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有心谦让,见她犹有恨意,便淡淡道:“美人这话在慕华馆说说就得了,出去了千万管住嘴。美人是吐谷浑的公主,更是圣上的美人,岂不闻嫁鸡随鸡之语?美人的国,便是东秦;美人的家,便是这正明宫。如今美人说出‘国破家亡’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究竟是故意让人曲解误会,还是存心诅咒我朝呢?”

    慕容黛黛大骇,负气的神色全然不见,半跪着苍白着脸儿说道:“嫔妾若有此心,纵使天打雷劈,身披斧钺之刑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我抬了抬手指,嫣寻忙扶起她来。

    长生殿的四品大太监张德贵在殿外恭敬回道:“宝婕妤娘娘千岁,娘娘万福金安!”

    我笑道:“张公公可是又得了什么喜事儿了,笑的眉眼不见的——棠璃还不看茶!”

    张德贵腰身躬的更深,笑意浓浓道:“可不给娘娘报喜来了嘛,皇上酉时初刻在太后宫里侍孝,约莫戌时三刻便要驾临慕华馆!”

    今晚也要过来么?

    按萧琮对后宫那不偏不倚的态度,平日里每宫都有机会沾染雨露,但哪个宫也没有接连侍寝的福气。

    我替萧琮算过,上个月皇后身子不适,他在我这里留宿四次,韩昭仪的晗风殿留宿了九次,云意的云台馆五次,浣娘的揽春所两次,郭鸢的拥月殿三次,刘娉的乐成殿三次。剩余的几天随性而为,也不知道是哪宫的妃嫔服侍他。

    我虽然进宫几个月,正经算起来也不过做了一个多月的妃子。萧琮这个月在我这里留宿四次,已传的阖宫皆知我受宠,昨儿个他刚来过,今晚却是为了什么又来,这倒不像他那不咸不淡的性子了。

    嫣寻见我沉默不语,笑道:“张大人真是个福气人儿,笑起来就跟那画上送喜庆的弥勒老爷似的,怪不得皇上器重您!”

    她一打岔,我倒从思绪里拔了出来,婉声道:“不论叫谁来也罢了,有劳张公公特意走这一遭。”便叫嫣寻放赏,又让李顺带了他去偏殿吃茶。

    慕容黛黛一直站着,张德贵走时她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看起来甚是惧怕这位皇帝寝宫的首领内监。我见她总不开口,又不清楚她的来意,便按下心来,只管拿些家长里短刺绣针织的事闲闲与她聊着。

    夕阳渐渐西沉,因着萧琮要来,殿外摘下来琉璃宫灯,换上了五十多盏纱绢制成的水红灯笼,缀着明黄璀璨的流苏穗子,盏盏如斗,夜风吹拂,照得地上光影离合,明亮的影子反倒有些红到惨淡的凄凄意味。

    起先我还搜肠刮肚说些闲话,但见慕容黛黛始终愁眉不展,又不肯开口说明来意,一味的拖延着时间也不是办法。

    我轻咳一声,嫣寻会意,扬声道:“婕妤,一会子皇上便来了,婕妤先沐浴更衣吧。”

    我微微颔首,起身道:“今日本想与美人彻夜长谈,可是皇上圣驾不时便至,嫔妾若是不梳洗一番未免大不敬。美人自便吧,恕我不能奉陪了。”

    慕容黛黛紧紧抓着黄花梨透雕鸾纹椅,指甲都快要嵌进木料里了,只涨红了脸不开口。她身边的宫人棕发碧眼,鬓发卷曲,想必是从吐谷浑带来的心腹,见她始终不说话,我又作势送客,急的浑身打颤,噗通一声便跪在我面前。

    “宝婕妤,求求您救救我们可汗吧!”

    那宫女哭着抱住我的腿,嫣寻棠璃用尽了力也拉不开她,慕容黛黛也唬了一跳,只管喝道:“琥珀你不要命了,还不松手!”

    琥珀一行哭一行说道:“公主你还犹豫什么,这会子不给宝婕妤说,难道真的等到可汗被处死的时候再说吗?”

    我止住嫣寻棠璃,吩咐她们关了殿门,温声对琥珀道:“你且松手,有什么慢慢说,我是不会跑的。”

    慕容黛黛面如白纸,缓缓走到我面前,也屈膝跪下,我忙伸手去搀,她却倔强的坠在地上不起来:“宝婕妤,我知道我来这里也只是白白让你讨嫌。可是我只有哥哥一个亲人,现在你哥哥抓了我哥哥,还要押到西京来送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我只有求你!”

    琥珀松开手,头在地上磕的砰砰作响:“宝婕妤,她们都说您是祥瑞之人,皇上最听您的,张贵人宠极一时,得罪了您便全家抄斩!您行行好,让皇上放了我们可汗,公主和奴婢一辈子感激您的大恩大德!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们可汗吧!”

    嫣寻闻言立时喝道:“放肆,混说什么!张氏冒犯太皇太后,罪不容诛,关我们宝婕妤什么事!”

    我一时啼笑皆非,萧琮最听我的话?张贵人一事,我何时说过什么,他又何时听过什么?可见宫里误传误听之风盛行,不知道将我究竟传成了什么样子。

    “美人你起来吧,我算得上什么受宠呢,这种事你要求皇后或是韩昭仪才有希冀啊,我不过是个婕妤,人微言轻,军国大事皇上怎能听我的呢?”

    慕容黛黛撕下了端着的倨傲面具,扯着我的裙裾哭道:“嫔妾不曾承宠,在帝后面前又是罪人,韩昭仪没有落井下石便是慈悲了!嫔妾现今在后宫一句话也说不上!婕妤你恩宠正盛,又有太皇太后眷顾,裴将军又是您的亲哥哥,比起嫔妾荣耀百倍!万望婕妤慈悲为怀,替我哥哥说句好话,饶了他一命吧!”

    第十九章 婉娇黛晦轻轻语

    我扶起慕容黛黛,她哭得梨花带雨,即便容貌平凡,也让人我见犹怜。

    我扶正她的珠花,柔声说道:“我哥哥为人正直,即便虏获了你们可汗也是尊重有加,必不会容人侮辱。况且皇上仁厚,也未必就会要你哥哥的命,美人何必如此自苦?”

    慕容黛黛泣不成声:“婕妤不知道,我哥哥已是第三次起兵被抓了,俗语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这次皇上只怕是动了真怒,若是押解进了西京,我哥哥的命必是保不住的!”

    我心下盘算,若真的是她所说的那样,她来求我,其实于事无补。慕容超三番四次反叛,已是不仁不义,萧琮盛怒之下明令即刻绞杀也不一定。况且后宫不得干政,我便是再恃宠而骄,也不敢替一个素未谋面的逆国可汗求情。‘

    慕容黛黛拉着我的胳膊哀哀求道:“婕妤,嫔妾只有哥哥一个亲人,求婕妤开恩,让裴将军放了我哥哥吧!”

    我闻言侧目,怪不得她在宫里不招人喜欢,这样糊涂的话也亏她说得出口!若哥哥因为妇人之仁私下放走重犯,不但他是死罪,便是我和靖国府也得跟着陪葬!

    嫣寻也不悦道:“美人在宫里四年了,怎么还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别说婕妤娘娘不肯,即便娘娘肯了,裴将军乃国之良将,又岂能做出私放重犯的事情来?”

    慕容黛黛扬起头来,瞪着嫣寻狠狠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知道你们都想看慕容家的笑话!可是你别忘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主子,你不过是个奴婢,怎么敢随意插嘴?”

    我与嫣寻俱皆哑然失笑,这样蠢钝的女子,连好意歹意都分不清,也难怪入宫四年尚未承宠,只怕在萧琮面前连句暖心的话也不会说吧,倒真是白白可惜投胎在帝王贵胄之家了。

    琥珀见我面有厌弃之色,忙求道:“公主不会说话,娘娘不要怪罪她!公主不敢求裴将军放了可汗,只求娘娘费心,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让裴将军照拂着可汗,别让他受那些零零碎碎的罪!”

    我扫了一眼琥珀,她衣着虽与东秦宫人一样,却扎着满头的小辫子,形容活泼,别有一种俏丽。

    慕容黛黛仍要争辩,琥珀拉了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出声,慕容黛黛眼神在我和嫣寻身上打了几个转,勉强笑道:“婕妤别多心,嫔妾并非有心责难姑姑。还请婕妤费心,照拂我哥哥周全!”

    我微微颔首道:“美人无需心急,我哥哥断然干不出凌辱可汗的事来。论理美人还是到长信宫和紫宸殿多走动走动,太后与皇后都是念佛积德之人,多求求她们,比求我更有效用。”

    慕容黛黛颓然道:“若是有用,嫔妾早就去了。太后她老人家从来不见我,皇后也不过多念几声佛罢了,嫔妾也是不得已才来打扰婕妤的清净……”

    紫铜雕青鸾翔飞云的烛台上烛火点的久了,积满了珊瑚般累累的烛泪,间或噼啪一下,灯花爆出小小的火焰。棠璃在外面叩响殿门道:“婕妤,浴池已经备妥了,请婕妤入浴!”

    嫣寻应了一声,拿眼看慕容黛黛。她主仆二人面面相觑,有心再多求几句,又怕误了我接驾的时辰,不得已道了万福,讪讪的去了。

    嫣寻笑道:“婕妤现在知道这位美人为何不招太后喜欢了吧?”

    我淡淡点头:“去化仙池吧。”

    慕华馆内有一个据天然岩石雕琢而成的浴池,引宫苑后方骊山温泉入池,虽不像韩昭仪宫里的浴池用蓝田美玉造就,但池尾也有一尊白玉仙人托玉盘的雕像,意为承接天水而入内池,谓之神仙天露,因而该汤池名为化仙池。

    进水处是五尊半身紫曜石鸾鸟,自骊山取就的温泉水从五尊鸾鸟喙中徐徐注入池中,池底用青玉雕琢着千枝石榴多子图案。我褪去衣衫,慢慢沉入浴池。裸足踩在花纹上,能清晰感知玉石的脉络走向,每一步都那么稳当。

    池水温软滑腻,随着我的舒展荡漾出细微的波浪,棠璃向池子里撒着五色花瓣,嫣寻则将玉杵碾碎的珍珠倾倒进来。我浸在盈盈的珠汤里,仿若自己也化成了一条鱼,真想学着游鱼沉溺到底。

    嫣寻用象牙篦子细细的为我梳理头发,轻声道:“婕妤是否打算向皇上进言?”

    我捧起一把池水,白皙的掌心里一片清澈微蓝:“进言?我又不傻。”

    棠璃笑道:“慕容美人也真是病急乱投医,该说不该说的都在娘娘面前说尽了,当真是一点避忌分寸也没有的。”

    我道:“也不知道她听了什么人的话,现放着正经的菩萨不去求,居然跑来求我。我若是傻愣愣的答应了,以后查出来便是欺君叛国的死罪。我若是不答应,徒然又在后宫多了一个敌人。这倒是做好的一石二鸟之计。”

    嫣寻道:“即便多一个敌人也好过做那起没脑子的事情。娘娘若真的替慕容超求情,只怕将来在东秦都无立锥之地了!”

    我叹道:“正是这个理——慕容美人也实在无用,不过几句话,蝎蝎螫螫说了这半天,还不如她身边的宫人审时度势会看人眼色。”

    身后遽然响起萧琮的声音:“什么宫人会看人眼色?”

    我心里一激灵,便知道他定是不许守在池外的锦心进来通报了,便微微潜下去转过身来,只露出脖颈以上。眼见嫣寻与棠璃面有惊慌之色,忙笑着说道:“臣妾正与她们说私房话呢,皇上偏生耳尖听见了。”

    萧琮饶有兴趣道:“什么私房话儿?”

    我脑中灵光一现,盈盈道:“臣妾正逗她俩,说若是她们有幸生在西汉成帝时,每每待赵合德入浴,便能哄得汉成帝袖出百金。天长日久,通晓成帝眼色,何愁不能攒下一笔体己钱呢?”

    萧琮朗声笑道:“这有何难?莫非婉卿以为朕不能效法汉成帝一馈千金么?”

    笑罢扬声道:“人来!”

    康延年从七巧莲宝帷帐后敛容走出,我忙潜下水去,只露出一双眼睛。隐隐听萧琮说赏,嫣寻棠璃谢恩不迭。

    五步之外的紫铜错金仙鹤炉中散出的淡薄轻烟徐徐直上,一双猿顶双花烛台外罩着蟠桃图案的大灯罩,萧琮缓慢的褪去玄色绣金龙长袍,眼睛只直视着埋在池水里的我。

    他一挥手,嫣寻棠璃皆躬身垂首无声地退了下去,只传来化仙池殿门关闭的“吱呀”一声。

    我骤然之间又慌了神,忙游到池尾仙人雕塑后,准备借着阴影的遮掩爬上岸来,萧琮的声音沉甸甸的传过来:“你做什么?”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背上,我慌乱的攀着仙人的裙裾,上下不得。萧琮负手悠悠走过来,半蹲下捏起我的下巴,一股浓浓酒气扑面而来:“玉骨生凉粉汗轻,冰绡拂拭雪肌明,婉卿,往日你如此知情识趣,今天躲什么?”

    我见他已有醉意,惶然回道:“臣妾适才只顾说笑,忘了君臣之礼已是大不敬,现下衣衫不整寸缕不着,更是对皇上不恭,臣妾想,想穿上寝衣……”

    他轻轻嗤笑一声,顺着石梯走了下来,抖落身上的薄衫,只一个伸展,便如箭鱼般在池水里围着我自在穿梭起来。我搂着双肩,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直到他自己大约觉得将我逗弄够了,这才靠着玉石错边的温泉池畔懒懒道:“过来。”

    眼前的萧琮神色淡然,一双曜石般的眼睛闪着熠熠的光,我踩着石榴花纹慢慢靠近,温暖的水波在我身体两侧滑行。萧琮脸上有些红晕,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肩,让我不能动弹。

    他胸膛的肌肉和我裸露的肌肤因着温泉软糯的触感黏/热的贴在一起,亲吻和爱抚也变得潮潮的,让人心底发颤。

    整个化仙池静静生香,默然无声,只闻得哗哗的温泉水流入池的声音。

    萧琮忽然凝神看着我笑道:“你这回怎么不推拒了?”

    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双手软软撑在他的胸膛上,连身子也随着亲吻的深入紧紧相贴。他笑吟吟的看我,我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忙忙推开他朝一旁游去。萧琮“哎”了一声,揽实我的腰:“不过白说一句,看你恼成这样!”

    他含住我的耳垂,含糊道:“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来你这里?”

    我在恍惚中回道:“皇上虽是一国之君,难免也有由着性子的时候,臣妾岂敢妄猜妄议?”

    他更加用力的吮吸,又用手轻轻掐了我一把道:“朕知道,你对待六宫谦和有礼,从不争风吃醋,着实委屈了你。但今日何须在朕面前装这种端庄样子,这宫里正襟危坐如履薄冰的女子太多,朕不要你也流俗!”

    我卡住他上下游弋的双手,借助浮力半骑在他腰上,红了脸嗔道:“既然要嫔妾不端着样子,皇上也别拿出帝王的款儿来吓唬人!”

    他被我钳制住,想要动作又使不上力,无奈笑道:“瞧瞧,也不知道谁吓唬谁.才夸了你就忘形,哪有你这样龙凤颠倒的?”

    我已是熟透了的柿子,只管佯装着恨恨道:“皇上若还是卖关子,嫔妾也就只有得罪了……”

    话音未落,萧琮已搂住我在水里打了一个旋儿,将我压制在身下道:“今日早朝,兵部呈上归德大将军刘子栋的折子,说是吐谷浑残余势力全部剿灭,裴少庭冲锋在前勇不可挡。朕想着,怎么着也要来你这里走一遭告诉你这个消息,让你欢喜欢喜,别只在朕没来的时候偷着哭鼻子。”

    是这样的么?

    我看着萧琮浅笑的脸庞,他对我不可谓不好,虽然不能专宠,但尽到了一个帝王丈夫的责任。我不爱他,自然也没有独占之心,也不会夜夜在孤寂的夜里哭泣,然而这一切于不明真相的他来说,却是那么的值得心疼与尊重。

    我痴痴的看着他,瞳孔里印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影子,那样的苍凉,那样的冷冽,背对着我低低的吟唱着《采薇调》。

    曾经的执手相看,曾经的暮暮朝朝,全都变得那么的遥不可及。萧琮的手温热细腻,抚摸着我身上的每一寸,温柔的亲吻着我的肌肤,我却觉得心里那么空那么空,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残缺了,便再也补不起来。

    第二十章 昼明佳境光绕鬓

    寝殿内高悬的明黄鲛纱混绫腾龙帷帐依次垂落委地,金丝楠木雕花大床雕刻着象征开枝散叶的子孙万代图案,我与萧琮躺在床上,同盖一幅赤色织锦福字不到头的薄被。

    室外已有鸟啼阵阵,西窗下宫灯盏盏,在清晨的黯淡天色里犹如星光。我才翻身,萧琮便醒了,两相依偎了一会。他抚着我的小臂悠悠道:“夏日七月也不见炎热,当真是四季紊乱。”

    我静静躺在他胸膛上,挽起他的一丝黑发道:“前几个月雨势太久,减弱了暑气,再过两月许就好了,皇上何必忧心伤神。”

    “再过两月?”萧琮低低笑了一声,“爱妃真是后知后觉,再过两月又快初秋了,若是酷热起来,岂非依旧是时月反常?”

    我道:“是是是,臣妾愚钝,皇上圣明……”

    他听出我话里的无赖,笑着捏住我的脸颊道:“朕就知道你是表面上宁和贤淑,骨子里桀骜不驯的。实告诉你,朕之前早遣人查过你的底细,十人有九都说你喜炼丹药又冷僻倨傲,不堪入宫为妃。可是朕见过你,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才避重就轻,最终将你选了进来。”

    青铜宫人抱鱼立灯里的蜡烛燃到最末,灯花吡拨一声暗了下去,我安静的靠在他怀里,不敢去回忆曾经的偶遇给我带来的一系列变故,他是帝王,凭着自己的心性决定世人的命运,而我只是叵测天地的一颗棋子,被动的一步步走进意料不到的局面。

    萧琮扳起我的头,凝视着我的眼睛,一手轻轻在泪痣上摩挲:“真是奇怪,你明明豁达,却长着一颗泪痣。”

    仿佛为了呼应他似的,我忽的流出了一滴泪水。萧琮慌了手脚,扯起锦被的边角为我擦拭,又问道:“这是怎么了,朕哪句话又戳痛你了?你连哭的理由也与众不同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忽然流下泪来,像是身体里另外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子在驾驭着这一双眼睛似的,萧琮抱紧我,低低叹道:“你年纪尚小,为何总是一副世事淡然的模样。朕不见你也罢了,每每见到你,就像是认识了千万年似的。一见你蹙眉,便总是这里疼。”

    他拉着我的手指在心脏上转圈,我舒展手掌,贴在他的心房:“后宫佳丽三千,个个艳惊天下,皇上这颗心怎么疼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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