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道:“接下来别管我,还有,白及……”

    “我养了四个徒弟,都还活得挺好。”

    “那帮我给他带句话,我要查作业。”

    顾清羽微怔,笑道:“一定带到,你对小孩子很有一套。”

    白芷道:“他遇上了我之后就有点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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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夜之后,天光大亮,万里无云,如果不是地上还带着潮气,谁都想不到曾经下过那么大的一场雨。

    白芷这一觉睡得很长,足睡到第二天中午,睁开眼只觉得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挺尸了很长,才回忆起来昨天经历了什么。她是打算自己去黑道那里的,现在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

    臂上的血管经络还没完全消下去,内力仿佛被抽干了一样,她缓缓地运转内息,运功一周天,才觉得精神回来了一点。

    【还真不适合去黑道那儿装逼呀!】白芷舔舔嘴唇,先疗自身。

    外面,顾家对外宣称陆英受了重伤,白芷要专心医治他,两人都不露面。连顾清羽都极少出现,他接下了带孩子的活。白及并不好带,如果只是给吃给穿,那很方便,要教导就很麻烦了。白这孩子看起来听话,让干什么干什么,但是心里怎么想的,大家就都摸不清了。顾清羽带了句“查作业”给他,他的模样才开朗了一些。

    【这小子心还挺重,】旁观的白微不大高兴,【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驯得了他?】说到“驯”又想起反诗来,接着想起教徒弟背反诗的白芷,白微头更大了。

    他领了个与黑道交涉的差使。不少黑道人物经过昨夜,也觉得自家的论剑大会也跟个笑话似的——扣的人被要回去了,偷袭又被反杀。接下来怎么把脸争回来?难道要跟白道的论剑大会合并,大家伙儿真的比武论剑吗?

    想想就……咦?也挺好!

    “顾家厉害是顾家的事,与这个论剑大会有什么关系?他们顾家还要再统领北方道上吗?要真有这个想法,明着说出来也行!不然呐……”

    黑道居然在短时间内达成了共识。

    第二天一大清早,黑道决定不走了!也派人给铸剑庄送了份帖子,约白道群雄“论剑”。

    白微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昨天贺景方看到了霸道,今天就看到了装逼。香车宝马,美婢狡童,白微俨然是个富贵公子的模样,护卫、仆从样样齐全,还带着礼物——说好的尸首。

    当先两人托着两张大托盘,白微与贺景方见过礼之后,以折扇挑开托盘上蒙着的白布,露出两颗人头,嗟叹道:“虽是对手,我对他们还是很尊重的,枭首是因为敌对,并非其他。如今归还阁下了。”

    贺景方示意手下交接,白微还要吟一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贺景方看着这两颗脑袋上的头发被拧成一束系在镜钮上,心生警惕。【顾氏能成大事,怎么可能是天真无邪之人?心底不知道藏着多少阴损,却又有本事装得道貌岸然。】

    口里附和道:“他们两个同生共死,令人感叹。”

    第二个托盘里的就是一支铁鞭了。贺景方眯起了眼睛:“这铁鞭的主人在哪里?”白微指了指身后的一辆运尸车。贺景微一冷笑,铁塔一样的汉子道:“死得好!他反叛教主,教主宽大饶恕了他,他竟然挑拨离间恩将仇报,纵然府上不杀他们,教主也饶不了他!”

    白微心道:【谁知道是真是假?贺景方自己不说话,弄了个捧臭脚的来,当我傻?】也打个哈哈:“那我们可要收下这个人情了。”

    虚情假意地交际了几句,贺景方便代表黑道又提了一次合开论剑大会的意思。白微并不兜揽,也不反对,圆滑地说道:“只要各路英雄同意,哪有小子说话的份儿?”

    贺景方比他也就大个五、六岁,突然被他用对待“前辈”的态度架到墙上,也是好气又好笑:【顾家果然没有好人。】

    互相敷衍的功夫,铸剑庄的答复来了——可以。

    黑白两道互相砍了这么多刀,鲜血淋漓的,最后成了这样一个局面,也是许多人始料未及的。

    贺景方含蓄地问:“不知届时顾小姐可会下场指教这些后进晚辈?”经过一夜,贺景方已基本了解了昨天发生的事情,白芷的凶名,再次从震慑黑道开始。他们背地里开始管她叫“罗刹”。

    白微道:“师妹是个大夫,怎么能与人动手呢?”

    “日!”列席的黑道群雄压不住地齐爆粗,大夫?不能与人动手?那他们到现在还没埋完的尸首是鬼杀的吗?

    白微还是客气地笑,权当没听到有人抗议,又添了一句:“如果有人受伤,等师兄的伤好了,师妹倒是不介意诊治的。虽有约法三章在,其实师妹为人随和,很好说话的。”

    【你们全家没一个好东西!】能被众多黑道这样骂,白微拉仇恨的本事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强。贺景方还能撑得住,说:“天气炎热,还是不要耽搁了。”

    要合开论剑大会,移交尸体的工作就很快了。白道同意“论剑”,顾家代表说不会再出手,黑道的心也算安了。

    眼见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尸首移交完了,余者虾米也没人追问,贺景方突然说:“二公子且慢,还有一样礼物请转交大公子。”

    白微沉住气,安静地看向贺景方。铁塔一样的汉子又拍拍手,两个洗心教的弟子押着个狼狈的人过来——桑不凡。他被穿了琵琶骨,左腿也呈不正常的弯曲。贺景方点点头,也不做解释,将人交给了白微。桑不凡应该自己留着杀了好立威,但是考虑到龙戈昨天的行为与顾家的态度,贺景方果断把他献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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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不凡被带回,交给了本家刑讯的高手,不多会儿就吐出了实情。陆英道:“如此倒是冤枉了贺景方。”

    白微道:“有什么好冤的?”

    顾炯也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比龙戈可恶多了,黑白两道对峙,敢说他没有推波助澜?”

    这一回顾炯所出的风头不多,不好怪自家人,就觉得黑道真是欠揍。从顾家还没分家开始,黑道就比白道不安份。【还是得杀一杀,不杀不老实。】

    想起正事的是顾清羽:“要通报武林同道。”

    顾方却又接到了帖子:“普慧大师与沈家少主、简庄主前来探病。”

    陆英一跃而起:“我去躺着!”

    白微道:“有什么好躲的?直接告诉他们,师妹说了,不许见客,谁都不见。我看他们也不会闯进来的。他们过来哪是为了看你呀?是探师妹的口风来了,师妹现在哪合适见他们?先拦了再说。”

    顾清羽道:“那须得我去见他们。”顾方道:“我陪你去。”两人并肩走着,顾清羽低声道:“别对简淳太冷淡。”顾方道:“冷淡也要有个事由,我明白的。”顾清羽道:“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未必就比他好。”顾方道:“嗯,功夫比他高一些,脑子好使一些而已。”顾清羽想说什么,又叹了一口气:“年轻人啊——”

    两人与简庄主见面时,顾方又关切地问起了简淳,还说:“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未必就比他好。”简庄主道:“他是不知天高地厚,此番回来之后又有些丧气。丧气也比傻气好!丧气,我还有个儿子,傻气,他能害死全家呐!顾兄,你这回是看走眼啦,他呀,不行!”

    顾方微笑道:“来日方长。”

    沈雍耐着性子等他们寒暄完,才问起陆英的伤情。他焦虑得要命,只想再次逃家。只有逃家他才能不去管什么“大局”,才能想跟着谁跑就跟着谁跑。可是祖母年纪大了,又只有他一个孙子,他真是太煎熬了!

    顾清羽知道他的心意却假装不知道,中规中矩地说了白微编的瞎话。沈雍追问道:“那……顾小姐呢?”他到底不敢在顾清羽面前叫“阿芷”。顾清羽道:“昨天雨太大,她的药冲坏了不少,说要又要开大会了,得准备些伤药。”

    顾方摇头笑道:“她就是嘴硬,说什么不治这个不治那个的,还不是配药去了。”

    普慧大师着实夸了白芷几句,说她武功也好,心肠更好,又说:“论剑大会,她要不去就太可惜啦!我辈已老,江湖是年轻人的。”顾清羽道:“她是大夫,不适合舞刀弄枪的。”

    普慧大师比黑道涵养高得多,不但没骂还点头赞同:“不错不错,顾小姐有这样的心,真是太好了。”袖子里摸出一卷经书来,请顾清羽转交给白芷。

    顾清羽也希望白芷能够化解戾气,欢喜地收下了。

    此时,白芷又泡了一次药浴,重新运功疗伤。知道自己进入瓶颈期,她并不太沮丧。这个瓶颈期是经验、悟性上的,并非肉-体上的。人的二十到三十岁是肉-体的巅峰期,往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人的肉-体与经验本就是不同步的,她还不到三十岁,可以通过不间断的锻炼调养让肉-身的战力稳步向前。

    经验和悟性只能交给时间和经历,急不得,着急只会适得其反。三十岁以后的漫长岁月,肉-体只会越来越不如年轻时,得从现在就把心态放正。江湖能人太多,除了可以吊打她的顾郁洲,死了的龙戈也不是弱者,有一点困难就急躁想下一秒变成天下第一,同样是前进路上的深坑。

    必须及早认清现实。

    她的心愈发沉了下来。

    外间,论剑大会在两天后重新开始,陆英却一直窝在快意庄的小院子里装作重伤未愈,不能见风。

    他本就有伤,白微劝他也趁机休养。陆英却是天生劳碌的命,看顾清羽带孩子他就怕累着师父,轻车熟路地接过了白及,带到自己房里养着。他养过三个师弟、一个师妹了,不差一个师侄。

    白及还是少话,陆英对小孩子有些门道,给他讲故事,讲白芷医治过的奇怪的病人,讲接手续脚,讲过来的路上白芷怎么判断出凶手是尾随他们而不是先行一步。白及渐渐听出了兴味,陆英唠叨了几天之后,陆英的话也多了一点,肯对陆英讲心里话:“我想早些学功夫,这样就能帮到师父了,我不想当个没用的人。”

    “你师父收你也不是为了你对她有什么用。譬如我,师父收我的时候,并不是为了要我能帮他什么。”陆英不失时机地对白及讲了自身被拣到的故事,他是过来人,知道白及的心结在哪里。

    哪知白及低声说:“大师伯,你父母很疼你。”

    “嗤——”白微拎着扇子晃了进来,“你很羡慕呀?别对父母要求太高了!谁说天下父母就必得疼爱子女的?”

    陆英带点警告地道:“阿微,别吓着他。”

    白微道:“你大师伯是你师祖从别人手里买来的,我呢,是你师祖从汤锅里捞上来的,我亲爹把我送给人煮着吃的……”

    白及睁大了眼睛,他还没经历过那样的□□,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喜欢、养不起,丢了就是。这也太、太……”

    “太什么?”含笑的声音传来,显示出白芷的心情很好。

    白及惊喜地跳了起来:“师父!”

    白芷摸摸他的头,对白微笑道:“人间是个大熔炉,天地是口大汤锅。熬着呗,炼成真金就好了。”

    白微道:“大会都结束了,沈家小子一步三回头也见不着你,已经有人疑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样?转个圈儿我瞧瞧。”

    “你又不是大夫,瞧什么瞧?咱们是不是得回家了?”后一句是对陆英说的。

    陆英笑道:“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师父去了铸剑庄——别听他胡说,沈少主还没走,他们都在最后商议些事。”

    “哦?”

    “贺教主也在,订了君子之约,现在正在吃酒,明天才散呢。”

    白芷道:“那正好,让大家看看我还活着。哎,论剑大会,谁第一?”

    白微道:“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简庄主各送出去一套,你说谁第一?”

    白芷大笑:“我去给叔祖请安,”牵着白及的手往外走,“加法表背会了吗?”

    白微与陆英相视一笑,抬步跟上。

    第55章 来去

    碧空如洗, 蝉鸣林静, 快意庄里也透着轻松。

    这倒霉催的论剑大会总算是要结束了, 只等各路豪杰各回各家,快意庄就又得自由了。庄里上下人人带笑, 他们在这次大会中的损失最小。连收获最大的顾清羽都有徒弟女儿受伤,顾方的儿女却是全身而退。

    主人家得了实惠, 仆人也与有荣焉,都客气又殷勤地招待各方来客,和和气气地把借住在此的客人送走。

    先是一些名不见经历的江湖豪客,再是路远的小门派, 然后是萧韶这样不特别亲近的亲戚,顾炯这样得赶回家帮忙的人物。顾清羽是走得最晚的那一批,他们的队伍里还有些伤员。轻些的已让他们自行离去, 伤重的就一路带着, 顺路哪儿捡的送回哪儿去。千手道人外甥这样的,就一路带回顾府去。

    千手道人心怀感激, 他外甥伤及经脉, 本就难治, 起出透骨钉之后也会留下后遗症,在未来的几十年里继续折磨人,到老更是不得了。现在有白芷一路给捎着治, 准比在别人手里恢复得好。

    千手道人道:“从阿芷手里出来是什么样子, 那就是命了, 不会再有更好的结果了。”他自己也不跟着走, 而是与印方、悟觉等人一样,要回自己的门派。

    香饽饽的论剑大会开成了鸡肋,黑白两道都怪不好意思的。为了让这种尴尬变得有价值一点,他们努力签了个君子之约。可谁都知道,这破玩艺儿其实没啥大用。就拿沈、顾两家来说,来的都是“少主”,不是真正的当家人。

    小门小派都拼命回大本营召集人手、商议对策,又或者讨论怎么从中取利。君子之约不会带来和平,“破坏君子之约”一定会成为下一场冲突的理由。

    印方等人肩负一派上百,甚至几百人的性命,几代祖师的事业。访友喝酒、照顾外甥徒弟也得等把门派安排好了再说。把外甥交给顾清羽,千手道人扭头就走。

    顾清羽也够义气,将千手道人的外甥装车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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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情绪又比来时高些,在论剑大会事件中,顾清羽一脉算大赢家,所得比顾方还要多。白芷是出了风头,白微在善后事件中代表顾清羽处理事务,更显出了精明干练。他二人得了好评,给顾府撑起了门面。

    开开心心走出三十里,望见驿站准备扎营,却发现驿站已经有人了,不止驿站住满了,还在外面也扎了营。陆英派人去打探,很快回来说:“是沈少主与阮先生在前面。”

    本次沈雍只能说不赔不赚,由于“少主”的身份,这就显得平庸了。这对一个少年人来说本是一件有些羞耻的事情,沈雍却顾不上这个。黑白两道冲突,以后他有的是机会扳回这一局。他忧心的是白芷,将她带走之后五年,上天终于让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然而两人之间的距离才靠近了一点,到现在又要拉开了。

    沈雍决定不等了!

    阮淇提出了反对意见:“阿雍,你急躁了,这样的事情是急不得的。我看顾家也没有将顾小姐许配别人的意思,你又必须自己冲到前面去讲?”

    沈雍道:“这回是先生错了。陆英说的是实话,他们都管不了她!我要面对的只有她一人而已。哪怕被拒绝了,至少明明白白告诉了她我的心意,比这样不清不楚的要好。”

    他打定主意就要做,谁也拦不住。他比顾家离开的早,硬是在这处驿站等到顾家过来。他想了很多预案,被拒绝了他会继续坚持,被接纳了更好!被接纳了他就马上派人禀了老太君,立刻向顾家提亲。顾清羽只有一个女儿,但是可以让外孙跟着姓顾的,多生几个孩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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