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大家吃得都不算开心,人一旦少了热闹也就少了,撑过子时便都散了。顾翊徵、顾清羽各自一小家子人回去都还有节目,白芷去了惊鸿阁,里面反而比顾郁洲面前更热闹些。

    白微与白芷咬耳朵:“沈家送年礼,沈雍单给你又添了一大堆,还留下了一封信,你又‘闭关’我就做主赏了来人又回了份儿礼。喏,单子和信都在这里了。”

    “说什么呢?阴阳怪气的,我是真的闭关。”

    “我怎么看你的样子还不如之前精神了?当贼去了?”

    白芷打了个哈欠:“我不知道有多精神!”说着打开了礼单,沈雍送的都是极有江南特色的礼物,最有趣的是一枚鸽卵大的琥珀里面封着一只小螃蟹,白微说:“没有这么小的螃蟹吧?假的吧?那小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呀?你怎么想的?你也老大不小了。”

    “别闹,他就是个弟弟。”

    “他当年都十二岁了,你当时还对他不错,衬得我像个坏人,少年的心思呀难免的。”

    “沈家少主什么样的没见过?想往他面前凑的能从这儿排到他们家,当年一点旧缘份罢了,难道要装无事发生吗?你在世上混了二十多年了,连个媳妇儿还没混上,在我面前充前辈?管好你自己吧。”

    商陆正在顾清羽手边连喝连玩,见他们单独聊的时间长了,扬声道:“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白芷道:“他说找不到媳妇,都快愁哭了!”

    白微怒:“你!”

    商陆气道:“我们不怕的,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白芷道:“都别急,从大到小排好队挨个儿来,把你们都打发了再说。”陆英听不下去了:“你们跟师妹胡说什么话?”白芷道:“放心,你不会是头一个。”话音才落,师兄弟四个一齐看向顾清羽,白芷道:“真是个坏榜样啊。”

    顾清羽举杯:“很晚了,喝完都散了吧,明天还要早起拜年。”几人不敢造次,乖乖地溜了。

    顾清羽想了一下,缓步与白芷一回去朱鸟阁。山下像去年一样的传来鞭炮声,顾清羽道:“去看看沈雍送来的东西吧,应该有很多是你没见过的,都收拾好了。”白芷心道,这是又有什么话说吗?该不是要当知心爸爸了?不是吧?

    箱子已经打开了,东西也摆到了垫子上,白芷顺手捞起了琥珀对着灯光瞧。顾清羽道:“沈家少主倒也算是个良配,年纪虽小却不天真,只是你会辛苦一点。”

    【还真是知心爸爸?】白芷瞪大了眼看顾清羽:“您不会也跟白微似的……不是,您是父亲想要个女婿我明白,可是我……我觉得不合适。”

    顾清羽问道:“是有别的原因吗?家里的事也差不多了,纵然还有一项大事没做却也有了规划。总不能等尘埃落定再想,那你就又拖了一年。”

    白芷道:“我……不大适合安定的,不过我保证一定让您女儿长命百岁,别的就不行了。您要是想要自己的血脉,还是自己找个合适的人再生个孩子吧。”

    顾清羽道:“那便罢了。一直想找你聊聊,你又闭关了——是养伤的吧?卫钧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再有下一次!‘连天杀神’该收手了!我的女儿我能教养好,她看到书就头疼,让她习武就装病,眼前如果是那样的女儿,事情就不做了?连天城也还继续存在。不在乎多你一个,你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如果到了现在还需要你隐藏身份,那我们这几年做的又有什么意思?”

    白芷道:“我没打算一直给这儿干苦力,现在也太平了,我出不了几次手,分家分得差不多的时候杀神会消失的。”

    顾清羽的话音有着不同以往的强硬,他的又手搭上了白芷的肩头:“绝不可涉险!我不想再收葬你第二次了!”

    白芷讪讪地:“哦,好。”

    顾清羽收回手:“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也许是因为□□静,白芷问道:“您很想自己的女儿吧?”

    “嗯。”

    “那……她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我一直想问,可总没机会,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要我做的。以前你说了我也没那能耐……”

    顾清羽的眉间又染了一点忧郁,看着她说:“知道一点也好。她是个率性的人,敢爱敢恨、敢说敢做,痛饮酒,纵声高歌。”

    “那她现在?”

    “还活着。”

    “诶?”白芷很惊讶了,她当了顾清羽快六年的女儿,至今没有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还活着的生母,陆英等人也绝不提及,这就非常的奇怪了。

    顾清羽道:“当年我跟家里怄气跑了出来遇到了她,少年人嘛又很讨厌家里那么的刻板,我们一起玩闹游历山川,最后在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了下来。”

    “挺、挺好的呀。”

    “我想继续游历,她却不这样想,她要我一直在她身边,嗯,”顾清羽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就把我囚禁了……”

    “噗……”白芷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咳,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什么……换了我也想把人关一关的……”

    顾清羽正色道:“我知道。”

    两人目光相接,白芷愣住了,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把所有的咳嗽去按了回去:“你……”

    “唉,你十五岁也好,二十七岁也罢,我可是生了女儿的人,看不出来就是装傻了。何况五年前开始,只要我出现白微看你就像防贼。所以当时你要走我便也不拦着,有些事还是自己走出来的好。今晚听你从容拿我玩笑,我终于能够确定你是看开了,或许会有一丝痕迹,就像割伤之后的疤痕,终归是落了痂,我也可以和你好好谈谈而不怕加重你的心意。”

    白芷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男人。

    顾清羽道:“人为了心中的情意会做很多事情、会奉献许多,但是如果不能回应就顶好不要占这个便宜玩弄人心驱策别人。不知道便罢,如果知道了还自鸣得意,怂恿或者眼看着你为我赴险,那我就是罪人了。所以我一直不想你回到顾家,更不想你参与到我们的谋划中来,我尽量让你避开。”

    “我是为我自己,我终归是占了这个身份。”

    “是我自作多情哎,”顾清羽笑了,打趣着自己,轻松而愉悦,“看到你能走出来迷障,我很欣慰。这样就好,以后就当我是个长辈吧,当成兄长也可以。但是不要再为我做什么危险的事了,你不知道落入卫钧那样的人手里会经历什么。而我会担心你做这些事是因为习惯。”

    白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没想明白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她张开了双臂拥抱住顾清羽,顾清羽僵硬了一下,缓缓抬手拍拍她的背。白芷说:“老白,你真的很好。”

    吸吸鼻子,松开手,白芷抹了把泪:“那,干成了我想干的事的那个人,是谁?”

    顾清羽道:“蛊王的女儿,苏晴。虫娘就是因为败给阿芷的外公才退隐江湖的。苏晴不爱养蛊,蛊王怎么教都不肯学,最后跑了出来。她现在住在东南的岛上,等闲不管江湖的事情,不必太在意。”

    “所以……婆婆没打死我是真的很喜欢我了?”

    “对。”顾清羽也笑,“珍惜虫娘给你留的命吧,别涉险,好吗?”

    白芷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连天城的事情也不要太操心了,老爷子那是在驯你呢,老手段了。”

    白芷笑道:“好,我只是想把事情了结,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不是吗?顾家安稳了,顾家小姐才能放心在外面行走呀。”

    顾清羽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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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虽是将话说开,白芷却也没得闲,因为顾翊徵又找上门来了。他不知道白芷就是发黑帖的人,但白芷是他侄女,连天城搞竞标会是需要人手的,白芷便被拖了去帮忙。鉴定上等的药材是她的长项,检查珠宝她就不在行了,纯是因为姓顾才被派来监工,也因此长了见识学了点东西。

    除此之外顾翊徵也不敢让一个生手调度这样的大事,白芷的空闲时间就拿来练功、看病人。黑帖只发出了两次,她都通知了顾清羽。正月这段时间是白芷有史以来过得最轻松惬意的日子,直到二月初,商客陆续到来,也未再见紧张。

    白芷最爱的是换上麻布衣,不拎药箱,揣个急救包跑到下面竞标会的附近瞎转悠。二月还有点冷意,阳光却很好,白芷慢悠悠地走,旁边突然蹿出个小子来:“有好货,看不看的?”

    第37章 前奏

    纵然是熙熙攘攘的街市, 有人靠近白芷还是预先察觉到了, 只装作没发现。等这人靠近了一开口,白芷稍侧过脸去就看到了这个人。

    约摸是与沈雍差不多的年纪, 两个人的气质却是天差地远, 沈雍是矜贵的,这个少年长得眉清目秀, 表情却灵活多变眼睛里都是戏,一看就是在市井讨生活颇为圆滑但又不令人讨厌的那一款。他的肢体动作也很丰富, 却又不显得多动辣眼, 长得还算好看笑起来给人一种亲和之感。

    这一张脸、一点笑意、搓搓手,瞬间给周围带来了一缕烟火气,周围人的招呼声都变得生动了起来。

    看到白芷, 少年人呆了好一阵,白芷也不急着开口就看着他。少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那、那个, 姑、姑娘,我、我这里有好东西,你要不要看一看?算你便宜一点。”他越说越流利,脸上的红潮也退了不少。

    进入竞标会需要入场资格,标准就是有钱有势有名或者手上有比较少见的珍品要不就是由厉害的人物引入。达不到这样的标准入不了场的人也会来, 他们会绕着会场兜售他们自己的“珍品”,其中不乏以次充好、坑蒙拐骗。

    手上有货够格入场, 也需要给连天城交费用, 有些人机缘巧合得了东西又舍不得给庄家抽成又或者实在抠门, 也会到场外找机会。由于这种情况的存在, 总会有人在常在捡漏,形成一种奇怪的生态。

    这个少年正在干的就是在场外兜售的勾当。

    白芷觉得有趣,问道:“是什么东西?”

    “神兵利器!”少年来了精神,他今年虽然只有十六岁,却已经在这江湖上打混了很久,虽然只有三脚猫的功夫,但是自认看人还是很准的。人群里远远看一眼背影他就觉得这是一个教养很好的姑娘,涉世不深而且最重要的是没有武功揍不了他!

    少年认为自己的判断是有依据的!大家闺秀裙前垂着禁步,她们能让禁步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这姑娘走路的步子不急不徐还带着点韵律,是有教养的姑娘特有的步伐。她的身形娉袅,从背影看就很年轻应该没有多少人生阅历会很好哄。她时不时往四周看,显然不是赶路而是在游玩。

    虽然穿着麻布衣,但是非常的整洁、做工也显得很好,她的头发也盘得很精致用的是金银簪,穿得只能穿麻衣的人是没有这份精致的。综合起来,少年判断,这得是个偷跑出来玩的大小姐。

    【我就多要一点价,我的东西还是很好用的,】少年这样想,【我、我还得拿钱回去呢!这个我就少要一点钱好了……】

    大家小姐估计得见过不少金银珠宝之类比较识货,少年就推销一般姑娘不会研究的兵器:“您看这么多江湖客,自己有件东西防身不是很好的吗?如果有遇到脾气相投的女侠,拿来送她交个朋友也不是也很好?”

    白芷这阵子逛遍顾家的宝库,顾郁洲的私藏兵器她也不是没玩过,要说这个少年有比顾家还好的东西,她是不大相信的。但是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推销,真是有趣极了,白芷道:“拿来看看?”

    少年道:“这样的好东西当然不能带在身上啦,我们住在前面那个挑红幡的客栈里,姑娘来看一看?”

    白芷后退一步,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少年急道:“我不是人贩子。”

    【对呀,像是个小骗子。】白芷有点想笑。

    少年道:“呐,我身上还有几件好东西,你看了就知道,我是真的有好玩艺儿的。你看,这是袖箭,这是飞刀……”

    他正在显摆,忽然斜地里横出一只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腕:“好小子,原来你在这里!你又要骗人了吗?这位姑娘别信他、他、他、他……”

    白芷挑眉看这个突然杀出来的高大汉子,高大魁梧肤色黝黑,腰间挂着两把熟铜锤。【外家武功练得还能看。】白芷心里下了个评语。

    大汉攥住少年的腕子不松手,少年急道:“你说给你没过门的媳妇儿买珍珠,现在看到好看的姑娘又移不开眼了,真是人品败坏!姑娘你快走,别叫他盯上了!”

    大汉大急,拖着少年就走:“我非抄了你的贼窝不可!”

    白芷看到大汉要去的方向正是少年之前说的“挂着红幡的客栈”,其实这个客栈有名字,叫做“饕餮”,这两个字对于很多人来说还是太难认,大家都不叫本名而是叫它挂着红幡的那家。相较于它的价格,它家包的伙食好吃得不可思议,也因此住在这里的人很多。

    大汉拖着少年往客栈走,边走连红着脸骂骂咧咧,白芷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听了个大概。总之,是这个少年卖了两颗黑珍珠给大汉,然而是染色的假货。白芷听了少年卖的价,也不算太黑。

    两人一个往前拽、一个往后拖,终是少年武功力气都不如这大汉一路歪歪扭扭被拽了过去。眼看饕餮在望,又一个程咬金杀了出来——带鞘的剑、剑鞘上有着不错的金色花纹,一位白衣少侠将这样一把剑横在半空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明朗的少侠一脸正气:“你这汉子,怎么恃强凌弱?!”

    真是没天理了,就因为长得不够英俊,受骗者居然被质问!大汉愤怒地道:“这是个骗子!我要抄他的老窝!你要不信……就、就问这位姑娘。”

    少侠不自觉地将身形拔得更挺直了一点:“这位姑娘?”

    白芷摊开双手:“我什么都不知道。”

    大汉拖着少年往前走:“不信就来看!他那房里好些假货都说是真货!说是为了给他爹看病才贱卖的!老子信了他的邪!”

    【病?】白芷来了兴趣:“那去看看呗。”

    少侠也正有此意,他多看了白芷一眼:“好。”斜跨一步,将白芷挡在了身后。

    白芷看到白微站在街角对她贱笑,心说,你给我等着。白微又笑笑,往后一伸手,把新入门的小师弟顾征从身后薅了出来往前一推。

    白芷不想再看白微,扭头跟着白衣少侠进了饕餮家。饕餮家的掌柜是姓顾,是顾家赐姓的仆役放出来恢复自由身,他认识这位经常下来的三小姐,正要上前请安问好,白芷对他使了个眼色。掌柜的便只对少侠拱手:“这位大侠,有何贵干?”

    少侠道:“我们来看看他住的地方。”

    掌柜的笑道:“这边请。”

    一行人到了门外,大汉才要推门,便听到里面一个醇厚沉稳的声音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药。”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这是三百两的银票。”

    少年在门外听了大怒,吼道:“死丫头,我怎么跟你说的?!”

    “噗——”陪在一边的掌柜笑出声来,少年在外面行骗,另有骗子骗到他家人头上了。

    里面一个稚嫩的女孩的声音有点慌:“大哥!师父吐血昏倒了,还发着烧!我没办法才……”说着打开了门。

    一间客房,床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桌边坐着一个人,既不仙风道骨也不奇形怪状,倒像是一个博学的儒者,配上方才的声音,确实很有令人相信的气质。开门的小姑娘约摸十岁左右,一脸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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