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温厚的声音,我下意识的扭头看他,不知为何,眼眶里竟湿热一片。他三两步便上了正殿,脚步之快,急的追在后面的康延年都冷汗汩汩。

    众人忙起身跪拜,他抬手说免,又扫了一眼在座各人,稍一躬身道:“母后。”

    太后持了他的手笑道:“皇上怎么过来了?今日宴请肃王,你们兄弟情深,皇上不是要在承天门迎接他吗?”

    萧琮恭敬道:“前锋来报,肃王的车马须得酉时才至城外,朕特地来向母后禀报,以免母后空等半日心里烦躁。”

    地上的赤金镂花大鼎里焚着大把的檀香,浓浓的味道不绝如缕,静静散向各处。我手中一片湿滑,极力压制着胃里的翻腾,嫣寻扶着我,见我额上已有汗珠渗出,便抽出锦帕轻轻擦了去。

    萧琮进来时便见到刘娉坐着我站着,此时众人除太后外虽都站着,但毕竟因着他来了。若是他没来,我是否要站到众人散去也未可知。

    当下萧琮便冷声对嫣寻道:“糊涂东西,宝婕妤孕育着朕的孩子,你这随侍近身是怎么当的?就让婕妤这样干杵着吗?”

    嫣寻忙跪下告罪,我并不敢说是太后不肯赐座,便换了谁也不敢说。

    太后瞟了我一眼,我忙堆出满脸的恭顺平和来,她抱起簇在脚边的西洋花点子狗,吩咐道:“没听见圣上说什么吗?给宝婕妤看座。”

    我谢了座,听见刘娉微微侧头道:“婕妤真是姗姗来迟,后者有福啊。”

    我也不傻,前次林荫路上一役,我便知道她行动做派若是与平日不同,便是鬼点子上头的时候。即便此时她再说什么刺激我,我也只做没听见。

    萧琮凝视着我坐了,才回身问道:“韩昭仪,适才你们在说些什么?”

    韩昭仪忙福身回道:“臣妾与长公主逗趣,并不敢说什么。”

    顺平长公主正拈了藕粉桂花糕吃,听她这么一说便呵呵笑道:“韩昭仪好坏的记性,刚刚你不是说有人冲撞了珍淑媛的龙胎吗,怎么倒又忘了,说是和我打趣呢?”

    萧琮闻言一时面色不善,韩昭仪见长公主口无遮拦,一张脸登时吓得刷白,揭她底子的人偏偏又是顺平长公主这个惹不起的烫手山芋,想顶不敢顶,想驳不敢驳,便苦着脸赔笑道:“这不正是太后问起,嫔妾才多了句嘴吗?”

    萧琮眼神在她身上转了个圈,也不追问。只说道:“今日母后这里人这么齐全,怎的不见宁妃?”

    提起宁妃,太后微微蹙眉道:“福康病了,宁妃日夜忧心,是哀家没有传唤。”萧琮道:“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一日也不让人省心。”

    福康长公主是萧琮十八岁上得的第一个孩子,现年七岁。据说宁妃怀孕时失于调养,福康又是早产,生下来虽然粉妆玉琢,到底在身子骨上欠缺了许多,延医问药竟未断过一日。宁妃只有这一个公主,自然爱的跟心肝宝贝一样,平日里也不怎么让她出曲台殿,为着照顾福康,宁妃也深居简出,甚少像其他妃嫔一样时时出来逛着玩。

    如今萧琮说起,皇后便笑着回道:“说是前儿贪吃糯米团噎住了,也没大碍,就是不想进食,近日也好了些,皇上请放宽心。”

    萧琮也不甚为意,轻撩月白底金龙袍子侧身坐到太后身边,对韩昭仪说道:“既是太后问起珍淑媛的事,你便详细说说,朕也好听个仔细。”

    韩静霜原本以为萧琮既问起宁妃,必定把刚才的事撂过一边,此时正如释重负伸手去取茶盏,不料萧琮话锋一转又绕了回来。

    她缩回一双纤纤玉手手来,望着萧琮和太后,紧咬下唇欲言又止。萧琮眼波一横:“怎的不说了?”

    韩昭仪似下定了决心道:“宝……”

    萧琮微微侧目,她便噤声不敢再说下去。萧琮冷哼道:“朕劝你回忆清楚了再说,莫要在太后面前指鹿为马,失了体面。”

    言下之意,明是袒护着我,要韩昭仪好好掂量一下究竟要如何说话才妥帖。

    我仰头感激的望向萧琮,他恰巧说完话转脸看我,那原本冷冽如冰山一样的眸子在触到我的视线后,便如同春日消融一般汩汩溶解。我喉头微动,咽下一口酸涩的涌动,越过花团锦簇的一众妃嫔,在这到处充溢着阴谋和暗箭的后宫,他的目光便是我最好的支持与后盾。

    韩昭仪脸色阴晴不定,终于低声说道:“那日打蛇的内监宫人乱哄哄的,想是谁不中用碰倒了淑媛妹妹。”

    太后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满意,问道:“宫人不中用,便重重打死!为何皇上降了沈氏的位份?若是沈氏有罪,为何皇上如此轻饶?哀家听说当日宝婕妤也在,皇上近日又撤了沈氏的禁足,这到奇了,究竟都有谁牵涉其中?”

    我恍惚间瞥见顺平长公主听到“沈氏”二字眼睫忽忽一闪,萧琮已经朗朗道:“宝婕妤与珍淑媛皆是有孕之人,沈氏在旁未能照料周全,让她二人受了惊吓,因此获罪降黜。近来她日日思过祷告,朕见她悔过之心拳拳,便撤了禁足。说起来,还是内监驱赶不力,为着一条长虫闹得沸反盈天,倒让那起无事生非的人说是后宫争风吃醋谋害皇嗣。朕已经明令下去,谁再说起这事丢了皇家颜面,朕必定重办!”

    韩昭仪蹲下去的身子一震,半天似乎都起不来,还是太后授意,由抱琴将她扶了起来。她起身时眼里已经含了一汪莹莹泪水,想是从来没受过萧琮这么重的话,如鸦翅的睫毛覆盖之下,已是颤颤巍巍有了湿润之意。

    众人皆不敢开口,太后虽不太信,但见萧琮言辞坚定,也不便多问,当下解围道:“肃王约莫有五六年没回过西京了吧?”说起肃王萧祢,萧琮冰封的脸上微有笑意:“差不多。”

    顺平长公主拊掌笑道:“祢哥哥小时候不喜蹴鞠,只爱玩投壶,皇兄你还取笑他是女孩子呢!”

    太后笑的宁和:“就你记得清楚,孩提时候的事可别在肃王面前说起。肃王性子腼腆,你素来口无遮拦,大庭广众的没得让人家难堪。”

    长公主笑眯眯道:“儿臣知道!”

    第三十章 琥珀杯倾荷露滑

    肃王的车马一走一歇,第二日清晨才到西京。

    太皇太后、太后、萧琮与皇后长公主诸人在承天门亲自迎接。礼仪隆重,声势浩大,仪仗銮车绵延百里,旌旗飘飘,对肃王的重视可见一斑。

    筵席开在上林苑的兴庆宫,此处依山傍水,殿阁辉煌。凉风徐徐,觥筹交错中赏尽骊山美景,是何等的赏心乐事。

    萧祢年轻,尚未聘娶王妃,加之沉默寡言,寒暄罢便冷清的坐在一侧。诸人祝语说完,韩昭仪击掌,箜篌丝竹之声清凌凌奏响。舞姬旋转着翩然起舞,歌伎击节而唱,众人皆享受着佳肴美酒,或窃窃私语,或把酒言欢,间或有顺平长公主爽朗的笑声充溢其间,端的是其乐融融。

    我坐在中间偏上的位置,独用一张黄花梨木矮几,坐在我下首的便是陆充华与郭贵人,刘娉与郭鸢恰巧坐在对面,也省了互相见了不自在。我趁众人饮宴欢畅,偏了头寻找云意和浣娘,嫣寻见了,趁着斟酒的空子对我说:“娘娘别看了,那两位位份低微,这种场合是来不了的。”

    我微微叹气,却见萧琮含笑看我,忙又换上畅意的神气,与众人举杯共饮。太皇太后不时让人将面前的菜式分赐给我和刘娉,萧琮也夹了我素昔爱吃的菜让康延年送过来,如此来往几次,连肃王也起身道:“听闻两位娘娘有孕在身,原本该好好将息。萧祢何德何能让皇上如此爱重,当真惭愧。”

    太后笑道:“咱们萧家的人没这么娇气!你守着滇南几年,少年老成,边陲如今无战事,都是你的功劳。让她们出来见见世面,跟着沾沾福气喜气,何必这么客套!”

    萧家都是美人坯子,萧琮如是,萧娷娷如是,便连带兵打仗的萧祢也是如此。肃王萧祢不过十八九岁,清俊脱俗,颇有些北齐兰陵王之风。在我眼里看去,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却能在几年之内守住滇南,平息南诏造反之事,当真是威严天成,英雄出少年。

    不一时,宁妃笑着来回:“福康来了,这会儿在外面扭捏着不肯进来呢。”

    顺平长公主闻言笑道:“这又是怎么了,好不好的,这小不点怎么不敢进来了?”太后白了她一眼道:“还说呢,不就是因为你在这里嘛?那孩子胆儿小,向来最怕你聒噪,你在这里坐着,她如何敢进来?”

    长公主笑道:“母后别打趣,看儿臣怎么哄她进来。”她说到做到,端了一碟子茯苓豆沙糕风儿似的出去,一时便把福康公主连推带哄的拾掇了进来。

    只见富康公主小小的个子套着胭脂红的纱衣,飘带上的宝相花纹由鹅黄、明绿、豆红等色密纹而成,近来看着便觉得整个人一团柔嫩喜气,圆圆的小脸纯净明朗,虽然身子孱弱,行动间却很有大家风范。

    她盈盈见过礼,乖巧的偎在宁妃身边。宁妃因来的晚,又是三妃之末,此时便由宫人导引着坐在我的上首。福康坐在我和宁妃之间,虽然只有七岁大小,做派却端庄稳重,可见宁妃平日教导得当。我见了她很是喜爱,便挟起一块风干鹿肉给她吃,她低着头道谢,接过鹿肉想吃又不敢吃,只看着宁妃。

    宁妃偏头笑道:“宝婕妤好意本宫心领了,可是福康脾胃弱,向来不敢多吃荤腥,适才出来时又喝了一碗药,现在更不敢吃这些乱了药性。”说罢将肉干挟到自己碗里,福康恋恋不舍的放下筷子,犹自看着那肉干,看样子是很想吃的。

    太皇太后一眼瞥见,笑声爽朗道:“宁妃也太过小心了,福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就那么不经事了?况且肃王难得一聚,今日家宴,不必这么拘束。”话这么说,又让朱槿把自己桌上一碗肉糜蛋羹传到宁妃面前:“这碗蛋羹嫩嫩的很好,孩子家也别太拘着了。我这老太婆吃得,难道福康还吃不得了?”

    福康起身谢了恩,扶起银勺吃了几口。韩昭仪也命人捡了面前几样小点送过来福康面前,福康正欲探向一碟果子狸,动作却又戛然而止。我离得近,分明听见宁妃轻咳一声。

    韩昭仪面色不好看,扬声道:“公主怎么不吃了?莫非担心嫔妾选的菜不合胃口?”福康毕竟是小孩子,呐呐的不知怎么回应,宁妃堆了笑脸答道:“福康许是吃撑了。浪费了昭仪的美意。”

    “宁妃,太皇太后才说过,这是家宴,别拘着福康。你老是这样拦着挡着,连用膳都管束着,对公主未免太严苛了些。”

    太后淡淡几句话,倒让宁妃不好再说什么。只起身应了是,再不敢约束福康。我笑着将自己面前的藕粉桂花糖糕、糟鹅掌鸭信、鸭子肉粥等菜色堆到福康面前,不动声色的换下韩昭仪送来的河西羊羔肉、风干果子狸等不易消化之物。

    宁妃投来感激一瞥,我浅笑以对。

    又杯盘交错一阵,太皇太后笑着说:“哀家这把老骨头坐久了不舒服,要先回去歇歇。你们且玩着,只不许太出格。”

    太后也笑道:“儿臣送您回去。她们年轻,儿臣在这里坐着她们也不自在,反而玩不尽兴。”

    这番话便是两后下席回宫之意了,众人忙起身诺诺恭送。

    送罢太皇太后并太后,小心谨慎的后宫诸人才嬉闹起来,韩昭仪和郭鸢率先奉了酒娇滴滴的上前敬献萧琮,萧琮来者不拒,红光满面,更显英伟。

    我挟起块糟香鹌鹑,光看着就又涌上一股翻腾,忙撂下去,只捡了一块腌紫姜。嫣寻怕我难受,特特送了一小碟子腌青梅轻声道:“皇上让御膳的人送来的,只娘娘桌上有。”

    我含了一颗青梅,满嘴满心的酸爽剔透,胃里舒服了不少。斜睨刘娉,她并未举杯,正看着韩昭仪和郭鸢在萧琮面前撒娇昵笑,瞳仁憧憧,郁郁寡欢。我微一挑下巴,嫣寻旋即会意,高捧着缠丝白/玛瑙碟恭敬的转向刘娉。

    刘娉不防嫣寻送了一碟青梅过来,微微愕然之后微笑道:“难为你们婕妤有心。只不过这满桌的酒菜,嫔妾觉得样样俱是山珍海味。婕妤吃不惯,嫔妾这样没见识的可喜欢的紧呢。”

    我心里顿时无名火起,她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性子!当下也笑着说:“妹妹说哪里话,这些菜式原是御膳为肃王准备的,自然都是佳肴珍馐,嫔妾要不是因为皇嗣动的欢实,也很想一一尝遍。”萧琮正与郭鸢说笑,此时听我说肚里孩子动的欢,便撇下郭鸢关切道:“爱妃是否觉得辛苦?若是难受就先去歇着,不必强撑!”

    我起身端庄一福,额前配饰的流珠穗子贴在肌肤上,凉意浅浅,“臣妾谢皇上关爱,皇嗣强健,臣妾撑得住。”言罢我又莞尔道:“臣妾多谢皇上赏赐青梅,要不然臣妾还真的要在肃王面前失礼呢。”

    萧祢举起手里的玉螭纹卮杯笑道:“既然是皇皇兄赏婕妤的,怎么婕妤不用?”

    我不徐不疾回道:“回肃王的话,珍淑媛也有身孕,况且青梅是皇上所赐,嫔妾居长,理应与淑媛分甘同味。”

    萧祢不置可否,一饮而尽。众人皆笑道:“这话有理”。

    刘娉听到说青梅是萧琮独独赏赐给我的,脸色黑的更甚。我坐下后,故意拿眼大大方方看她,对应上她阴沉的目光,我越发的表情矜贵,再也不肯退缩半步。

    酒过半酣,萧祢忽然说道:“今日欢宴,怎么不见元倬?”

    萧琮淡淡道:“他还小,来了也没什么意思。”

    元倬便是萧琮与皇后的孩子,两岁多了还不会说话的那个男孩儿。我所知道的也只有一个名字,平时嫣寻从不说这些,想必皇家的隐私谈论不得。后妃们提起元倬都跟哑巴了似的,连一直说笑不绝的长公主都闭了嘴。我看到皇后脸色微微黯淡,似乎这孩子是皇家的耻辱。

    惟和妃笑道:“难为肃王有心记着,三皇子还小呢,来了又恐他胡闹,所以留在建始殿让乳娘哄着,嫔妾见他睡了才出来。”

    萧祢“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众人都松了口气,又歌舞说笑起来。

    我向来耳朵好使,隐隐的听见有孩子啼哭声传了过来,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那声音越来越近,逐渐便连兴庆宫众人都听见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须臾便有宫人及乳娘满头大汗的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男孩儿出现在殿门,和妃一见便失声道:“元倬!”

    元倬穿着一件红底黄边的肚兜,下着同色洒金裤。脖子里带着一条黄澄澄沉甸甸的璎珞圈,那鹅黄穗子配衬的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此时他正大张了嘴哀哀哭着,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便连鞋子也踢掉了一只。

    和妃果然如传说的一样,顾不得萧琮、肃王、皇后等在场,起身便迎出去,从宫人手里接过元倬,“儿”一声“肉”一声的哄了起来。想是见惯了和妃宠溺元倬的样子,加之元倬这种先天之疾确实可怜,因此萧琮等人皆不在意。

    那孩子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在和妃怀里一刻不停的哭闹,两条肉唧唧的胳臂不停的推搡着和妃柔弱的肩膀,张大了嘴哇哇哭着,含糊不清的声音甚是洪亮。顺平长公主捂着耳朵嗔道:“都是祢哥哥不好,说什么不好偏说元倬,现时元倬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元倬吵闹起来动静颇大,那哭喊一声声的能钻进人的耳朵里,萧琮想动气又不便动气,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又那么小,难道做父母的还能怪一个两岁多的孩子爱哭吗?我瞥见皇后的面色愈渐苍白,却不肯伸手去抱一抱自己的儿子。其他人更是不可能自讨苦吃,一时间殿中只有元倬的哭闹声声震天,无人肯向和妃伸出援手。

    第三十一章 蜂团蝶阵乱纷纷

    元倬不知为何伸长了脖子看向我这边,我心下思索,又瞥见福康正飞快的吃着东西,脑中顿悟,想是元倬看见了福康,想与福康一起玩耍也未可知。

    我缓缓站起,向和妃伸出手道:“和妃娘娘,不如让嫔妾抱一抱三皇子吧?”和妃见萧琮不悦,元倬又哭闹不休,正哄得焦头烂额,此时忙笑道:“宝婕妤你是有身子的人,三皇子胖大,只怕……”

    我笑道:“他能有多重?不碍事的。”

    接过元倬,我手底下骤然一沉,这孩子被和妃养的白白胖胖,已经超出了正常两岁孩子的体重。也难怪和妃担心,元倬确实皮实的紧。我搂紧了他,无视他的挣扎乱踢,将他放到福康面前。

    果然,孩子最喜欢的永远是孩子。

    元倬见了福康,登时声音小了许多,渐渐地平静下来,自己抹了脸上的泪,又试探着伸手去抓福康。福康不耐的挥手打掉元倬的手,自顾自的吃着奶油松瓤卷酥。元倬又瘪了嘴要哭,我忙哄他道:“元倬乖,福康姐姐吃完了就跟你玩好不好?”

    他可不管那么多,福康不理他,立时便犯了混,转身过来用劲儿推我。吓的和妃、裕妃都变了脸色,嫣寻忙抓住他胡乱挥舞的双手,一径求饶哄劝。郭鸢冷笑道:“嫔妾还以为宝婕妤多有本事呢,还不是一样制不住三皇子?”

    我并不抬头,一边哄着元倬一边冷冷回道:“皇上是真龙,三皇子是龙子,嫔妾只愿为皇上分忧,郭充衣什么时候听说过有人能制住龙子的?”

    郭鸢原本簇在萧琮脚下,五彩流光裙裾委垂在地,美不胜收,但一张俏脸顿时失了神采,萧琮恨恨瞪她,一脚掀开她道:“你这张嘴越发会说话了!”韩昭仪瞥一眼刘娉,想是希望刘娉排揎我几句为郭鸢解围,偏偏这时刘娉像个闷嘴的葫芦一样,只垂了头赏玩面前的鸳鸯莲瓣纹金碗,一并连元倬的哭声也无视。

    我抱着元倬拍着他的背哄他,不防被他一把抓下发髻上的白玉美人簪来,和妃忙阻道:“快,快夺下三皇子手里的簪子!那是太皇太后赐给婕妤的宝物,轻易损毁不得!”

    话未说完,只听金玉撞击之声,元倬已经将那只太皇太后赏赐的无价之簪投掷于地,与白玉地砖相撞,一折为二。

    和阗白玉材质本就稀有,一根玉簪的用料绝对不比一件同样材质的挂件少。相反,由于簪子要做成细长之状,且贡献皇家,不能有任何断裂和瑕疵,因此无论是在选料,或是制作工艺上,都比一般的玉石挂件要求来得更高。

    这只美人簪,纯正滋润,精光内蕴。因着其名贵非凡,若非重要场合,我几乎不曾佩戴。今日宴请肃王,我才郑重的从妆奁里取出戴上。如今望着躺在地上横尸两截的玉簪,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连带歌姬舞姬都静了下来。

    和妃吓的一骨碌跪在萧琮面前:“皇上息怒,皇上息怒,三皇子不是故意的,他还是个孩子,他……”往日她口齿清晰伶俐,如今为了这支簪子颠三倒四,可见她对元倬何等护惜,也可见这支白玉美人簪是何等珍罕!

    韩昭仪“呀”的一声:“这可是先皇西征时和阗王献上的稀有之宝啊,宝婕妤你也太不小心了,太皇太后特意赏赐与你,三皇子年幼,平日也不知道和妃娘娘是怎么教导的,但你怎么能让他抓握着玩呢?”

    我此时欲辩无从,萧琮已有醉意,见韩静霜如是说,元倬又仍在哭闹,心头火起抓着案几上的越窑莲瓣纹大盘便扔了下来,哗啦脆响,我下意识一把将元倬紧紧抱进怀里,他小小的身子惊成一团,让人又爱又怜。

    殿中虽然人多,却鸦雀无声。韩昭仪乖乖的住了嘴;和妃心急如焚又不敢争辩,直挺挺跪着动也不动;皇后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看着她这个做亲娘的,不由声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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