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些粗糙,但这是自己目前能想出最后的点子,哪怕只让鬼姑分心一秒,仅仅一秒都可能是制胜的关键

    唐萤庆幸自己身材矮小,加上室内灯光昏暗,这个“替身”靠桌垂头丧气的模样,第一眼看上去还是足够以假乱真。

    她挑开床帘爬了进去。

    傅莲还在沉睡,唐萤想了想,便学着之前任春,咬破指头,往他嘴上滴了一血。

    少年苍白的唇瞬间如得到滋润的鲜花,乍然生出一抹鲜艳,同时睁开一双妖目灿红,正好将少女俯瞰的脸庞纳入眼底。

    “嘿,青莲少君?”

    唐萤有些紧张,说话压低语气道:

    “一会害你的恶鬼可能会来,到时候要拜托你,如果成功,你大仇得报,我日后也可以好睡一些。”

    傅莲维持着仰躺的姿势,危险的妖目静静地看着少女,无声的沉默恍若是对爱人的耐心,但事实上,少年活尸正安静地等待主人的命令,做为那一滴血的报酬。

    毫无自觉做为主人的唐萤继续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也会全力以赴,我们一同让那鬼姑偿命!”

    如果魏凌妃在场,大概会对少女无异于对尸体自言自语的行为感觉悲哀又无奈。

    此刻的少年给了唐萤并非孤单一人的感觉:又或许无论傅莲是死是活,在她心里,他永远是高高在上又勇敢无畏的青莲少君。

    是她曾梦想的样子

    唐萤突然想起曾跟随菩提塔的僧人一同苦行的午后。

    那时一抬头,就有无数九极门子弟御剑飞过,飘逸的白袍近乎与云霞融为一体,他们看起来像一只只展翅高飞的大鹏,飞向她永远到达不了的云端。

    傅莲应该也在其中,但谁能想到他们现在既生死两隔,又近在呎尺。

    “唐施主,你羡慕吗?”方师丈曾这么问她,指着满天的修行者。

    自己那时怎么回答的?

    “地上奔跑的马会羡慕天上飞翔的燕子吗?”

    当时方师丈浑厚的大笑彷佛重临耳畔,明明眼下是如此要命的时刻,唐萤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笑了几声,似乎哼出了几个音符,唐萤顺着回忆摸索,竟隐约想起了一小段妙曲。

    第一声还有些结巴,在后来她越念越顺。当令人毛骨悚然的敲门声响起,竟是恰好对上曲段间的木鱼声,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异状,反而越发浑然忘我,继续口谱妙音。

    桌几上的灯盏像被人掐住了火苗,光芒越发时隐时灭。一只飞蛾似将微弱的光芒当成月辉,嚣张地拍动花纹妖异的翅膀,便莽撞地碰上。

    一簇黑火迅猛卷舌,飞蛾瞬间被无声吞噬,少年修长的手臂无声挡在少女身前,指尖飞溅出几颗火星,黑暗中似有一双炽热的白昼,驱散所有不利少女的妖邪。

    唐萤没有发现不对,此时她浑身暖洋洋,说是吃了人参果也不为过,一寸寸紧绷着情绪的肌肉渐渐舒展开来。她越发沉浸其中,口中的妙音也越发完整,已然形成一段小曲。

    隔着惨白薄脆的门纸,一只黑色的蛾影掠过,然后是两只、三只,无数只蛾影,最后拢聚出削肩细腰的女子身影,同时飞蛾凭空拍翅声也渐渐变成落于地面的脚步声。

    “她”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外,也许正侧耳倾听着里面人的呼吸声,如唐萤所想,“她”享受着凌迟猎物的快意,而虚弱恐惧的灵魂也最容易被邪灵玩弄于股掌。

    只是此时在床上的唐萤完全沉浸在那安详清丽的佛音中,如若魏凌妃听到,定是大喜过望,因为少女这是在回忆中领悟了清灵佛音,更甚的是……

    唐萤,入定了。

    细语轻妙,似凝雨颗颗,洗去了千百杂念,更驱散了万重恐惧,唐萤的神智越发清明坚定,岌岌可危的烛火也逐渐稳固起来,在桌上洒落下璀璨的光明之色。

    那女子终于发现不对,少女的神智太过于清澈,不容半分邪气,她一时半晌竟找不到可以入侵的空隙。

    她试图碰触纸窗上的灯影,然而在少女下一声诵念,光辉通明,灯盏大放而后大灭,却在消逝前一口气吐出了数不尽的星火。

    狭小的室内瞬间灿若宇宙,黑影无所遁形,大亮的光明猛地弹回了影子的手。那女子的身影受此一惊,瞬间失去实形,化为飞蛾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唐萤只觉得神清气爽,她睁开了眼。

    一缕艳丽的乌发戳着鼻尖微痒,傅莲安静地俯瞰着自己,面如美玉,睫羽纤长,曾经明亮的秋水被染成一片胭脂的殷红,那是清绝秀慧的少年仙君殒落红尘的证明。

    两人的姿势与先前对调,唐萤仰躺在傅莲怀里,少女觉得不对,立刻就要起身,身后却突然被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猛地抱住。

    宽松的衣领微敞出白皙的颈背,少年活尸妖目微闪,他俯身,掀唇覆上。唐萤吓了一跳,但很快感觉到颈上一痛,这才明白傅莲是要喝自己的血。

    说实话,比起对付先前的凶尸,少年活尸对主人可说是异常温柔乖顺,整个过程少女只感觉到颈上搔痒微刺,恍若停着一只搧翅的小蝴蝶。

    但唐萤可没有半分旖旎之情,少女浑身僵硬,只希望筑基活尸的胃口不会很大,她这个小身板可没有做酒坛子的自信

    幸好傅莲很快餍足松嘴,唐萤不禁松一口气,但一牵动到伤口,微微渗出的鲜血滴落出花蜜的芬芳,少年活尸眼前闪过零碎的肉身记忆,便又俯下头颅,伸舌一舔。

    “阿!”

    彷佛被揪了尾巴的兔子,少女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便猛地从床上跳起,转头却见少年活尸一脸无辜,不禁好气又好笑。

    傅莲睫羽搧翅,微露出柔红的倦意,吃饱喝足的活尸很快又昏昏欲睡。

    唐萤无奈地擦了擦脖子,低头却发现室内已然满地阳光。

    难不成她睡了整整一夜?

    门口倒卧着她的“替身人偶”,一根红色的丝线穿过充做人头的枕头,唐萤下床,喀滋,她掀脚一看,是一只被踩得肚破肠流的死蛾。

    少女看着垂泪一桌的烛台,若有所思。她走到门前,正将替身人偶扶起时

    “唐姑娘?”

    门外传来李右任的声音,唐萤蹙眉:“请问有什么事吗?”

    “麻烦你开一下门。我有要事商议。”

    唐萤吃过任春的亏,倒是长了些记性,便寻了一个借口:“隔着门说不行吗?我现在刚起床,衣容不整。”

    “这样阿……那我就先告诉你,我昨晚发现的东西吧。那东西不方便外传,我说小声些,你靠近些听好……”

    唐萤见门窗清楚投影出男子的身形,心中的怀疑去了几分,正要凝神细听,却听啪啦,是棉布被撕碎的声音。

    她低头一看,只见一把剑穿透门窗,就亮晃晃停在自己的肚腹前,幸好她前方是棉被作的人偶,但锐利的剑尖离自己脆弱的肚腹也不过几吋距离。

    门外的李右任显也察觉到手感不对,立刻一脚踹开门,果然见唐萤虽一脸震惊,但全身上下安然无恙。

    他不敢大意,提剑就欲了结其性命。

    筑基修士要对付一个炼气子弟,就如大人欺负孩童一样轻而易举,更何况此时的李右任已经认定对方就是苏合鬼姑,他毫无保留,唐萤几乎没有逃生的机会。

    除非,同在室内的有一个筑基修为的活尸。

    “阿……阿……”

    李右任睁大双眼,一只白皙的手腕死死掐住他的咽喉,手上的剑匡当掉落在地。

    将少女牢牢挡在身后,少年血红的妖目昭显其非人的身分。

    第十八章 百鬼蛊(十六)

    唐萤最后还是没要了李右任的性命。

    傅连听话地放手,李右任不敢恋战,匆匆离去,只是离开前看唐萤的那一眼令她胆战心惊。

    “青莲少君……”

    李右任一逃出,自然立刻去找裴娇,既然已经确认唐萤是鬼姑,那实力最强的裴娇自然是最好的帮手。

    裴娇同样被关在屋内一整夜,精神紧绷得很,一开门就被李右任这样迎头一顿,不敢轻忽大意:“你如何确认唐萤就是鬼姑?”

    “赵道友遇害了!我今早去隔壁找他,发现他已经……”

    李右任说起赵岗肚破肠流的尸体,脑海中又闪过那双可怕的妖目,面色更加惨白,看在裴娇眼底更增了几分可信度。

    “我发现一道血迹从他房门口流出,我沿路寻过去,最后是在唐萤的房门前停下。”

    “你靠几滴血就认定唐道友是鬼姑?”裴娇听了不禁皱眉,在真正确认苏合鬼姑是谁之前,她不希望演变成人修的自相残杀。

    李右任这个人一开始表现得思虑周道,冷静聪明,但这类人往往精神纤细,受不了太多刺激,所以在目睹隔壁赵岗的惨状,李右任便紧捉着那几滴血做线索,起码先杀掉最可疑的唐萤,好安自己的心。

    方才在唐萤房内的那具毫无气息的陌生少年更证实自己的猜测。

    “那她房里的那具活尸应该足以证明了。”

    “活尸?你在说什么?”

    李右任惨白一笑:“我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所以方才提剑就要去取她性命,你以为她一个炼气女修怎么逃脱?”

    裴娇垂眸思忖,缓缓道:“把她的师姐和端木道友找来,我们好做个见证,之后出去也能避免麻烦。”

    先不论裴娇相信哪边,大家都是名门正派的修士,就算身陷险境,也不能学邪修之流下手为强,自相残杀。

    况且唐萤若真是仙尊子弟,那可不是杀了就能了事。不少仙尊会在弟子身上施加禁制,一旦弟子遇害,便会放下傀身来为弟子报仇,更藉此威吓下界,维护自己飞升后的仙名。

    任春被关在屋内一整天,一得到自由,便急着去找唐萤,结果路上就被裴娇等人拦了下来。

    任春见裴娇、李右任和端木宁三人,没见到唐萤和另一个男人,不禁有些担心,她心存期望道:“是那个姓赵的死了?”

    见裴娇点点头,李右任则面色阴沉,任春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别人家死没关系,但她第一个弟子可不能出事,不然她这个小师父多没脸阿。

    “是唐萤杀的,她就是鬼姑炼成的活尸!我们得快点在天黑前处置她!”

    李右任急躁地打断她俩。

    “我师妹怎么可能是鬼姑?”任春莫名奇妙地瞪他。这些家伙怕不知道唐萤可是从头到尾把鬼姑耍得团团转。

    裴娇相对冷静。她眼神锐利,观察着任春的表情,快速问道:“请问道友与你那师妹了解多少?你们入蛊后又分开多久?”

    任春自然答不出来,但她反过来盯着李右任,一脸怀疑道:“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说话,昨天你和那位姓赵一起走,又待在他隔壁。照道理,岂不是你嫌疑最大!”

    李右任不理她,径直向裴娇要求:“现在人到齐了,我们立刻就去唐萤的房间,要嘛就是人赃俱获,要嘛就是她已经金蝉脱壳。”

    任春见他一脸笃定,少不了又帮唐萤说了几句:“人赃俱获什么一大清早就看你一人吵吵闹闹,事先就对我师妹的房间一清二楚?是打算先发制人吗?”

    李右任冷笑:“我差点命丧她手,当然一清二楚,她操控一具活尸袭击我!她若不是鬼姑,怕也是邪修,是鬼姑的爪牙!”

    任春知道他说的是傅莲,不免心下一惊,但想到唐萤外柔内刚的个性,她只能相信对方已经想好对策。

    “行!这就去,敢污蔑我九极门出邪修,如若没有人赃俱获,你血口喷人就是嫌疑第一!”

    做为一个货真价实的邪修,任春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裴娇一直在观察她,对方除了有些用词粗俗外,表现出的尽是对同门的掩护之意,倒也算不上什么异样。

    她哪里想到这个泼辣少女不但撒谎,其身分还是南芦邪术世家的千金。不过这也不能怪裴娇迟钝,任春年纪轻轻,从小被七个兄长宠上天,尚未染上太多邪性,倒像一个被娇养出来的小姑娘。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唐萤房间,任春走在最前头,她装得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其实是打算第一眼见到唐萤,就给对方打个眼色。

    唐萤的房门紧闭,门前的青石台阶上果然留着一连串乌血,一滴一滴,像是被踩扁的吸血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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