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们一行人去了,守候在周围的家将丫鬟忙一一行礼。父亲挥手道:“罢了,这是怎么说?”府里的总管事李大才恭敬的垂着手上来回道:“回老爷,前些日子私逃的小厮找着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发了昏,居然藏在这地窖里面,这地窖早些年就没用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外面钉了铁钉,里面出不来,想是活活饿死的。”

    媜儿身子晃了晃,似乎风吹便倒。我移到她身边,握住她的一双手道:“你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了,小心吹了风着了凉。”又脱下自己身上的素色百合织锦披风给她披上,二哥看看我,叹息一声低低道:“本来刚吃了药睡着呢,听见一声儿便跑了出来,谁也拦不住。”

    媜儿眼神涣散,并不看我们,仍直瞪瞪的朝底下看。

    农历二月,日头一下山便四处渐次昏黑,有人点起火枚子挨个给灯笼点上火,晚风一起,幽幽暗暗的烛光里便摇曳起来,人影憧憧,显出几分可怖。

    地窖的盖子被掀在一旁,露出表面的青苔和泥土。我虽然觉得心中忐忑,但还是顺着媜儿的视线看了去,只见几个家将正在费力的搬动一个人,那地窖很小,处处逼狭不堪,几个人搬动起来连转身都难。

    父亲抚额,脸色已是阴沉难当:“女眷们都回去,这会子守在这里看什么,死个人有什么好看的?”又高声吩咐各处的丫鬟们:“带你们小姐回去,晚上多几个人值夜。”

    合欢壮着胆子去拉媜儿,却被媜儿扬手推开。正当这时,双成被人拖了上来。

    在几盏灯笼的映照下,他双眼微睁,嘴唇紧闭,脸色灰白,曾经如玉的脸庞像被雨水打过的白纸一样塌陷下去。没有穿冬衣,身上只着薄薄的亵衣,虽不过十来天而已,却已经有八分残破。搬动时有人不小心撩开了他的衣服,肋骨一节一节看的分明,皮肤紧紧裹在骨节上,枯槁消瘦,不成人形。

    府里那起专管丧葬的人上去摸了摸,又周身看了看,躬身回道:“回老爷,没有外伤,仅指尖有残留的血迹,约莫是自己刨挖土石所致。小的看过,确实应该是饿死的。”

    我听他那么说,心中一酸,不禁落下泪来。他就那么去了吗?在我们四处寻找他的时候,谁能想到他居然就在我们的脚底下?这处废弃的地窖靠近花园后墙最角落处,原是推积花肥之处,平日里就人迹罕至,何况元宵前后天气阴冷,更没人到花园深处去了。即便是他高声呼救,只怕也没人能听见。

    可是他究竟是怎么进去的?为什么初蕊不在身边?他来府里不过几个月光景,从未与人结怨,若是被人谋害,为何又没有伤痕?重重的疑问在我心里集结,慢慢凝成了团。

    媜儿脸色苍白不似人色,只紧紧捏了拳头,强撑着一声不吭。

    三娘掩面道:“可怜见的,想必是一心私奔慌里张里,失足掉进去晕了。外面的人不知道,以为盖子残破,倒把这出口又钉上了。”

    言罢又道:“各人的命数也真是说不得,要不是为了初蕊那小蹄子,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现在大节刚过,便倒腾出这事来,这是给谁找晦气呢?”

    她这句话让父亲一个激灵,起先还有些悲悯之色渐渐隐去,半晌沉声道:“好!好!自己往死路上走,还有什么好说?”又转身吩咐李大才:“扔到乱葬岗子去!在府里各处焚艾喷酒,没得沾染了晦气!”

    李大才诺诺称是,父亲转身就走,二娘三娘忙跟上,又示意我们也跟上。我扶着媜儿,她看到双成的那一刻已经全身脱力摇摇欲坠,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撑着她未曾倒下。她眼神幽深的只在双成身上打转,二哥不忍,拥她入怀道:“妹妹,不要这样,若是想哭便哭出来,不要憋坏了自己。”

    良久,媜儿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鬼魂啼哭,又像是垂死之人辗转床榻弥留时刻不甘的惨号。

    猎猎风起,直吹得她一身月白衣裳裙裾翻飞,这诡异场景,让我不由倒退两步,浑身不寒而栗。

    第四十四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

    媜儿扯起一抹惨淡的笑,低低道:“哭?我为何要哭?哥哥以为我会为了这么一个私奔致死的下人伤心?”

    花圃里风声呼啸,虽然有不少家将随从在场,但仍觉得鬼影憧憧,我不禁打了个冷战,看着媜儿虚弱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晕倒,二哥与我忙簇着她往外面走。

    她嘴上虽不退让,却频频回首四五次,直到走出花园拐上扶廊,再见不到那灯笼晃动中照耀的僵直人形,媜儿眼中的不舍和悲恸才似夕阳西下最后一抹晚霞,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湮没,最终被绝望的黑暗一点一滴蚕食鲸吞。

    把媜儿送回房,二哥一边给她掖好被角一边对我说:“你也受了惊,快回去好生歇着。我这里照看媜儿,让合欢送你回去。晚上多叫几个人在房里伺候守夜,免得害怕。”

    我嘴上说着不怕,身上却寒浸浸的,合欢早打起琉璃小风灯等在门外。

    出了这样的事,二娘早吩咐下去满府里到处挂着灯笼,各处都派了人通宵守夜,一时府里灯火通明,到处有人。我深深体会到,有光明的地方,真的能让人心安定。渐渐的,也就不那么心惊胆战了。

    合欢提着灯笼抖抖擞擞道:“咱们小姐胆子也忒大了,站在那地窖口大半个时辰,也不怕冲了邪祟。大小姐连看都没敢看,一会子不到便晕了过去。”我心里微动,忙道:“最先发现双成的可是大小姐?”

    “是呢。正是因为大小姐吓晕过去,才传的阖府皆知。那起子没心肝的偏跑到咱们房里来回小姐,害的小姐才吃的药又呕了出来,衣服也没披一件就冲出去了,谁也拦不住。”

    媜儿,我心里叹息,即便人人都说他与初蕊私奔负了你,你听到他的死讯,还是痛心疾首如斯啊!淡漠精明如你,也依然有弱点死穴,你对他的心思,又岂能伪装呢?

    “我到长姐房里去看看,你吩咐小丫鬟叫棠璃过来伺候。”我止住脚步道,又言语温和:“你回去吧,媜儿那里也要个知冷知热的人,就不用再跟来了。”

    合欢躬身应了,将小风灯递给我,自己一头去了。

    走不过几步路,便到了长姐屋后,我从后廊进去,只听得里面寂寂无声,我想着大约是长姐还没醒转,便放轻了脚步。小丫鬟要通传,也被我示意制止。

    转过纱橱,却见长姐倚在牡丹窄榻上,半搭着一床红锦团丝薄被,手里不知捏着什么,犹自牙关紧咬,静静思索。绛珠一旁恭立,也不敢出声。见我来了,长姐才回过神来。

    我半坐道她身旁道:“姐姐没事吧?我听说姐姐吓晕过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又不好忙忙的过来,直等到父亲走了才抽的空。”长姐眼睛红肿,见我问起,眉头舒展道:“我没事,只是当时骇住了。父亲才刚也来看过了,我原是体壮的,不妨事。”

    我抚着被子上的红色团花图案,那团锦绣工精巧,花萼瓣蕊栩栩如生。我柔声道:“姐姐,今天这事,究竟是如何起的?”

    她叹息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日的事就像被人牵引一样。日头西斜了,我偏生想到花园里边去采那几朵佛手蔷薇,结果新泥滑脚,丫头们没扶住,不小心就跌了一跤。偏巧头上戴的镶金牡丹花簪磕了一下,顺着那地窖盖子的缝隙掉了进去。你知道我是个不多事的人,若是别的首饰倒也罢了,偏生那簪子是爹爹去年生辰时给我的,少不得叫花农撬开地窖……余下的,你也知道了。”

    我见她神色慨然,又担心对胎儿不好,少不得安慰道:“姐姐也别忧心了,这原是他的命。”谁知一向温婉的长姐眼神凌厉起来,正要说什么,瞥见一屋子丫鬟,欲言又止。

    绛珠会意,把屋里人一股风似的都撺了出去,自己也顺手关了门扉守在外面。

    长姐凝视着我,松开一直捏紧的右手道:“这是花农在地窖里找到的,妹妹猜会是什么?”我定睛一看,原来她捏在手里的是一团揉皱的布料,料子并不精细,又沾染了深红污渍,还混有尘土黄泥,脏破不堪。

    我不解的望向长姐,她将布料放在薄被上,慢慢抚平理直。等那布料还原真实模样时,我登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绊倒了身边的软褥绣凳犹不自觉。

    那布料上的深红污渍原是一个个歪歪扭扭用血写就的“媜”字!

    长姐凄然道:“你现在还相信他是自寻死路吗?”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长姐道:“我想了半日,那花园地窖原是封死两三年的,即便他想从后园翻墙出去,必定事前观察仔细,怎么会落进那里面?此为其一;二门并外门的小厮都说他们两个结伴出去,为何双成还在府里?难道他自己出去了又悄悄折回来?由此可见必然有人说谎!此为其二;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他真的与初蕊私奔,必然两情相悦山盟海誓,怎么会在临死之前写下媜儿的名字?此为其三。”

    我听着长姐分析,心里仿若有一面大鼓不停擂响,不由脱口而出道:“姐姐的意思,双成是被人谋害的?”

    长姐微微颔首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她怜惜的抚着那布条道:“不怕你笑话,这布条是花农从双成手里揪下来的,我当时看了,心里便难受的紧,醒来还好一阵哭。你说到死都念着媜儿的人,怎么可能会跟初蕊私奔?”

    想起双成饿得奄奄一息仍咬破手指在衣襟上写“媜”字的惨状,初蕊至今不知是死是活,我也不禁落下泪来道:“初蕊原是对双成有情不假,可是也明白他心里只有媜儿,我三番五次敲打她,她也知道分寸。谁知道上元节后府里闹起来,无凭无据的,只得任由别人混说了。”

    长姐定定神道:“咱们想得到,未必别人想不到,只不过既然有人一口咬定,又只是两个下人,没等清查就盖棺定论了。说到底,还是有人不愿意细查。”她伸出手来,缓缓的立起三根手指。

    我脑中灵光一闪道:“是她?”

    长姐点头:“除了她,没人与双成结怨到这个地步,也没人下得了这狠手!”我怆然坐下,只觉人心难测,悲愤难当。

    长姐又叹道:“人死如灯灭,谁家府上没些个血腥谜案。我现在只发愁这事要怎么对媜儿讲,若是瞒下去,有朝一日媜儿知道了……况且双成死的那样惨……”她说着说着,又抬起手拭泪。

    他说:“小姐,小的给你变个戏法解闷可好?”

    他说:“她每一天都是那样郁郁寡欢。后来她跟我说,她没有朋友,姐妹之间也不亲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她那样说,我就疯了似的,只想让她开心,让她笑,只想让她以后不再那么孤独。”

    他说:“我早知她是要嫁给达官贵人的,只是,我舍不得离开她,我只想多陪她一日是一日。”

    我转动着无名指上的白玉指环,想起双成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只觉得心里像有一把钝刀子来回凌迟,疼的忍不住泪如泉涌。

    长姐见我哭的伤心,反倒转过来劝我。我们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媜儿,我想,这或许也是双成的遗愿,媜儿作为他最爱的人,有权利知道这一切真相!

    夜深月淡,月光洒落在庭院门口,与昏黄的灯火互为映衬。行走途中可见树木枝叶的缝隙间有淡淡的月华渗出,风吹枝摇,显出未知的幽暗。

    透过朦胧的碧纱橱,我看见媜儿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了。长姐问了合欢几句话,我们便准备离开,另选时候来。

    “长姐且等等。”媜儿的声音虽柔弱,却坚定的透了出来。

    我扶着长姐进去,媜儿披着苏绣百合薄棉寝衣,已经半撑着坐了起来。她连番生病,又受此重创,实在形容枯槁,不复往日娇艳。

    长姐见她这个苍白样子,又忍不住落泪,媜儿自己反倒不以为意,咳嗽了几声,淡淡道:“两位姐姐这个时候来,必定有什么要紧的话说,为何不说就要走?”我凑身坐到她身边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怕你身子弱受不了惊吓,特意过来看看。”

    媜儿瞟一眼垂泪的长姐,又看看我,突然冷笑道:“我可不是病糊涂了,你们怎么会对我说实话呢,我这不是自己打脸么?姐姐请便吧,我身子不好,不能相陪了。”言罢翻身睡下,还赌气拿被子蒙住了头。

    我见她这个样子,倒把一开始设想的先寒暄着慢慢循序渐进说出这事实来的念头都打消了,病极下猛药,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一次来个干净!

    长姐见我伸手,犹豫着不肯,还使眼色给我意欲让我再缓一缓,我仿若未见,沉声道:“合欢出去!”合欢见我脸色不善,忙带着一众丫鬟仆妇下去。

    我俯身对着媜儿说:“你想知道的事情,最好自己起来看个清楚。”

    媜儿的身子在锦瑟暄天丝绒被里弯成一个虾米的形状,她在被子下面战栗,仿佛已经预知即将知道的残酷事实。

    我夺过长姐袖袋里双成的血书,掀开媜儿的被子,用力拉她起来,将那被鲜血染红的布条掷到媜儿怀里:“你不是怪我们不跟你说实话么?说了你能承受得起么?!你自己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媜儿在打开布料的一刹,视线急速抽离崩散,茧结剥裂。

    她双唇急速抖动,却说不出话来,只一遍又一遍抚着那方残破的布料,万般爱怜的在脸上摩挲,似乎那块脏脏的破布便是双成莹润的肌肤,抚之摩之,不忍释手。

    长姐怪我太过心急,偏身坐到媜儿身边道:“妹妹,这是我在他身边找到的,因为怕被父亲见到责怪你,所以私下收了起来。妹妹,他若是真的负你,也不会临死还念着你的名字。他……他实在是死的凄惨……”说到后来,长姐已经喉头哽咽。

    媜儿蠕动干裂的嘴唇,反复低吟:“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脸色煞白,却又泛起诡异的红晕,如同苍凉天际一枚红似血的末日。我未曾见过这种表情,一时也怔住。

    第四十五章 天教心愿与身违

    长姐流着泪摇撼媜儿道:“妹妹,妹妹,你别这样,你别吓唬我!”媜儿回过神来看着她,喉头耸动,终于发出一声呜咽,憋了大半日的眼泪奔涌而出。她哭得毫无顾忌,且痛且急,几次呼吸不畅,那种心头痛楚撕裂心肺,我在旁听着,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突然,媜儿止住哭,推开长姐道:“是谁这么狠心害他?是谁?”长姐一时语滞,只斜眼看我。她唱白脸,我只有扮作黑脸。因此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虽不十分确定,但大约是三娘。”

    “你说,什么?”媜儿突然暴起,紧紧攥着我的衣衫,逼视我的眼:“你胡说!”我任她抓扯,长姐忙劝解。她此刻像只受伤小兽一般陷入疯狂,又岂是轻易能拉开的。长姐在一旁急道:“媜儿,你听我说,真的是……”

    “住口!你们都住口!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媜儿捂着耳朵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她一双黑曜石般的明亮眼眸此刻失了神色,彷如空洞。

    她转身推落一桌茶盏,瓷器碎裂声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忽又指着我咬牙切齿道:“是你!我知道是你!你见不得我对他好,你见不得我高兴!要不是你赶他出府,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

    我知道她此刻已是伤心欲狂,下意识的需要找一个人来弥补三娘戳出来的漏洞。我不怪她,一个失去挚爱的女孩,如何能接受那幕后黑手是自己母亲的事实?我恍惚的想,她在潜意识中,也势必认为全家只有我这个可恶的姐姐才是真正的坏人吧?

    媜儿胡乱挥舞的指甲在我脸上划出了一道伤口,灼热的痛感让我清醒:“你疯了吗?”我按住她一双手斥道:“三娘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清楚吗?双成与你亲近,三娘岂能容忍?她若是不杀了他伪装成私奔的样子,又如何让你死心?”

    房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三娘着一身绯色寝衣站在门口,三千青丝随风扬起,如遗世牡丹般妖艳夺目。

    “好,很好!现在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三娘厉声道,父亲与二哥的身影也从门后绕出来,三娘如见了真佛,匍匐倒地抱住父亲的脚踝失声痛哭道:“妾身有什么错,要在晚辈面前遭此大辱?妾身自问抚养婉儿尽心尽力,又为娴儿谋得好夫婿,妾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裴家,如今她们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公然在媜儿面前污蔑妾身!老爷,难道妾身不是正室,就该任由他人欺辱吗?妾身没法活了,老爷……”

    父亲穿着雪白寝衣,想是歇在三娘房里听见这边动静便一起过来看个究竟。此时见我推搡得媜儿怯弱不胜,三娘且说且哭,加之先前府里死了人,一时间千头万绪脸色闪烁阴晴不定,大踏步上前对着我挥起了手。

    我躲闪不及,脸上便火辣辣的挨了一下,父亲还要再打,长姐惊呼一声抱住父亲的手哭道:“爹爹,女儿错了,求爹爹看在嫡母的份上饶了妹妹吧,妹妹是无心的!”

    父亲听见“嫡母”两字,神色一怔,顿住手仰脸长叹道:“婉儿,你可知道为父此刻有多失望?我以为你大病一场便懂事知礼了,想不到你居然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来演这场戏!玉萼脾气不好,有时候难免骄纵任性了些,可她是你的庶母,是你的长辈!无凭无据,你怎能随意污蔑她?此事可大可小,要是传的不堪,你是想要她的命啊!”

    我咬住下唇,万没想到事情会成这个样子,时下已脱离我预计的路径,欲辩无从,唯有垂首不言。

    父亲见我不加争辩,眉头不由拧起。三娘哭道:“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我向来是丫鬟不离身的,我哪来的机会害人?我若是见不得他与丫鬟秽乱,赶出去也就是了,何必冒险杀生?况且那小厮原不是我房里的,不过见过一两次罢了。他浑身无伤,想必是极熟的人才能哄骗出来。究竟是谁有那起男盗女娼见不得人的把柄在他手里,怕他走漏风声杀人灭口,反倒把罪名栽给我?”

    她这话说的既委屈且尖酸,一屋子人的眼光不由自主都朝我瞄来。我心下一沉,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兜了个圈子又往我身上绕过来了。

    父亲终究还是疼我的,只一个耳光也显出愧疚来。他咳嗽一声道:“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这件事!若是再让我听见风言风语,仔细你们的皮!”长姐忙跪下称是,三娘犹自哭喊:“老爷,难道这样就算了吗?妾身的委屈就白受了吗?”

    二哥一言未发,只坚持着搀起三娘,眼神沉沉的朝我这边瞥,我也不知怎么了,心里突然咯的一下,便觉得渐次焦躁不安过来。

    三娘终是哽咽着随父亲走了,媜儿早蜷成一团重又缩回被子底下。长姐拉着我出去,不过几步路,二哥便从后面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道:“我有话对你说。”长姐讪讪道:“少庭,妹妹她不是故意的,你——”

    “长姐,更深露重,你先回去,我不过问妹妹几句话罢了。”二哥话语清冷,透着不容反驳的姿态。

    无法,长姐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此刻已是子时过半,深寒料峭,他目光沉静,似有一层雾蔼,倏然道:“为什么?”我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沉到了底,他怀疑我,他也同父亲一样以为我是蓄意污蔑三娘!

    我拢一拢鬓发,温声道:“我与长姐细细思量过,双成之死绝非意外——”

    “所以就一定是我母亲?”他打断我的话,语气里隐隐有着鄙夷之意。

    我竭力抚平心里的潮涌,静静道:“哥哥一向比我聪明,路子也比我广,如果哥哥要查,自然能查出来。”

    他低首,忽而轻轻冷笑出声:“查?你可知那是我亲生母亲?如果你与我……她便是你的婆婆。你曾经答应过我不与她计较,现今却又步步相逼,难道她真的让你这么恨,为了一雪前耻不惜罗织罪名大义灭亲?”

    我心口阵阵发烫,只觉得喉头发痛,哑声道:“你心里原来是这么想的?”他并不看我,只冷声道:“我知道母亲以前对你不好,但她毕竟是长辈。我希望你能尊重她,不要再处心积虑布下局来与她为敌。”

    处心积虑?布下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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