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论二姐姐如何聪慧如何清高,那都是二姐姐自己,宜臻从未多关注一眼,多干涉一丝。

    她觉着人来这世上短短一遭,就活那么几十年,能管好自己便已经是很难得的事儿了。

    也正因为如此,她怎样都不明白,为何总有些人那样的空闲,自己的事儿不说,旁人的也时刻放在心里,看不顺眼了便要来插上几手。

    “五妹妹。”

    清晨的薄雾中,广袖女子的嗓音清如泉水,清凌凌的,正正好落在宜臻脚跟前。

    对方垂着眸,嗓音平静,“听祖母说,你与惠妃有些交情?”

    祖母会把自己的事儿告诉二姐姐,宜臻并不稀奇。

    毕竟二姐姐自小便能随意进出祖父的书房,连朝堂上的政事祖父都愿意与她讨论,祖父去后,祖母自然也爱屋及乌。

    惠妃来信这样大的事儿,如何能不与她商量。

    但宜臻并不答话,只屈膝行了礼:“二姐姐好。”

    祝二姑娘并不在意这份礼。

    “我本不欲与你多说,许多消息你摸不着,不知道要比知道更好。可如今你既已留在了府中,有些事儿便不是你一人的事儿了。”

    她的神情淡淡的,语气里也带几分漫不经心,“惠妃如今势大,你托了她来说话,祖母确实不能不应,可一朝得势,不代表一辈子得势,你长到这个年纪,是该学学这些道理了。”

    小院子外静了片刻。

    少女弯弯唇:“二姐姐说这话,我不明白。”

    “你现在不明白,回去琢磨琢磨也总会明白。今日看在祖母的面上,我劝你一句,有些人还是远着些好,你以为自己靠了多大的背景,实际上不知道怎么被人当做棋子使呢。”

    这话说的倒好笑了。

    “宜臻从未觉得自己靠了多大的背景。祖母若是真觉得为难,不答应便是了,惠妃娘娘只是看着昭华郡主的面儿上顺手帮个小忙罢了,便是驳了她,也不会如何的。”

    宜臻是真的觉得啼笑皆非。

    亭詹都能留下来,她一个女儿,不随父亲去任上,难不成真的就如何为难了吗?

    求祖母留她这个孙女儿在京中,还要专门托惠妃娘娘写信,让外人列了条件来跟亲长辈换,本就是十分荒唐的事儿。

    一般人家都恨不得赶紧扯块遮羞布盖上才好,他们反倒还真有脸拿这个来说嘴了。

    果真是如同卫珩所说的,这世上有的人,你都无法想象能无耻到什么理直气壮的地步。

    祝亭霜蹙蹙眉:“我忙得很,没有空在这儿与你掰扯这些,你若真固执至此不肯听劝,我也懒得费这个功夫。只是惠妃膝下的两个皇子与太子关系如何,想必你自己也清楚的很,日后要是落得跟你父亲一样的下场,莫怪我没提醒过你便是了。”

    说话便说话,劝告便劝告,哪怕二姐姐语气再坏些,宜臻也觉着无所谓。

    可一言不合便要扯上自己父母,便真是讨厌投了。

    有那么一刻,“我父亲下场再如何,也比你父亲好些”这话都要脱口而出了。

    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觉得自己这样的好姑娘,不能如此刻薄。

    小姑娘眼眸微抬,脑海里浮现出卫珩那副懒洋洋的,万事万物都看不上眼的神情,学着他的语气,淡淡道:“惠妃不能一辈子得势,难不成二姐姐就真觉得,太子可以?”

    祝亭霜没在意她的话,却真的是被她的神情给惹到了,语气微冷:“我是好心提醒你,宜臻,你不听便不听,没必要非得和我辩驳这个。”

    而后也没兴致再谈,拂下衣袖,直接迈步离开。

    错身而过时,还留给她一个孺子不可教的可悲眼神。

    宜臻便觉得有些无趣。

    卫珩说,世人总爱装高深,知八分时,非要装作他知道十分,说不过人时,便要假装懒得与人多说。

    仿佛这样自己就真的厉害了起来似的。

    其实不过都是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惠妃靠不住,太子又如何呢?

    卫珩早说了,整个朝廷,压根儿找不出一个眼界宽阔些的皇子。

    便是连百官嘴里文韬武略最出众的太子,眼睛里头盯着的也不过就是那个位子,至多再瞧一瞧北边的鞑子罢了。

    可大宣如今最要紧的,不是北境,也不是南疆,而是四起的洪旱地啸,上奏也不敢报实数的饿殍流民,贪腐不断的京官地方官。

    太子看不见这些,看见了这些的底下官员也不敢告诉他

    因为太子骨子里就没有卫珩聪明。

    世人总爱装高深,知八分时,非要装作他知道十分。

    可卫珩不是,他是知道十分,还非要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宜臻想着,又惆怅地耷拉下脑袋。

    若卫珩能这样装一辈子就好了。

    这样,就只有自己知晓他有多厉害多好多了不起了。

    别人都不知晓。

    别人都不与她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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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宜臻从小就是个爱吃独食的姑娘。

    许是被三姐姐争抢怕了,但凡得到什么爱的好东西,她都要自己个儿牢牢地藏着,不肯从手指缝里漏出一点。

    若是哪日里见到她大方地把吃食玩具分出来,那必定是她已经吃厌玩厌不想要的了。

    真要是她爱在心头的东西,她是一丝儿都不愿意给人碰的。

    就像那个木头鸭,亭钰求了她这么些年,宜臻也没给他多瞧一眼。

    祝二太太打小便觉得小闺女这一点坏性的很,说了不知道多少次,骂也骂过,罚也罚过,甚至有一回还上手打了,小姑娘依旧我行我素,屡教不改。

    如今大了还好些,幼时简直霸道的很,拿了东西蹬蹬蹬便跑,一股脑装进自己的机关箱子里,又把箱子塞进床榻,拿小身子死死压着,任凭谁来都不理。

    这世上这么多人,估计也只有卫珩,能让宜臻心甘情愿地把好东西从兜里掏出来给他。

    倒也不是真的就如何情深意重,难忘救命之恩,而是自小到大的相处经历,已经让宜臻生出了一种盲目信从:卫珩是这世上最富有,好东西最多,出手最大方的人。

    她送他一分,对方随手就还她十分,不论哪次,反正从来就没有让她吃亏过。

    因此不论卫珩写信来要什么,她都给的痛痛快快,欢欢喜喜。

    不明真相的旁观者都觉着她实在是太愚善了些,便是季连赫那个死忠卫珩党,都明里暗里劝过她多回,道她日后定会被卫珩这个人精给骗个精光。

    只有宜臻自己知晓,占便宜的那个人,每回都是她而不是卫珩。

    他吃了亏,却不说话,任旁人拿他取笑说嘴,半点不介怀。

    正是因为卫珩这样好呀。

    她才想把他藏起来。

    像小时候藏蜜饯玩具,长大了后藏金银地契,藏得严严实实的,一点儿好处都不给旁人瞧见。

    只是卫珩不是蜜饯枣子,也不是京郊外的几十亩地。

    他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比她还要聪明许多的人,怎么可能就木木呆呆地任她藏呢。

    宜臻抱着那只已经被摩挲的老旧的木头鸭,转了下发条,看它在榻上吧嗒吧嗒走的笨拙。

    而后一下摔在软被上。

    世人都贪恋风光,享受羡艳,男子期望官爵加身,红袍走马,女子则期望嫁得佳婿,琴瑟和鸣。

    最好还是要家世出众,头角峥嵘的翩翩君子,好让往日闺阁里的姐妹们都羡慕,称赞这是个如何了不得的金龟婿。

    唯独祝宜臻,恨不得自己在旁人眼里再落魄些才好。

    这样就没人会来羡慕嫉恨她,也没人要觊觎她的好东西。

    极小极小的时候,宜臻就想,倘若这世上没人再发现珩哥儿的好处就好了。

    他便只永远是她一个人的小哥哥了。

    母亲带她去庙里拜佛,她跪在蒲团上,捧着小手许愿道,希望这世上除了她,再没人喜爱珩哥儿。

    可是后来长大几岁,她渐渐意识到,自己这样想实在是太自私了些,便退而求其次,又期盼着珩哥儿只对她一个人好。

    直到如今长到十三四岁,经历了许多世事,旁观了无数冷暖,偶尔忆起幼时在佛祖面前许的愿,小姑娘自己都觉得啼笑皆非。

    青丝三千,一晃许多年,她却再没做过那样稚气的美梦了。

    ......

    .

    父亲启程的这日,正是瓜月里最热的时候。

    马车轮子在干燥的路面上滚动,连扬起的尘土都带着离别的哀愁,缠绵在木辕上,不肯落下。

    宜臻一路送到了城门口。

    倚着母亲的膝头,叨叨絮絮念了许多。

    二房带到黎州的行李,一大半都是宜臻帮着打点的,越打点她越发觉,卫珩给的那张地图,是真真儿起了大用。

    黎州的气候,吃食,风土人情,还有与京城大不相同的应酬规矩,还有要如何打点其中的官场关系。以及什么在京城是珍稀,在黎州却是平常。什么在京城随处可见,在黎州反而成了千金难求的稀罕物,她都一一再说了个清楚。

    前两日事务多,忙的脚不沾地,祝五姑娘还能稳住情绪露出笑面儿,这会儿真到了离别时刻,和母亲独处着,宜臻早已红了眼眶。

    到底,她也还是个豆蔻的小姑娘呢。

    最后还是祝二太太生把她赶了下去,强硬道:“别再送了,到这儿便很是足够了,你快回去罢。”

    祝二太太前头掉了整整两日的泪,拉着宜臻的手心肝长心肝短的,在这一刻却难得显出了几分为母的坚毅,不愿让儿女再为此忧心。

    “该说的都已说尽了,便是再有什么,日后来信也是一样的。京城到黎州相距甚远,你还能跟到头不成,听娘的,再送也是徒惹伤心,回去罢。”

    今日启程,二房行进的十分低调,祝府里其余人都只送到了门前,老太太更是道年纪大了,不忍相送,连院门都未出。

    她心里其实还生着气,怨次子弄丢了老太爷辛苦挣来的爵位,莫说是送行,便是昨日里祝二老爷亲去荣寿堂辞行,她也未出来见过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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