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之所以带着他,便是......为了来拜访卫珩的岳家。

    或者说明白点,就是看卫珩的岳家势大,想托着这层关系,借着进京述职的机会,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至于他一个区区县令的儿子,为什么会有个吏部尚书的岳家,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

    这会子功夫,那个进去通传的小厮也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约莫是这府里的管事。

    那管事弯着腰,态度恭敬:“我们家老爷在外院宴客,请卫县令也去呢。还有卫小公子,府中太太问用过饭没有,若没有,便请您一同吃,若已用过了,府中也早备好了院子。小公子舟车劳顿想必辛苦,同老太太请个安,就只管入院歇息就好。”

    卫成肃早已从马车上下来了,闻言点点头,一派温和:“那珩儿你便去同祝老太太请个安,你祝伯父今日不得空,明日再拜访也是一样的。”

    卫珩淡淡行了一礼,目送自己父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同小厮一道进了内院。

    “那位管事是管什么的?”

    他忽然问,且仗着自己年幼,问的直接。

    小厮一愣,而后笑着答道:“那位是秦管事,在府内管着花房的。”

    果然是位卑言轻。

    明明送了信上门,船靠岸日子并无差错,码头却无相迎的人。通传了身份之后,也只打发个园丁来。

    看来他祖父以命相换的这一门亲事,在他们眼里,比起报恩倒更像是施舍了。

    卫珩勾勾唇,眼里露出几分嘲弄。

    他一个幼童,长相尚且稚嫩,神情气质却和年岁丝毫不符,倒叫人看了心惊。

    小厮内心忽然一凛,恭敬道:“卫公子,前头便是老太太的院子了。您......”

    “你给我!”

    前头忽然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了小厮的话。

    卫珩抬起头,看见前方院子门口,两个小姑娘正面对面站着,似乎是在争夺着什么东西。

    面向他的那个姑娘约莫七八岁的模样,瞪着眼睛,表情凶狠,嘴里还不住地喊着:“你给我!你给我!那是我的!你还给我!”

    背对着他的小姑娘身量就要矮许多,一直在躲,童音固执又委屈:“不是你的,是我的。这是我娘亲给我的。”

    还有些耳熟。

    “你骗人,这就是我的!你定是抢了我的!”

    那凶狠的姑娘发了怒,伸手便去用力推她。

    矮个儿小姑娘因为气力小,被重重倒在地上,手里抱着的瓷娃娃也跌碎了,碎片划到掌心,很快就渗出鲜红的血迹。

    她愣了愣,哇的一声哭起来。

    这哭声好像什么警铃似的,一下就引来了院内的许多侍女嬷嬷,见着这狼藉场面,哎呦一声,连忙上前把她抱起来。

    卫珩这时也终于看清了那矮个儿小姑娘的面容。

    圆脸,荔枝眼,掌心还带着血,眼泪滚滚地落下。

    竟和之前在角门处见到的那位小八“门房”,长的一模一样。

    第2章

    卫珩不是没接触过这时代的大户人家。

    他早逝的祖母严氏,便是书香门第出身,其父其兄接连任独峰书院的院长,在江南一带都颇有名气。

    卫珩曾随祖父几次去严家拜访。

    可谓是真正的门风清正,治家严谨,就连叛军逼到宅子门口,家里奴仆也是规规矩矩的,面上显不出半分慌乱。

    他原还以为,古代的高门大户,都应是这样的。

    但今日见这尚书府,仅仅因为两个小娃娃的吵闹,就乱成一锅粥,足足费了半个时辰才招来大夫给七小姐上了药,卫珩就蹙蹙眉,颇有些看不上眼。

    说句实话,大夫要是再晚来片刻,那小女娃掌心的伤口都要自己愈合了。

    大夫上完药之后,受了伤的七姑娘倒是不再哭了,只是坐在椅子上,瞅着被丫鬟拾起来的那些碎瓷片,瘪瘪嘴,黑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失望和伤心。

    而那位推人的五姑娘,此刻大概是慌了,缩在自己的亲娘四太太怀里,抽抽噎噎个没完。

    祝家的老太太被她哭的心烦,沉着声音:“好好的,究竟是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底下的丫鬟婆子面面相觑,没敢人站出来回话。

    她们当时听见哭声就急忙赶了出去,却只见七姑娘摔在地上大哭,手里还一团血红,场面骇人的紧。

    而五姑娘呆立在旁,愣了片刻后,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时间请大夫的请大夫,哄姑娘的哄姑娘,竟全忘了要问问缘由。

    祝老太太皱着眉:“都愣着做什么!桃枝,你来说。”

    青褙杏裙的丫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太太,是奴婢的错,奴婢当时忙着和绣房结算这月的账,一时间就疏忽了两位姑娘,奴婢赶到时,只看见姑娘们都哭的厉害......”

    因吃过饭还留在老太太屋里话家常,所以正巧撞上这桩子事儿的四太太揽着抽泣的女儿,冷笑一声:“这么多丫鬟婆子,竟都忙着要去和绣房算账不成?两个姑娘一道玩,偏偏七姑娘伤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宜嘉动的手呢!”

    “本来就是五姐姐推的我!”

    旁边受伤的小姑娘不服气地扭过脑袋来,“五姐姐要抢我的娃娃,我不想给,她就推我,还把我的娃娃给摔破了。”

    说着说着,她瞅了瞅桌子上的那包碎瓷片,眼里又含了一包泪。

    “这话又是怎么说的!我们嘉嘉鼠一样的胆子,连大声嚷嚷都不敢,更遑论动手推人,不说别的,七姑娘,上次你把她的娃娃摔了,你可见她冲你抱怨过一句没有?宜臻,你不能仗着没人见着,就这么空口白牙诬陷自己亲姐姐。”

    “我没有!”

    小姑娘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就是五姐姐硬要抢我的,还推我,使劲儿推我。”

    “我没有推她。”

    四太太怀里的五姑娘此刻终于缓过来了,泪水涟涟,看上去委屈极了,“是七妹妹自己摔的,我只是想去扶她,我没有推她。”

    “你有......”

    “行了。”

    祝老太太头疼地打断了两个小姑娘的争辩。

    不大不小一桩事,什么时候闹不行,偏偏在客人上门的时候闹,生生把脸丢到府外头。

    若是旁的人家也就算了,还偏偏是和宜臻定了亲的卫家。

    这样一想,她看两个孙女儿的眼神都不善起来。

    祝宜臻委屈极了。

    她觉得自己今天明明乖得很,什么都没有做,是五姐姐非要来抢她的瓷娃娃。这个瓷娃娃是娘亲托舅舅特意从江南给她带的,她爱惜的很,就这么被五姐姐给摔碎了,她都要伤心死了!

    可是四婶婶非要说她污蔑人。

    她眨眨眼,想努力把眼泪给眨下去,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看上去可怜的要命。

    但还没等她成功把眼泪给眨回去,她就听见了身旁传来的低低叹息声。

    而且这声叹息,不仅她听见了,厅堂内的其他人也都听见了。

    跪在地上的桃枝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磕了个头:“老太太,奴婢记起来了,奴婢当时赶到时,刚好见着卫少爷站在一边儿,兴许......”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老太太一挑眉,视线淡淡地落到卫珩身上。

    老实说,她并不想让一个外人掺杂进祝家的家事里来。

    但桃枝这个没分寸的丫鬟都已经这么提了,她也不能当着人家的面直接无视。

    好歹还是亲家呢。

    于是她压低了声音,语气威严:“珩哥儿,你刚才可瞧见什么没有?”

    祝宜臻嗖地扭过头去。

    想要用警惕的目光防止那个“珩哥儿”和五姐姐一样撒谎。

    然后她就看见,那个从刚才就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小哥哥忽然站了起来,冲祖母行礼道:“老太太,我来的不巧,倒是刚好见到了那个瓷娃娃是怎么碎的。”

    祝宜臻的目光更加警惕了。

    祝老太太也微微一怔,问:“怎么碎的?”

    卫珩意简言赅:“五姑娘想要那个娃娃,七姑娘不给,五姑娘去抢,没抢着,就推了七姑娘一把,七姑娘摔在地上,娃娃也跟着碎了,而后她们都哭了。”

    寥寥几句,十分平淡地把整个场面都复述了一遍,嗓音里不带任何情绪,所以显得更加不客气。

    五姑娘祝宜嘉直接懵了。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气的脸涨红:“我没有!你骗人!祖母,他是故意偏着七妹妹说话的!”

    卫珩扬扬眉:“我为何要偏帮七姑娘?”

    “你、你、你和祝宜臻是一家的,当然偏向她了!”

    ......

    这话一出,整个厅堂都安静下来了。

    刚才进屋时,趁着大夫包扎伤口,卫珩已经见过礼了。

    所以大家都知道他是跟府里七姑娘定了亲的卫家嫡长子。

    祝宜臻年纪尚小,对这些事情懵懵懂懂的,并不知道定了亲具体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个好看的“目击证人”小哥哥应当是跟自己是一边的,所以心底里莫名就多了几分底气。

    果然,卫珩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真诚的困惑:“莫说我现在和七姑娘还不是一家的,便就算是一家的,又怎么样?”

    “是一家的自然.......”

    “我见着了什么,自然就说什么。论语有云,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正直者,顺道而行,顺理而言,公平无私。怎么,夫子还没给五姑娘教过这个道理吗?”

    这话说的实在刻薄,分明就是戳着五姑娘的鼻梁骂她不君子、没教养。

    这下子,不光祝宜嘉脸色涨红,就连四太太也坐不住了。

    她沉下面色:“卫公子......”

    “你们倘若不信,给我带路的小厮也看见了,不妨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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