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国璋到底圆滑世故,一到北京便率先拜见袁世凯,装作对袁世凯的野心一无所知的样子,诚惶诚恐地解释:“华甫太愚钝,竟没能明白袁大人的意思,差点坏了大事,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袁世凯也装作毫无嫌隙的样子,对冯国璋说:“华甫啊,调你回来,是因为禁卫军军统出缺,除了你,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当时,清廷很清楚袁世凯“养兵自重”的企图,而冯国璋以行动证明了他反对袁世凯与革命军和谈。冯国璋从前线撤下来,清廷以为他已与袁世凯决裂,摄政王载沣非常高兴,特地设宴为冯国璋接风洗尘,同意冯国璋出掌禁卫军,统筹京畿防务。

    表面上,冯国璋对袁世凯唯唯诺诺,但是心里已经暗暗酝酿不满了。

    “你要吃肉也就算了,可不能连汤都不让我喝吧?”

    没多久,冯国璋的牢骚就传到了袁克定的耳朵里,袁克定又添油加醋地在袁世凯面前说了一大通冯国璋的坏话。

    袁世凯心生疑窦,遂下令冯国璋率领第二十镇潘榘楹和驻守廊坊的第三镇曹锟、以及入关归顺的“义军”冯麟阁三部分人马一起北上山海关。

    “你不是想打仗吗?你不是想吃肉嘛?”袁世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华甫啊~~我不在的这几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翅膀已经硬了?”

    198硬茬子

    话说冯国璋是北洋军的一员悍将,北洋武备学堂学习,由于刻苦好学,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1890年毕业时因成绩优异被留校充当教习,颇受学生敬佩。1893年投聂士成军中当幕僚,忠于职守,甲午战争中,随聂转战东北前线,屡为聂出谋划策,所以聂军战绩较佳,颇得聂士成重用。1895年4月,以军事随员身份随驻日使臣裕庚出使日本,在日本结识了福岛安正、青木宣纯等,并留心考察军事,日积月累,编成兵书数册。初呈聂,未受重视,转呈袁世凯,被视为“鸿宝”,并谓“军界之学子无逾公者”。遂被委任为督操营务处总办,新军兵法操典多为他一手修定。

    在冯国璋的眼里,是看不上已经被打算的陆军新编第二十镇的,他认为有曹锟的第三镇齐装满员,武器装备也是最新式的,只消这一个镇,就足够打出山海关,平定东北了。冯国璋的自信也不是完全没道理的,这一时期的北洋陆军,一个最大的特点是齐装满员,即理论编制与实际编制基本上完全相等,不差一兵一卒,一枪一炮。总计全镇应共有日式65毫米步、马枪8342支,最新式的法国克鲁苏七生半陆炮36门,克鲁苏七生半山炮18门,还有马克沁机枪8架,这样的配备比例在中国近代军事史上,是任何一支正规的陆军师也达不到的。

    张之江和他比起来无论是实战经验和资历都是小字辈的,而冯国璋还有另一员北洋大将曹锟做帮手,所以冯国璋压根没把张之江放在眼里。

    所以,一到山海关前线,冯国璋调集第三镇和二十镇的所有火炮对着山海关前的东北军阵地就是一阵猛轰。所谓的法国克鲁苏七生半陆炮就是法国产75mm加农炮,这种火炮射速高,对集群目标的杀伤力也很大。但是缺点在于射角太小,只有-11°~18°,对集团冲锋的步兵杀伤力很大,可对躲在战壕里的步兵作用就小得多了。当然,冯国璋虽然是北洋武备学堂的科班出身,但是受制于当时中国军事教育整体水平的限制,对此中区别却依旧不甚了了。

    在炮侦气球的指引下,北洋军对东北军的阵地进行了十五分钟的炮击,炮火停止之后,冯国璋认为东北军肯定已经被大炮轰得七倒八歪了,便下令潘榘楹的二十镇出击。

    潘榘楹作为新上任的统制官,正打算表现一下自己,于是立刻命令二十镇的第三十九协伍祥祯部为先头部队,四十协范国章为后续,向东北军的阵地扑来。

    东北军这边的阵地倒是死一般的寂静,潘榘楹胆子大了起来,叫喊道:“兄弟们听好了,第一个杀到关上的,重赏一百大洋。”

    “杀呀!”北洋军们嘶吼着,开始撒开腿就往东北军的阵地上冲

    在战壕的前部,原是徐天宝警卫员的沈校书如今是第一师第一旅第一团的团长,此时此刻,他正通过一个战壕用窥视镜观察敌情,只见北洋军发动了步兵冲锋,于是立刻向张之江汇报。

    张之江随即拿起电话下达了命令:“炮兵团全力开火!”

    炮兵阵地内,接到电话的炮兵团长一崩身子,大声答道:“是!”随即又乡下传达命令,“各炮装弹,准备射击。”

    东北军的炮兵团由四个炮兵营组成,每个营配备十八门火炮。命令下达之后的二十秒内,三十六门76mm山炮与三十六门76mm野炮同时摇起了炮身。装填手将第一波炮弹推进炮膛,关闭了炮闩,瞄准手按炮侦报告的敌军位置设定射击诸元,然后将炮口定位。

    炮兵团团长随即对着电话下达了命令。

    命令就是两个字:“开炮!”

    轰~轰~轰~

    炮兵阵地发出连绵不绝的炮响,七十二门76mm的榴弹炮同时发出的怒吼,震憾着山海关下整个大地,如雷鸣般的炮声撕破了沉闷地天地。炮兵阵地上立刻闪现出一簇簇、一朵朵白色的爆烟和桔红色的火光。声音稍迟才到,是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巨响,夹带着炮弹划空地尖啸。那动静很难形容,好像整个天空是一面大鼓,有无数把大锤在上面不停地擂呀敲呀,震得炮手们地耳朵紧绷绷的疼,脚下的大地也在急促地摇抖。

    冲在最前面的伍祥祯一看对面的情景,赶紧对身边的士兵大叫道:“趴下趴下~~!”

    轰

    伍祥祯自己刚一卧倒在地,便听到身旁传来地不时传来的爆炸声,还有强烈的热浪几乎要把自己吹飞。地面都开始晃动起来,爆炸声便得伍祥祯的耳朵里轰鸣作响。除了听到有些巨大的沉闷的爆炸声之外,就再出听不到其它地声音。

    趴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的伍祥祯看到另一侧,一个被血人正在努力挣扎着,那个血人一边发出大声的呼喊声,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伍祥祯细瞅了一下,才依稀看出那正是自己的副官廖志远,廖志远的双腿已经被炸飞,断腿处向外喷出红雾般的血液。

    “救~~救我~~长~~长官~!”廖志远断断续续地呻吟着,伍祥祯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用拳头照着地上猛捶了一拳,然后狠狠心,别过脸去不看廖志远。须臾,廖志远呻吟声就没有了。

    如雷鸣般的爆炸声几乎成为了人世间唯一的声音,密集的爆炸声让伍祥祯感觉自己好像是波涛中一叶小舟,随着爆炸扬起的波涛漂荡着,每一声传到耳中的爆炸声都如同重鼓一般敲击在伍祥祯的心脏上

    如雨而下的弹片准确地落到人群中,象割韭菜一样割倒了一大片。一发炮弹落下来,留下几具尸体后,能活动的人群赶紧散开,接着又一发炮弹落下来,散开的人群再死几个后,又拢在了一起……就象一群马蜂在一起聚散离合,只是能活动的人越来越少。

    眼看东北军的火炮逞威,冯国璋便下令北洋军炮兵立刻炮击东北军炮兵阵地,北洋军的炮兵标统苦着脸说道:“大人,东北军的炮兵阵地在九里之外,我们的大炮只能打六里地。”

    冯国璋大怒道:“那你不会往前三里吗?”

    “这?”炮兵标统开始冒汗

    冯国璋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骂道:“混账东西,胆小鬼,我再给你一个标的人马,外加马克辛(马克沁)机关炮4门,够壮你的胆儿了吧?”

    炮兵标统知道冯国璋的脾气,要是自己在说不,那估计冯国璋一怒之下能把自己给毙了

    于是,炮兵标统咬了咬牙,打了个千,说道:“标下一定誓死报效。”

    东北军一轮十八法炮弹过后,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三十九协士兵们又不得不站起身来,硬着头皮往上冲。伍祥祯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黑灰,扯开嗓子叫道:“兄弟们,冲上去啊,和东北军搅在一起,他们的大炮就抓瞎了,冲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

    冲上去搅在一起?哪儿那么容易~!

    在装备和人员全部满编的情况下,东北军一个师有三个旅,一个旅有三个团、一个团有三个营,一个营有三个连,一个连有三个排,每个排配有一挺哈奇开斯机枪。照此计算,三十九协的北洋兵们要面对东北军第一师第一旅第一团的二十七挺重机枪组成的强大火力,这还不算另外上千支步枪、六十响冲锋枪和快慢机手枪以及无数漫天飞舞的手榴弹。

    只是一支烟的功夫,三十九协就减员三分之一,可他们连东北军什么样子都还没见着

    199咱们也革命了

    伍祥祯躲在一个弹坑里,看着东北军的机枪象镰刀一样,把已经不知所措的北洋军一排排割倒。

    “撤!”伍祥祯终于忍不住大叫道,随后自己也看准机会跳出弹坑,第一个掉头逃跑。随后,三十九协的人马象潮水般向后撤退。四十协的范国章也同样损失惨重,他连东北军的阵地都没见着就损失了几百人,结果范国章看见伍祥祯退了下来,自己便也退了下来。

    这让一心想要出风头的潘榘楹很懊恼,“不许退,不许退。”潘榘楹挥舞着手里的左轮,“谁退就地处决。”说罢,潘榘楹还亲手击毙了几个后退的士兵。

    伍祥祯和范国章退下来之后,发现东北军并没有追击,便重新组织士兵们就地停留,但是任由潘榘楹怎么呼喝大骂,就是不肯前进一步。潘榘楹也没办法,只能下令二十镇就地驻扎,明其名曰布防。

    不久,第三镇的炮兵上来了,炮兵标标统是老北洋,一直就看不起二十镇这种新军。炮兵标统骑着马,趾高气昂地呼呼喝喝道:“让开,让开,好狗不挡道。”

    二十镇的士兵们一个个垂头丧气,虽然心里有气,到最后还是敢怒不敢言。

    炮兵标统见了潘榘楹,跳下马来,说道:“潘统制,冯帅让我把大炮迁移三里,好给你们提供炮火支援,你们可不要辜负了冯帅一片心意。”

    潘榘楹心里暗骂你个小小标统见了我这个统制不行礼大千就算了,还用言语挤兑我,心中早把此人的女性亲属给问候了一遍。潘榘楹笑道:“我说呢~尽听东北军大炮响,我们这边连个响屁都听不到,原来是炮兵离得太远,我们冲得太快啊!”

    二十镇的士兵们听了,都是哈哈大笑

    炮兵标统听出了弦外之音,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说潘统制,我可听说冯帅听说你们打了败仗,很是生气啊!?”

    这话一出口,潘榘楹笑不出来了,谁都知道冯国璋的脾气

    炮兵标统得意地开始指挥炮兵们布置炮兵阵地

    指挥部的张之江收到前线战报,说北洋军把炮兵阵地前移了,张之江摸了摸后脑勺,“冯国璋这是想干嘛?”转念一想,冯国璋可能是对东北军的火炮威力没有了解,毕竟眼下中国装备最精良的就是北洋军了。

    张之江立刻接通了炮兵团团长,炮兵团长名叫楚剑,他报告说:“根据炮侦汇报的数据,北洋军的大炮距离我军炮兵阵地7000米左右,已经在我们的射程之内。我建议,向北洋军炮兵开炮,摧毁他们的炮兵,以减轻步兵的压力。”

    张之江想了想,说道:“楚团长,就照这个执行,要让他们有来无回,打出我们第一师的威风。”

    “是!长官!”楚剑在电话那头大声答道

    就在北洋军炮兵标统还在慢慢悠悠地布置炮兵阵地的时候,东北军的炮弹已经带着破空的尖啸从天而降

    二十镇的官兵们早学乖了,一听见这个声音赶紧抱着脑袋到处找地方躲藏。而炮兵标统却显得不以为然,他“临危不惧”地说道:“我们的法兰西快炮是最新式的大炮,眼下的大清国,哪里还有~~~~~~~~”

    轰~~轰轰轰

    炮兵标统话音未落,一连串炮弹就落入北洋军炮兵人群中,炮弹击毁了多门北洋军的法国快炮,并引燃了北洋军的五百多发炮弹。这个效果好比一次往北洋军阵地上发射了五百发炮弹一样。一时间,北洋炮兵大乱,象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被引燃的炮弹要么就地爆炸,要么到处乱飞。好不容易躲过了东北军炮击的二十镇新军也跟着一起遭殃,这片开阔地上的炮弹不断爆炸,轰轰隆隆的巨响赛过过年时放的鞭炮。

    冯国璋从这不正常的爆炸声中也听出了端倪,他立刻骑着马来到前线,举起望远镜向前方张望,只见远处的炮兵阵地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不时还能看见被引爆的炮弹飞上天空又重重落下。

    “冯国璋~~你在哪儿?”冯国璋正愣神的档儿,曹锟不顾冯国璋亲兵的阻拦,冲到冯国璋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看你干的好事~~你干的好事。你赔我的炮兵~~你赔我的炮兵~”

    冯国璋一把推开曹锟,对传令兵说道:“传我将令,命潘榘楹不惜一切代价守住阵地,我这里马上会有增援的。”

    “得令~!”传令兵头皮一紧,心想自己怎么摊上这个么个倒霉的差事

    传令兵骑着马,终于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前线,只见阵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残缺的尸体和金属碎片。“传冯帅将领,潘统制何在?”

    “我在这儿!”潘榘楹此刻成了大花脸,身上的军服也破破烂烂,右脚还缺了一只鞋

    传令兵强忍笑意,说道:“潘统制,冯帅有令,命二十镇坚守阵地,援兵随后就到。”

    潘榘楹心里暗自嘀咕,守?怎么守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传令兵还没走,就听有人高喊:“东北军来了~!”

    只见硝烟未散,无数东北军就已经开始向二十镇这边快速推进,他们大多十人一组,成品字形队形,一面交替掩护射击,一面快速推进。虽然一次冲锋的人很多,但是队形既没有凌乱,也没有拥挤在一起。

    “缴枪不杀~优待俘虏!”东北军们冲锋时没有喊打喊杀,反倒是对二十镇的官兵发动了心里攻势

    “你们不是北洋敌袭,袁世凯把你们当炮灰替死鬼呢~!”

    “喂~~二十镇的兄弟们,我是第七十八标的老姜啊,兄弟们~~别提满清朝廷卖命了~过来我们这边吧!”

    刚刚遭受重创的三十九协士兵立刻有不少人扔掉了手里的枪,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向东北军投降。

    潘榘楹对刚才炮兵标统的颐指气使心里也憋着气,再加上冯国璋要自己坚守的命令,这不明摆着要自己当肉盾吗?凭什么他曹锟第三镇的兵不多上来一点儿?

    潘榘楹在犹豫,伍祥祯也在犹豫,伍祥祯总的来说是同情革命的,和他情况差不多的还有四十协范国章。

    传令兵眼看三人犹豫不决,眼神游离不定,心里暗叫不妙,他说道:“三位大人先在这里守着,小的立刻去冯帅那里请援兵。”说着,他跳上马背就要走

    伍祥祯眼疾手快,一枪打在他后脑勺上

    潘榘楹一惊,喝道:“你这是干嘛?”

    伍祥祯朝范国章使了个眼色,范国章立刻一闪身子,绕到潘榘楹身后,潘榘楹意识到情况不妙,便问道:“伍协统,你到底想干嘛?我姓潘的不管站在哪边,都会以二十镇的兄弟们的性命为重。”

    伍祥祯叹了口气,说道:“不满统制的话,其实几天前我们就收到了张绍曾大人的劝降书信,只是那时还犹豫不决。今日一战,东北军战力远在我们之上,就是北洋军遇到东北军,恐怕也要碰一鼻子灰。”

    范国章说道:“我们不是北洋嫡系,要是自己领着四十协的兄弟们去送死,我做不到。可要是我们打败了,老袁能轻饶我们吗?”

    潘榘楹也是常常地出了一口气,说道:“也罢也罢,既然两位东心向革命,我潘某人也不能只顾自己,告诉弟兄们,咱们也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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