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疼了……

    我躺在初夏的晴天里,暖风拂过面颊,冰凉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包裹着。

    我问他:“景旭师兄,唤他回来的信寄出去了吗?”

    温热的鼻息吹过耳畔,我却听不到他的回答了。

    不知他写的是什么……

    不知他几时回……

    第96章 身后事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不知身在何方,亦不知是生是死。

    死后难道就是永远躺在黑暗里吗?

    可死生泉说过,似我这种油尽灯枯的死法,到最后三魂七魄也会烧成一把灰,剩不下什么的。

    我静静躺着,心中涌上许多猜测,忽听一个声音幽幽响起,“你的上一世已经走完,可以出幻境了,有个人正在外面茶饭不思的等着你。”

    我被吓得不轻,骇然问道:“你……你是谁?”

    那声音幽幽说道:“我是鬓如霜,你初入幻境时我便与你说过几句话。”

    我闭了闭眼睛,心道这是什么奇怪的梦,我怎么会在阿负的鬓如霜里,外面又是哪里。

    我喃喃问道:“我记得自己在晨钟峰的小院里,如何会在鬓如霜里,外面又是什么地方,有何人在等我?”

    那声音说到:“你初来时我提醒过的,入此门会忘记一切前尘往事。”

    我努力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我迟疑着说:“前尘往事我未曾忘记。”

    从初相见的那日起到现在,一点一滴都未曾忘记。

    那声音却笑道:“你只是记得幻境中所历之事,找回了上辈子的记忆而已,这辈子的事却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忘干净了。”

    我喃喃道:“上辈子……这辈子……都两辈子了吗……”

    那声音边笑边叹,“你出了这扇门,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转头看向一侧,果然是一扇精巧的小门,恍然间才察觉到自己可以动了。

    我迟疑着站起来,向那小门走了两步,忽而又停下了脚步。

    那声音问我:“怎么不走了?”

    我说:“万一出去之后不是什么都明白,而是什么都不明白了该怎么办?”

    万一出去之后,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该怎么办……

    那声音笑道:“你待要怎样?”

    我说:“我还想看看他……”

    那声音轻叹一声,“也罢,外面那人既等了你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了,再说有些过去的事,他不一定愿意向你提及,还是我带你瞧瞧吧。”

    前面那扇门忽而隐去,四周的黑暗迅速退去,头顶忽又现出漫天星光,我懵懵懂懂向前走了两步,一条清浅的小溪渐渐浮现在眼前。

    溪边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一袭白衫,临水而立。

    我的心狠狠跳了一下,“师兄……”

    我一边叫他,一边向他跑过去。

    他却什么都听不到,我这才想起眼前只是幻境。

    我走到他身边,试着牵一下他的手,可摸到的却是空空的幻影,心中难免也跟着空了一下。

    一只雪白的鸽子远远飞来,他抬眸看着那鸽子,目光闪过一丝痛楚,终是没有伸手接它。

    鸽子只好自作主张落在他肩头。

    星沉在水边默默站了许久,才伸手解下鸽子脚腕上绑着的一个小纸卷,又过了许久,好似攒足了勇气似的才将纸卷慢慢打开。

    他大概以为鸽子送去的是我与景旭师兄大婚的消息吧……

    我踮起脚尖凑上去看他手里的字条,却是景旭师兄隽秀的字迹,“娉娉病危,速归。”

    星沉怔怔看着纸条上的字,寥寥六个字,他却好似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亦怔怔看着他,忽而又想跟那声音说,不然算了吧,我不一定非要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晨钟峰清冷的小院里,一扇门隔着两个人,景旭师兄木然站在门外,门里的人颓然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瓶子……

    就这样僵持了多久,一日,两日,或是许多日,我好似记不太清了……

    我轻轻摸了摸他瘦削到几乎凹陷下去的脸颊,对他喃喃说:“我还没有走,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可他听不到,也感觉不到。

    我无奈的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瓶子,大概那是我飞升前的样子吧。

    房门又被轻轻敲了两下,景旭师兄温柔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压抑的气恼,他沉声问:“你够了没?”

    星沉垂头不语,好似抱着那瓶子坐化了……

    外面又是长长的沉默,忽然哐当一声巨响,门被景旭师兄一脚踹开了。

    他三两步抢进房里,一把抓住星沉的衣领,再也压抑不住满腔的怒火。

    他手里攥着一颗圆圆的东西,笼着一层薄薄的金光,我知那应是星沉的内丹,在我肚子里半载有余,险些被我炼化成面目全非的一颗……

    “吃了。”

    景旭师兄冷冷的说。

    星沉垂头不语,若不是他长睫偶尔还有微微的蹙动,真怕他已经变作了一块石头。

    景旭师兄用最后一点耐心咬牙切齿的说:“你想让她白死吗?”

    星沉面容微微一动,慢慢的,他动了动胳膊,将怀里的瓶子小心放在床上。

    然后他起身,一把将景旭师兄扑倒在地,提起拳头朝他脸颊重重挥去。

    我原以为他终于肯接过内丹,本想大大的松一口气,不想却是这个局面。

    景旭师兄一动不动,任他一拳一拳打在自己脸上,身上。

    我手忙脚乱的拉架,却只是徒劳,他们谁都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从未见过他在兄长面前如此忤逆,也从未见过温润如玉的景旭师兄如此狼狈。

    星沉打着打着,渐渐打不动了,他松了手,颓然跪倒在地,肩膀轻轻抖动,眼泪无声淌了下来。

    我亦跪在他身边,摸着他泪湿的脸颊,一遍遍的告诉他我在这里。

    景旭师兄艰难的坐起身,将内丹递递在他嘴边,淡淡的说:“吃了。”

    星沉攥起拳,又要扑上来,景旭师兄突然起身,三下五除将星沉双臂反剪在身后,冷冷的说:“我内丹已恢复如初,今日三个你一起也别想打过我,想揍我,养好身体再说。”

    他忽然一巴掌朝星沉脸上挥去,指缝间有金光闪烁。

    星沉的内丹就这样被他硬生生塞了回去。

    他接着点了星沉身上几处大穴,旋即将掌心死死按在星沉额上,忽如其来的痛苦让星沉跪倒在地,他张口叫喊,却什么都叫不出来。

    源源不断的真气从星沉额前涌出,尽数没入景旭师兄掌心里,星沉挣扎不得,渐渐明白了什么,骇然瞪着景旭。

    景旭师兄淡淡道:“我没疯,你登什么。”

    星沉痛不欲生又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丝真气没入景旭师兄掌心里。

    景旭师兄轻轻拭了拭额上渗出的冷汗,弯腰将星沉抱回床上盖好被子,放下厚厚的床帐,然后疲累的坐在椅子上,长长舒了口气。

    他一动不动,静静看着门外刺眼的天光,好似等着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院门咣当一声响,有人好似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帝后脸色煞白,喘着气看着房中正襟危坐的景旭师兄,一脸惊疑的问:“谁动了星沉身上的真气?不可能,除了我,没人能动他身上的真气。”

    景旭师兄没有说话,只起身淡淡看着她,目光里是千山万水的隔阂。

    帝后狐疑的捧起他的脸,怨毒的叫道:“你受伤了,他干得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景旭师兄挣脱开帝后的手,淡淡的说:“我动的,真气似乎错把我认作了您,毕竟我是您的血亲,真气也不似您那么聪明。”

    帝后大怒,狠狠说道:“这么大的事,你如何不先得我应允。”

    景旭师兄淡淡道:“母后,您做那些事时,为何不先问问我愿不愿意……”

    帝后厉声问道:“你动他身上的真气做什么?他在哪?他不是走了吗?”

    院门再次响动,霁月师兄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继而是慢慢师姐,还有小石榴和天青。

    霁月师兄无视帝后,只对房中的景旭师兄说道:“兄长这么急找我来有何事?”

    慢慢师姐见帝后也在房内,忙低头施礼,往霁月身边蹭了蹭,似是嗅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

    景旭师兄略簇起眉头问霁月:“你怎么带她们来了?”

    慢慢师姐歉然道:“你们何时回来的?好久没见娉娉了,两个小家伙也想她了,吵着要回来……”

    景旭师兄淡淡道:“你先带她们两个走,这里有些家务事要处理。”

    慢慢师姐听话的点点头,悄悄与霁月师兄交换了一下眼神,拉起小石榴和天青朝门外走去。

    以慢慢师姐的尿性,自然是乖巧懂事的阳奉阴违吧,果不其然,我跟着她走出去几步,却见她转过回廊,又带着两个小瓶子偷偷溜了回来,屏声凝气蹲在了窗户下面听起了墙角。

    我无奈的拍了拍她清秀的脑门,复又走进剑拔弩张的房间里。

    景旭师兄对霁月师兄说:“叫你来没别的事,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你只管护好星沉,这是我们欠他的,你听明白了吗?”

    霁月师兄茫然点了点头,竟没有反驳景旭的话。

    我想起往日他与星沉见面就掐的情景,鼻子不由得一酸。

    帝后却已发疯似的在房中翻找了起来,“他不是走了吗?你动他真气做什么?”

    帝后忽然狐疑的四下张望,喃喃问道:“娉娉呢?你媳妇呢?”

    景旭师兄淡淡道:“她不是我媳妇……从来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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