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拉着两个小妖进屋去又安慰了她们半晌,答应日后定会回来看她们,才渐渐劝得她们止住了哭。

    待到终于消停下来,已是接近三更天了,我估摸着星沉早已回房歇下了,自己也打了个哈欠准备上床歇一歇,谁知关窗时却看到院中桂子树下站着一个人,我心头一惊,这厮不会一直等到现在吧,我忙绕过外间两个刚刚睡着的小妖,快步走了出去。

    星辰站在树下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这半晚上连步子似乎都未曾挪动一下。

    一阵无言涌上心头,这厮不会是落地时摔坏脑子了吧……

    “师兄……”

    我怕吵到两只小狐狸歇息,十分小心的叫了他一声。

    星沉蓦然抬头看向我,有那么短短一瞬间,我好似在他猝不及防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闪闪发光的期待……

    待我走近时,他俊俏的嘴角早已挂上不咸不淡的揶揄:“瞧不出你还挺忙的……”

    我小声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等我……”

    星沉随口说道:“没有等你,我在看月亮。”

    我哦了一声,然后问他:“师兄,你可知道慢慢师姐和霁月师兄被刮到哪个方向了吗?”

    星沉摇摇头:“没顾上看。”

    我叹口气:“这可怎生是好。”

    星沉说道:“无妨,传灯使者需将心灯送至人间□□国都,在上元夜将心灯化作万点火种,渡进凡人心中,我们在上元节前赶到汴梁城与他们会合便是。”

    我放下心来,又说道:“现在离上元节还早的很,我们驾云没两日便能赶到汴梁城,不怕寻不到他们。”

    星沉一脸无语的说:“传灯使者不能随便使用仙力,须一路游历前去,救眼见之苦,渡有缘之人,这些都是临行前师父嘱咐过我们的……你耳朵长在头上,是当摆设用的吗?”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眼前这人一如既往的保持了三句之内便能让人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神奇天赋……

    商议定了明天一早启程,我与他各自回房歇息,关窗时我无意间抬头看了眼夜空,却见天上彤云密布,不知这厮看得是哪门子月亮?

    我躺在床上断断续续睡了两小觉,半梦半醒间听到窗户笃笃两声,我翻身再睡,隔了一小会儿,那笃笃声又犹犹豫豫的响了响。

    我此时已醒的差不多了,便起身过去推开了窗,迎面看到小七颓然站在窗前,虽然穿了一身簇新的雪白常服,但一点精神气都没有,脸色苍白,俊长的狐狸眼下挂着两小块阴影。

    我忙问他:“小七,大半夜的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伤得重不重?怎么不好好在床上躺着?”

    他魂不守舍的点点头,有些艰难的张了张口,复又闭上,一番踟蹰后才又开口说道:“娉娉,我们家祖居空桑山狐狸洞,是东土狐族之首,家里颇有些过活,父母兄长正直明理,是个……是个不错的归宿,狐狸洞虽比不得九重天显赫,但自有朝朝暮暮的踏实快活,你……能不能别走了。”

    我差点笑出来,大半夜杵在我窗户外面,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我还以为他有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要说与我听,原来是想留客啊。

    我虽在狐狸洞过的十分欢喜,但还要尽早去与慢慢师姐会和,就算再多留上三五日却总还是要走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今日方才体会到这话的真谛。

    我好言宽慰道:“小七,这两日我在狐狸洞甚是欢喜,与你也颇是投缘,可我此番下山还有许多事情未办,就算再耽搁几日,却也还是要走的,你不必这般难舍,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回来看望你们。”

    小七摇摇头,语无伦次的说道:“不是留几日,我想……你能不能一直留下。”

    我颇有些为难:“我在流波修行,当然是要回去的,怎能一直留在外面呢。”

    小七突然伸手进来抓住我两条胳膊,紧张兮兮的说道:“不是,我是想问,你愿不愿同我成亲?”

    我一脸慈母般的微笑,正要继续安慰这情深意长的小妖几句,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成亲二字砸在脑门上,半天愣是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愣愣问:“成亲?成什么亲?”

    小七脸刷的红了:“还……还能成什么亲?大红喜袍,花娇子,你嫁给我,我疼你一辈子。”

    我噗嗤笑了,转眼瞧到小七欲哭无泪的神情,我才突然发现自己这声笑好像伤了人了,我忙摆手说道:“不是,我没有笑你,只是冷不丁的,不知怎的就笑出来了。”

    小七好似吃了个秤砣,噎得一脸菜色。

    我似乎又说错话了,想要再向他解释一下,他却抬起一双弯弯翘翘的狐狸眼直直看向我,目光突然间有些怪怪的,在四周一片漆黑里,他的眼睛好似两团幽幽的萤火,让人除了他眼睛的光,再也看不见其他什么。

    “你真的要走?”

    他幽幽问我。

    我点点头,突然有一丝晕眩的感觉,小七那双狐狸眼愈发显得勾魂摄魄,我想要移开目光,不知为何却移不开。

    “睡吧……”

    四周秋虫,夜风,还有树叶沙沙婆娑之声潮水般退去,只剩他轻轻柔柔的耳音,好似这世上唯一仅剩的声音……

    我心中觉得有一丝古怪,但却说不上来是哪里怪了,怔怔的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床边复又躺下。

    几乎是片刻就重新睡了过去,也几乎是片刻便做起一个古怪的梦来……

    我梦到外间睡着的两个小狐狸笑嘻嘻走到我床边,轻轻唤了我一声:“姐姐,醒醒了。”

    我睁开眼睛,见她两个穿红戴绿,全身喜气洋洋,抢着向我一连声的贺喜。

    我心中纳闷喜从何来,两只小妖却不待我在床上愣愣的出神,七手八脚给我一通洗漱打扮,我懵懵懂懂被她两个推着出了门,未行两步只觉眼前猛然一黑,头上被盖了个什么,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段子红绸巾,拽着我扶扶摇摇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又转过两个弯,迈过一道高高的门槛,四周突然响起一阵热闹的丝竹管弦之声。

    一双白皙的手突然将我拉住,我听到四周一阵热闹的起哄声,夹杂着几个稚子断断续续的歌谣:“狐狸山,狐狸洞,囡囡在缝鸳鸯绣,不羡仙,不羡寿,囡囡只羡红妆柩……”

    那童音清脆稚嫩,听着却让人无端觉得胆寒。

    我心中害怕,不由自主叫了一声:“师兄……”

    四周突然静了静,旋即又涌起更加倍的热闹。

    一个大嗓门在旁喊道:“一拜天地……”

    那抓着我的手紧了紧,拽着我向前躬身,我脑子里轰然一炸,低头发现自己竟穿着一身龙凤织金的大红喜袍,头上压着沉甸甸的红盖头,究竟是梦是醒恍惚间竟难以分辨。

    我一把扯下大红盖头,抬眼看到小七也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胸前挂着一朵大红绣球,正笑吟吟站在我面前,一双狐狸眼勾魂摄魄,直直看向我双眸深处。

    我骇然叫道:“小七,你这是做什么?”

    小七抓着我的手,温声细语道:“和你拜堂成亲啊。”

    我悚然四顾,只见堂内大红灯笼随风摇摆,洒下一地影影憧憧,四周挤满披红着绿的男女老幼,随打扮得鲜亮喜庆,但每个人脸上却挂着千篇一律生硬的笑容,连嘴角扬起的高度都好似比着尺子量过一般,越瞧越让人心底直冒寒气。坐在上首两把八仙椅上的一对老夫妇,应是小七的双亲了,可我今日见过小七的父亲,堂上端坐的这位打眼一瞧是他那亲爹,可再瞧一眼又觉差那么点意思,究竟是哪里不像呢,对了,小七的亲爹对对他这儿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恨不得一日打他八百遍,怎会笑得这般和蔼可亲……

    我闭了闭眼睛,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喃喃自语道:“在做梦,在做梦……”

    小七却笑道:“是梦是醒有甚关系,喝了交杯酒,你与我便定下三生之盟,这样你便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我忽觉指尖一阵刺痛,小七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只合欢缠枝的白瓷小盏,盏中两滴殷红的血珠正在氤氲交融,这一痛之下我心头也随之一凛,不是梦,眼前诡异的一切竟不是梦。

    我忙道:“男婚女嫁讲究两厢情愿,我不愿意,你又何必强求。”

    小七两只眼睛突然泛起一层淡淡的血光,幽幽问道:“我有哪里不好,你为何瞧不上我?”

    我额头上冒出两颗豆大的汗珠:“不是这个问题,我与你满打满算才相识三日,如何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小七声音愈发幽怨:“难道你已心有所属?”

    我情急之下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我已心有所属,你莫要强人所难。”

    小七冷笑道:“是你那二百五师兄吧?”

    我微微一怔,旋即面不改色的胡扯八道起来:“是了是了,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我已将终身定给师兄,只能抱歉与你有缘无分了,不瞒你说,我师兄厉害的紧,是个顶顶惹不起的人,咱们还是各自珍重,各自珍重吧……”

    左右我坑星沉那厮不止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坑着坑着就没什么良心不安的感觉了。

    我说话间转身就要往外跑,只听身后衣袍猎猎作响,转眼间又被挡住了去路,小七一双上挑狐狸眼直直看着我,那种奇怪的晕眩再次袭来,我心道不好,他这双眼睛似乎又什么蹊跷,可我的目光好似被他那天罗地网的眼神捕获了一般,竟是怎么移都移不开了。

    “我倒要瞧瞧你师兄有多厉害……”

    他说话间火红袖袍一挥,我便好似风中一片孤叶,身不由己的朝他怀里扑去,他一手揽在我腰上,顷刻间便将我掠至烟雾缭绕的香案前,不由分说将一杯掺了血的酒塞进我手里,强迫我与他一同饮下交杯酒。

    电光火石间,一道白衣青衫忽的掠至眼前,我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揽在我腰上的手瞬间卸了力道,继而响起一声凄厉刺耳的哀嚎。

    小七一个趔趄向前栽去,一头撞进了香案里,我这才恍然发现那香案好似是纸糊的,小七的双亲连同四周笑容僵硬的男女老幼全都是纸糊的,难道这就是师兄方才所说的摄魂术?

    我回过神来时,已偎依在一方熟悉的胸膛上。

    “师兄……”

    我惊喜的叫道。

    星沉脸上神情有些古怪,耳根也好似红得不太正常,他哑着嗓子沉声问道:“你将终身定给哪个师兄了……”

    第50章 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我哑然,方才搪塞小七的话,竟被他听到了,好在我没有指名道姓,不然这祖宗还不就手把我片成一盘五花肉,煎炒烹炸只随他高兴吗……

    我当即恶人先告状,小声嘟囔道:“你既来了,作何只在一旁偷听,不早些救我?”

    他耳根那抹可疑的红晕瞬间蔓延到整个耳朵,继而整个脸颊也跟着火烧连营的红了,瞧着甚是可爱。

    我不禁看得两眼发直,要知我这债主一贯走的是孤高冷傲风,那张冠绝流波的俏脸好似南极仙翁家的冰坨子雕出来的,几时这般热气腾腾过。

    眼前这枚新鲜出炉的热乎小脸蛋,瞧着简直可爱的要死,我若不是怕被他当场打死,真想伸手在他又凶又萌的脸蛋上使劲揉搓两把。

    星沉被我瞧的脸上神情更加古怪,他尴尬的轻咳一声,避开我如胶似漆的视线,指向抱着胳膊滚在地上的小七淡淡道:“我将他大卸八块给你看。”

    他手上顷刻间多出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挑起俊逸眉梢飞了我一眼,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少年轻狂的笑容,随手挽了个风骚的剑花便向小七挥去,我心尖上又是一颤,这家伙平日里和人打架时雷厉风行果决狠辣,什么时候如此风骚过。

    星沉剑光如流星,直取小七胸口,墙头草和随风倒两只小狐狸猛地挡在小七身前,我也唬得险些魂飞魄散,今夜小七逼婚之事且放一边不提,我与他们三个这几日相处下来情谊却是真的,怎能让师兄真的去砍他们。

    我惊惶之下连嗓子都喊破了音:“师兄莫要伤他们。”

    星沉剑刃已抵在小七胸前,听到我在他身后的叫喊,千钧一发间转了方向,刷拉拉挽了几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剑花,小七一身风流倜傥的大红喜袍转眼间碎成了百八十片,□□的胸前不知是巧合还是巧夺天工,几道血痕赫然连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王八……

    星沉满意的看了眼自己的大作,朝小七冷笑道:“爷今日心情好,权且饶你一命。”

    他说完便收了剑转身向我走来,嘴角那抹明媚笑容好似携了整个三月春风里的畅意温暖。

    我本有一肚子疑惑要向小七和这两只小狐狸当面问清,无奈星沉抓了我的手便将我向门外带去,转眼间腾空而起,在漆黑夜色中驾云飞出了空桑山,我默默回头望了一眼小七家灯火阑珊的田庄,终是没能好好与他们三个道一声后会有期了……

    天上挂着一层沉甸甸的浓云,不一会儿竟噼里啪啦掉起雨点来,我瞧着山脚下一处小村落尚有星点灯火,便对星沉说道:“师兄,我们找个屋檐避一避雨吧。”

    星沉点点头,带着我飘然落在一个篱落疏疏的小院里。

    夜深人静,小院两间房舍黑灯瞎火,只有雨点淅淅沥沥落着,我们轻手轻脚走到一个矮矮的屋檐下。

    我与星沉并肩立在屋檐下,有些出神的看着天地间静静交织的雨帘,星沉突然拉过我的手,翻过来看了看我的指尖。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隐约瞧见指尖上被小七刺破的地方,还留着一个暗红的小点,直到此时才觉有一丝后知后觉的凉意顺着脊背蔓延开来,我小声对星沉说道:“方才那堂中除了小七和那两只小狐狸,其他人竟都是纸糊的,我却瞧着他们有说有笑,当真诡异的紧,不知是什么邪术。”

    星沉淡淡道:“你也太不小心了……”

    我怕吵醒房中睡觉的人,十分小声的解释:“小七和那两只小狐狸,当真十分好性子,与我也颇相处的来,我如何瞧他们都不像能做出算计我的事来,眼下走的匆忙,终是没机会当面问一问他们了。”

    星沉似乎轻嗤了一声,“方才你那狐狸朋友想要与你结一个三生之盟,这是一种阴损的邪术,你若与他饮了交杯酒,三辈子都会与他纠缠不清。”

    我哑然,“小七行事也忒虎了些,一辈子都不能保证到头来相看两不厌,他一定就是三辈子,万一砸到手里,倒贴都贴不出去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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