道,“是的,你想的没错,子临也看不到我真正的心声。”

    “咳——嘎——”姬珷从嘴里挤出了几个音,但说不出话来,但看起来他很激动,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姬奇又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安抚了父亲一下,说道:“这个时代是属于子临的,这是引导者的判断,也是命运的必然;所以,同样的,下一个时代,必将属于我……只是,那还要过很多年,或许要一百年、两百年……但那天终究会来的。”

    姬奇说到这儿,仰起头,叹了口气:“很遗憾,父亲,属于你的时代,永远也不会来,因为你并不理解引导者……

    “你轻视他、甚至自以为能取代他……

    “子临说得没错,你是枭雄,也正因如此,在这乱世的终结,你输给了普通人。

    “我已不指望你能理解天一、或是理解子临,我也不指望你能理解我。

    “不以成败而论对错,直到最后的最后,也不认错、不后悔,哪怕是面对万劫不复的地狱也昂首前行,这才是枭雄本色。

    “所以,就请你无悔的去吧,你留下的遗憾,我会在下一个时代替你讨回来的……向这个世界……”

    当“世界”二字从姬奇口中说出之时,姬奇便用手上戴着的一枚藏有毒针的戒指轻轻点了一下姬珷的脖子。

    不到五秒,毒素就走遍了姬珷的全身,使其心脏和大脑的机能瞬间停止。

    传说中的珷尊,就这样,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般,静静的坐在一张轮椅上,死在了医院的病房里。

    夕阳下,他那苍老的面容,在最后的时刻,似乎还带着一丝笑容。

    第十四章 终章 救赎

    2220年,五月的某天。

    清晨,那不勒斯的郊外。

    一个身着黑西装的男人,缓步走进了一座幽静的小墓园中。

    他手执一支玫瑰,在一块墓碑前停住了脚步。

    然后就这么默默的,伫立了良久。

    直到晨露渐消,阳光洒到了他的肩头,他才单膝跪下,将手中的玫瑰放在了眼前那无名的墓碑之上。

    随后,他便和来时一样,一言不发的离去了。

    …………

    当晚。

    杰克·安德森,独自来到了第六帝国的皇宫。

    潜入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并不难——即使是世界上最好的防御系统,在停止的时间中也是无法正常运行的。

    在他看来,真正困难的部分是在潜入之后。

    杰克事先调查过,今晚在皇宫内负责值守的侍卫是凯九和枪鬼;这两个人的实力究竟有多强,以及他们的能力究竟是什么,就连杰克都不知道。

    但这份担忧,并没有困扰他太久。

    因为他很快发现,这两人根本就不在……

    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也没有时间去多想。

    他就这么一路来到了王座,来到了子临的面前。

    没过太久,他那袖剑的锋刃,也已抵在了子临的咽喉上。

    杰克是真打算动手的,至少在袖剑出手的刹那,他还没有丝毫的犹豫。

    但在最后的最后,他从子临的眼中捕捉到了某种稍纵即逝的东西……这让他的手停下了。

    他冷静了下来。

    接着,他便从子临设置给他的“仪式感”中醒来了。

    因此,他又把袖剑收了回去。

    “你在干嘛?”子临见状,当即冷笑道,“呵……事到如今,你总不见得是怕了吧?”

    “算了吧,我已经都明白了。”杰克接道,“放弃吧。”

    “你在说什么呢?”子临横眉冷视道。

    “你派无面到孟夆寒那边来的时候就已经算到这一步了吧?”杰克道。

    子临没接这话。

    “今晚凯九和枪鬼不在,也是你自己安排的。”杰克又接着道,“而你还故意装作并不知道他们不在的样子,说出了刚才那些话来刺激我。”他顿了顿,终于直接说出了子临的真意,“你……很想让我在这里杀了你对吧?”

    子临的神色变了,那装出的冷厉之色从他脸上消失,变为了他平时那戏谑下带着些许冷漠的神态:“切……就差那么一丁点儿我就成功了呢。”

    “珷尊已除,王朝已定,那些反抗组织领袖也都已被替换成了可控的克隆人,所以你便觉得你现在退场并无大碍了,你便觉得……”杰克道,“……你的死,可以作为你对天一最后的反抗。”

    “你就不能成全了我吗?”子临问道。

    “为什么是我?”杰克道。

    “因为你是杀神啊。”子临道。

    “你觉得被我杀死很体面?”杰克道。

    “说是荣幸也不为过。”子临道。

    “但我今天不想杀你。”杰克道。

    “为什么?”子临道。

    “因为我不想让你得偿所愿。”杰克道。

    “你就这么恨我吗?”子临摊开双手道,“没错,当年你在那不勒斯和阡冥之间的事儿都是我在幕后策划的,被你视为救赎之路上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女人,就是我送到你面前,又让其死在你面前的;也是我杀了和你志同道合的薛叔……但这些并不是私人恩怨;反过来说,就算是,你不是更应该杀了我为他们报仇吗?”

    “如果你和我之间的这些都是私人恩怨,那当今天下和你有私人恩怨的人未免也太多了。”杰克接道。

    “这都是这个世界应得的。”子临说到这儿,又回到了王座那儿,直接拿起了放在一边的酒瓶,咕嘟咕嘟给自己灌了几口红酒,“老子曰: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你和薛叔相信的那套,虽很美好,但对这个世界却是甜蜜的毒药、是美丽的谎言……我做的事,或许会被一部分人憎恨唾骂,但另一部分人和下一个时代的所有人……终有一天能感受到这些事背后的意义。”

    他说到这儿,又拿起酒瓶,干脆把瓶里剩下的一点儿酒也全喝完了。

    “你今天不杀我,我以后还会这样做下去。”子临道,“你了解我,我跟谁都没有私人恩怨,我也不会为了个人情感上的原因改变我的做法,这也是天一选中我的原因。”

    “嗯。”杰克听到这儿,点点头,“我不杀你的理由,你这不是已经说了一半了吗?”

    “哦?”子临放下酒瓶,“你是说……”

    “出于大义,我希望你以后能继续这样做下去。”杰克接着道,“出于小节,或者说私人恩怨的层面上,我觉得让你继续活着,是比杀死你更残酷的一种复仇。”

    他说到这儿,已完全收敛了杀意和战意,毫不设防地转过了身。

    子临看着他的背影,也没有开口叫住他,只是脸上浮现了些许失落。

    “你是暴君也好,贤王也罢……在我看来已不重要了。”杰克说着,已迈步向朝堂之外走去,“毕竟史书如何记载你、人们如何解读你、你自己怎么想的、你身边的人怎么评断的、以及客观上的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从来也都不是一回事儿。

    “帝、王、将、相……终会被仁慈而平等的死亡所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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