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我陪你。”隋彧捏捏她的手心,很认真地重复着,“以后我都陪着你。”

    暑假的最后一个周末,已经缺课几天的顾元恩终于出现,在蝉鸣不止的午后拍响补习室的门,等陈舟寒开了门,她才大喇喇地笑了声,以轻快的语调对着众人道:“我要走了,来和大家道个别。”

    “你去哪?”邱秋问出了所有人想说的话。

    “意大利吧。”顾元恩耸耸肩,“我也不清楚,反正都是我妈做主。”

    “元恩……”这一个暑假的相处,蒋朝夕和顾元恩的关系已经十分亲密,称呼也已经改变。

    顾元恩朝蒋朝夕笑了下,尽管她努力表现的轻松,但是不只是蒋朝夕,其他的几人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也非常清楚地看出她在强撑。

    顾元恩轻轻咳了一声,“我妈知道我和我爸相认后很生气,所以要我立刻走。我可能后天就走,高考就不参加了,你们别太想我。”

    顾元恩努力的平静最后还是败在了崩溃大哭的邱秋面前,那个夏日的午后,与顾元恩的分离,连一向面瘫的简修都红了眼眶。

    高三开学,黑板上已经开始用倒计时标注天数。他们不再用周一到周日区别天数,所有人都开始用距离高考还剩下多少天来计算。

    开学半个月后,陈舟寒哭哭唧唧地和几个人道了别,搬去了高一三班。因为基础薄弱,即使暑假的突击补习,陈舟寒也没有自信可以达到本科线。所以他自己决定从高一开始复读。

    这是这么大以来,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作出决定。这个决定出乎人意料,却又似乎有些情理之中。

    一直以来,他的家人对于他的成绩就十分看重,陈舟寒本人也并不如他表现的那样厌恶抵触学习,只是因为最开始基础没有打好,所以后面就下意识地逃避学习。

    现在他选择直视困难,简修和隋彧几人都为他开心,也很支持他的决定。

    “到了高一被人欺负了别怕,来找我。”简修推推眼镜,说着气人的话。

    陈舟寒挥挥拳头,“你当我是菜鸡啊!”

    “寒寒,以后没有我们陪着你,你要怎么办啊?”邱秋说着开始发愁。

    陈舟寒被损的已经平静了,啧了一声解释:“反正你们高考前咱们都在一个学校,午休吃饭,晚自习回家都一切如常。别想哥哥,在大学等我一年吧,我会文曲星转世连跳两级赶上你们!”

    “从高三连降两级到高一,再琢磨着跳回来?”隋彧伸出拇指对着陈舟寒比了比,“有想法。”

    陈舟寒:“……”

    隋彧的有意引导,分开的悲伤冲散了很多。气氛也活跃不少。

    高三的一切都变得格外平静又漫长,朱琳娜也似乎偃旗息鼓,没有再对蒋朝夕有什么小动作。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中间能值得一提的就只有他们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运动会。

    原本高三班主任们和学校提过高三学生不参与运动会,以学习为主。但是最后华商还是决定让他们正常参与。

    因为,高考是高中生涯最重要的一件事。但是却不是这些学生的青春里最重要的一件事。

    除了高考以外,他们还应该有奔跑,有欢呼,有这些所带来的热血和赤诚。

    蒋朝夕报名参与了3000米长跑。在上一项1500米跑开始时,她所在的3000米长跑组就已经到了跑道边准备热身。

    隋彧、邱秋和简修自然陪同。邱秋比蒋朝夕还紧张,一直小跑着垫步,对着蒋朝夕念叨:“夕夕,不紧张啊不紧张。名次不重要,安全第一。觉得不舒服了立刻弃权!”

    “嗯,好。”蒋朝夕拉着邱秋的手,摸摸她的手心,“你别担心我。我的耐力很好的。”

    蒋朝夕说的没错,她以前跟在林立国身边去工地打工,因为年纪小也做不了什么大活,就负责给上层的工人们递送东西。

    那些没建好的楼层不到十层高都不会通电梯,她每天都要跑上跑下很多次,所以长跑根本不会累到哪里。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陈舟寒也跑过来给蒋朝夕打气。邱秋拧眉埋汰他:“喂喂,这高三学长学姐说话呢,你一个高一的小豆丁跑来干什么?”

    “……”早就料到会被这么损的陈舟寒还是被噎的干咳一声,一脸悲愤地看向邱秋,“邱秋,我对你太失望了!”

    邱秋一脸淡定:“略略略。”

    “……”

    隋彧打断两人的幼稚互掐,看着陈舟寒问道:“刚刚看你在看台那,看到谁了?”

    “林海教练!”陈舟寒立刻起了精神,“就是林海教练啊!我不是一直喜欢国外的hnb铁人赛吗?他就是这个比赛里唯一一位亚洲冠军!现在也是rnb战队的主教练。没想到居然在咱们学校的运动会上看见他。我还以为我做梦呢。”

    “就是你说的什么先跑步,再打拳那个比赛?”想起之前看过的比赛画面,邱秋抖了抖,“看着浑身都疼。”

    “专业的参赛者不会受多大伤的。”陈舟寒解释,“而且这个比赛能赚很多钱,我要不是家里拦着,我都想去。”

    “我记得上学期你的长跑成绩倒数第三。”简修冷静地打破了陈舟寒的妄想。

    “这个时候简修你是可以闭嘴的!”

    因为陈舟寒的降级,几个人很少再这样聚在一起互怼,熟悉的情景回来,蒋朝夕也变得轻松很多。

    过了半小时后,轮到她上场,在所有人的惊讶中,她不仅是第一名冲到终点,而且是压过第二名近六圈的成绩过线。

    于是当天独自穿过校园操场时,蒋朝夕被陈舟寒嘴里的林海叫住。她才知道,这次林海会出现不是偶然,他在寻找国内有潜力的苗子,想要组建国内的hnb竞赛战队。

    “以中国人的身份站在领奖台!”这样热血的念头出现在一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口中时,却很难让人生出嫌弃挖苦的想法,因为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始终闪着明亮的赤诚。

    “你只需要去国外训练两年,其间的训练费用不用你负担,只需要在之后竞赛按期还一部分就可以。”林海最后说道,“竞赛的奖金很丰厚,你可以参赛几年后再回来读书,继续之前的人生。这并不会比别人缺少什么。”

    只是蒋朝夕并没有想法舍弃学业做这些,即使林海保证过他可以帮她进入体育大学作为体育特长生,她还是想要正常地进入大学,读书,毕业,赚钱。

    现在,她又有了新的希望,她希望能够和隋彧进入同一所大学,一起读书,一起毕业,一起参与彼此今后的人生。所以对于林海的邀约,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

    运动会后的某天,朱琳娜的传闻传遍学校,她也因此被迫休学。原本已经定下的朱琳娜作为华商规培生的决定也彻底废止。这一切都是因为公告栏上那些跟拍到的照片,以及一些网上记录。一切都显示着一件事,朱琳娜在做援助交际。

    于是众人一直以来的疑问得到了解答。为什么高一时还家境贫困的朱琳娜会越来越好,用的穿的都不再寒酸,她整个人也因此越来越傲慢。

    那些昂贵的汉服,以及每节课时都不便宜的琵琶私教课、私人瑜伽课等的费用都来自何处。这些都有了最好的解释。

    朱琳娜休学后的那个周末,蒋朝夕在路上遇见了她。两个人都有些怔住,蒋朝夕错开眼,她并不知道应该对朱琳娜说些什么。

    她没有贸然开口打招呼,因为她不清楚这会不会让朱琳娜自尊心受挫,没想到朱琳娜反而先接近了她。

    “你开心吗?”朱琳娜笑着问。

    “朱琳娜,你觉得那些事是我做的吗?”蒋朝夕抿着唇,“我并不知道你的事情,从始至终也并没有去探求过。”

    “我当然知道。那些资料不是你能查得到的。”朱琳娜瞟了她一眼,若有所指。

    蒋朝夕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她只是皱着眉看着朱琳娜,冷静地开口:“朱琳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隋彧不会那样做。”

    “呵,你了解他多少?”

    “即使你说的是一个陌生人,毫无根据的指责并不会让我相信你。”

    朱琳娜冷笑几声,丢给她一个信封,“隋彧会找人查我,我当然也可以查他。虽然查不到他别的隐私,只是他这些日子联系了谁调查我这种事情还是有人敢告诉我的。”

    蒋朝夕拆开信封,里面记录着隋彧通过施星姚以及其他人获取的关于朱琳娜的信息。这一切都表明,朱琳娜那些信息的出现确实出自隋彧……

    意识到这一点,蒋朝夕脑中空白一片,手指下意识地用力,信封被她握出皱痕。

    朱琳娜笑的开心极了,退去学生身份的她此刻没有了往日的克制,整个人表现的肆意极了。

    她哈哈大笑几声,接着沉下脸,凑近蒋朝夕低声说:“蒋朝夕,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不会真以为是因为学习成绩和痴迷隋彧吧?”

    蒋朝夕顺势抬头看着她,默默地问:“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很恶心。”朱琳娜抿紧唇,“都一样的贫穷,凭什么你可以坚持住自己,保持着所谓的自尊过正常的生活,还能有那些贵人陪在你身边,帮你,爱你?你让我觉得恶心。”

    朱琳娜闭上眼,眼前还能闪过那些不甘和嫉妒。她知道世界上有很多和她一样的穷人,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也有和她一样恶臭的父母,但也如蒋朝夕那样没有和她似的陷入泥潭。

    她不应该去厌恶蒋朝夕。

    可是那些人不是蒋朝夕。因为他们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像一面镜子一样地提醒着她,她有多么恶心,身上是多么脏。

    所以她讨厌蒋朝夕,恶心蒋朝夕。想要打到她。这样,自己似乎也不是那么脏,那么让她……难以忍受。

    朱琳娜略显崩溃地离开了,只剩下蒋朝夕茫然地拿着信封停在原地。她觉得隋彧不会做的那么狠,即使拿到那些证据,也不会做出不给朱琳娜留后路的事情。

    可是信封里的那些信息,很明显地告诉她,扯出朱琳娜秘密的那些资料都出自于隋彧手中。也只有他能得到。

    ——隋彧,朱琳娜的事情能和我谈谈吗?

    这样的一行字删删减减在对话框中反复着,蒋朝夕还是没有勇气发给隋彧。她烦躁地关掉手机,她要自己相信隋彧。

    即使那些信息线索来自隋彧调查的结果,那也不能说明就是隋彧做的。蒋朝夕一遍遍重复着。

    可是尽管她确实是这样想,再面对隋彧时却总克制不住地投出纠结的眼神。就连和隋彧接触,也会因为这样的纠结变得退缩。

    “朱琳娜的事,你在怀疑我,对吗?”

    尽管并不知道朱琳娜已经找过蒋朝夕,隋彧还是猜到了蒋朝夕异样的原因。周末惯常的电话里,他让自己表现的平静,一如往常,握在裤袋的手心却紧张地攥紧。

    “……”

    不,不是的。虽然我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知道你不会那样做。

    即使你会为了帮我去调查朱琳娜,即使你得到了那些可怕的秘密,你也只是会用这些警告朱琳娜不要再算计我。

    这是你会做得事情。但也仅此而已。

    你不会真的用这些去毁掉一个人。

    蒋朝夕想把这些话都说给隋彧说,但越是在意,她越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不知道从哪里说出,说什么,她开始语塞。

    电话那头传来隋彧的低笑,半晌后,他再次开口,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

    蒋朝夕像是被按住了静止键,直到断线的声音想了很久才回过神。她立刻拨打回去,隋彧却没再接听。

    明天去告诉他。都和他说清楚吧。这样想着,蒋朝夕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天是周一,和往常一样,因为有升旗仪式,所以他们需要提前上学十五分钟。

    蒋朝夕困倦地走入学校,又发现公告栏围了一群人。等她挤进去,就发现这一次被所谓揭发的对象成了她自己。

    与隋彧的亲近,以及她自从入学以来的几次翘课,逃晚自习,甚至还有她和将回鹤以及林立国同行时有说有笑的的亲密照片。

    因为朱琳娜事件的影响,再发生这种事情,即使没有证据,也很难让人想歪。

    周围认出蒋朝夕的学生都在悄悄关注着她,蒋朝夕却突然笑了起来。一直困惑的事情终于得到答案,她知道了谁才是搞垮朱琳娜的人。

    与张潜摊牌是在高考后的那天下午。

    蒋朝夕在他身后静静看了一会儿,这个男生还是和学校里一样,身子清瘦,面容木然。看起来像是木讷十足的性格,做事却也够狠够绝。

    “张潜,你做这些事是为了规培生的资格,对吗?”趁着张潜走出院门去打水的时候,蒋朝夕跟在了他身边。

    手里的水桶应声滚落,沾湿了裤脚。张潜却没有出声否认,只是安静地看着蒋朝夕。片刻后,他笑了。“蒋朝夕,你果然都懂。”

    张潜说:“你看到了,我就住在这样的地方。院子里堆满了垃圾,过去的两年,我就是靠奶奶捡垃圾生活。学费和生活费,我已经很努力在节省。可是,我突然发现,这不够。”

    他的声音抖了下,深吸口气才继续,“我需要攒够读大学的钱。哦,大学后还会有奖学金,还可以助学贷款。可是……然后呢?我一辈子都要还债,要在提前支取别人的施舍下生活。我不想这么做了!”

    蒋朝夕静静地看着张潜,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

    张潜滚动着喉结,末了,垂下头,“大家都一样。你……你明白贫穷是怎样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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