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眉姐真希望这是一场梦。

    大热的天,眉姐却觉得森凉,背上冷汗如注,强撑着说:“柳儿,你不在时,我也常梦见你,眉姐想你呢。”

    眉姐看着墙上的影子,步子微微往门口挪了几分,这田三难不成是死了吗?里头有动静也不进来帮忙?

    “柳儿,你怎么个痛法啊?”

    那影子说:“肚子里有虫子,在爬,在挠,在啃我的肉。”

    第17章

    眉姐手心发汗,她已摸上门栓,墙壁上的影子又跟了过来。

    眉姐闭着眼,手指头一个劲地颤,哒哒哒地敲在门栓上,眉姐出声继续说:“柳儿,你要找就去找那个姓尚的,是他不要你了,或者去找那个祸害你的怪人,把你塞进缸里的是他,喂虫子的也是他,可不是我啊,我那次下去,是想要去救你来着,当真的,我是要去救你的!”

    哐当一下,门开了。

    田三愣愣地站在门口,看到被门撞到地上的眉姐,眉姐额头被门上的铁栓砸出一个大包,流着血,却还是闭着眼,不敢睁开。

    田三来了一嗓子:“咋了?我在外头听见你喊了。”田三上手去扶,劝了许久眉姐才慢慢睁开眼,方才在墙壁上的影子不见了,桌上的灵猫香烟火绕着圈往上缠绕。

    眉姐眼眶依旧猩红,她回过神,一掌拍在田三的心口:“作死啊,我差点就死屋里了,你也不管。”

    田三扶了眉姐起来,眉姐只穿着大红色的纯棉背心褂子,衣领松得不行,一低头,里头两团扑入人眼,田三喉咙滚了一下,送了眉姐坐在床榻边上便是忍不住了,整个人覆上来,开始解衣脱带。

    眉姐抬脚,狠狠地朝着田三下面一踹:“猴急什么,明日,咱去湘江边上一趟,带点香烛纸钱。”

    田三瘫了一半,怏怏道:“去那邪门的地方做什么?那姓肖的不是都走了吗?早就离开长沙了。”

    “就是因为人走了,里头的怨灵不散。”眉姐狠狠瞪了田三一眼,这人满脑子屎黄色,正事儿一点儿都不想,“也是你,这点儿钱财也敛,窑子里的姑娘们怀孕了打掉就好了,大不了多养她们几天,你非得把人往虫窝里送,能赚个几个钱?反倒是惹了一身骚,今日那穿袍子的人肯定是局子里的人,你明天赶紧托了你远房的表哥去打听打听,咱是不是让人盯上了?”

    “我不去。”田三来了犟脾气,“我妈改嫁的时候做得太绝,得罪了老家的人,我那表哥气性又高,每次去找他,把我训得跟狗一样,老子不去讨骂。”

    眉姐再抬脚,直接把人踹下床,指着田三的鼻头说:“你不去?这辈子别上老娘的塌。”

    ***

    入了夜,长沙县里一片漆黑。

    曹献廷骑着青驴走在回家的小道上,青驴走路一颠一颠的,颠得他都快睡着了。

    原本和姜琰琰在码头辞别,就该是往家里赶的。

    家里肉铺今天接了个白水巷的大单子,小林又要上夜校,自家婆娘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没料到,才到了村门口,事儿就来了。

    无非就是这家的狗撵了那家的鹅,你家的鸡又吃了我家的菜。

    事儿是小,可人家非要个清白,这种事儿哪里能断个明白的,曹献廷被人家请到家里调解,两边都劝,忙活了好一会儿,到家时,月儿都快下西山了。

    曹献廷在门口喊了一声“婆娘。”

    没人应,厨房里倒是欢声笑语的。

    “你爷爷如果喜欢我们家腊肉,我改明儿还做,瞧见外面那大铁桶和柚子皮没,早就准备好了,就是懒着呢。”

    “嫂子哪里懒啊,嫂子最勤快了。”

    哟,这声儿……

    曹献廷撩开厨房帘子,苍天,他看到了什么。

    姜琰琰正帮着自家婆娘剁肉呢,细胳膊操着一柄剁肉刀,刀柄油亮,刀锋带着肉沫,上下翻飞,一刀下去,干净利落,断骨离筋,灶台下就是一个大竹筐,都快满了,桌边还放着一篓剁完的。

    大刀阔斧的切骨头正切得起劲,说话间,两人又换成了牛肉。

    牛肉鲜红,得切成两厘米见方的方块,横刀竖刀下去,两个女人扛起了半边天。

    曹献廷已经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

    “站在门口干嘛,还不进来帮忙,把肉给腌了。”曹家嫂子瞅着曹献廷撩开帘子的傻样就来气,自家老倌还不如人家小姑娘心疼自己呢。

    曹家嫂子指着桌上一柄白瓷瓶:“腌的时候别碰到这瓶子了,这是琰琰给我带的雪花膏,护手的,你瞧瞧你,给我买过这东西没?”

    曹献廷委屈:老子的钱不都在你那儿吗?

    两个女人一边剁肉,嘴上就没停,曹家嫂子说:“白水巷的袁家老爷子大寿,学了洋人那一套玩意准备在家里头的草坪上举办什么户外烤肉宴,听说,是小袁夫人想出来的主意,是小袁夫人一手操办的。”

    姜琰琰:“小袁夫人?”

    曹家嫂子:“嗯啊,之前有个原配,给袁老爷子生下了三男两女,后来得病死了,袁老爷子那个伤心哟,一直没续弦,去给夫人扫墓的时候,看到了夫人同父异母的妹妹,姨太生的,不过长得和之前的袁夫人简直一模一样。”

    姜琰琰已经猜到后续了:“然后,他为老不尊,就娶回了家。”

    曹家嫂子被逗得呵呵直笑,继续说:“因为是姐妹,加上袁老爷子思念亡妻,袁家人都喊新夫人叫小袁夫人,久而久之,大家都这么喊了。”

    曹家嫂子瞧着姜琰琰剁了这么久,茶碗都空了,立刻擦了手:“瞧给琰琰给累得,我去给你倒茶。”

    趁此机会,曹献廷立刻凑到姜琰琰跟前,压低声音问:“小神婆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窑子里探口风了吗?”

    姜琰琰点头:“对啊,探完了。”

    设结界,防外人听到屋内的声音;画皮当影,假扮人形;再设点小小的幻术,流香倒流;最后学死者说话,却又不说全,引蛇出洞,这一套下来,姜琰琰行云流水,熟悉到不行。

    曹献廷缩缩脖子:“你怎么这么快?那窑子到我家,你飞过来的?”

    姜琰琰只笑,也不说话,神婆自然有神婆的办法,和她通神识的除开通灵蚁和干娘九尾狐,又不是没有飞禽,借个力的事儿,有多难呢?

    曹献廷又问正事儿:“探得如何?”

    “自然是探到了。”姜琰琰指着桌上腌了一半的肉,“你这肉是送去袁家?”

    曹献廷点头。

    “袁家有三男两女,幺女袁枚的丈夫叫什么,你可知道?”

    “知道啊。”曹献廷道,“师范学校的老师,早些年是个穷书生,是托了袁家的福,才能住进白水巷这样高端的别墅区,小林的夜大今天就是他上课。”

    “姓什么?”

    曹献廷挠头:“忘了。”

    “这位尚修勉尚老师,就是我要找的人。”

    曹献廷瞪大了眼:“老师杀人啊?这怎么为人师表?”

    “不一定是他杀的。”姜琰琰瞧着曹献廷这样儿,咋咋呼呼的,曹献廷吧,就是爱晃荡的半桶水,不太适合知道太多,“总之,和那女尸是有关系的,我已经和嫂子说好了,明日送肉,也会带着我去,我会借机混进袁家宴席,至于老曹你啊,得记住我托你办的事儿,务必要办好了。”

    曹献廷撒了一把盐,继续腌肉:“你都算出来是这姓尚的了,还让我去调查那电话的事儿做什么。”

    姜琰琰早晚有一天得被曹献廷气死:“这指控人有罪,是要证据的,你指望着人家自己下跪磕头认错呢。”

    快天亮的时候,肉总算是全部剁完了,还用竹签子给串好了,曹家嫂子用几个大托盘给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只等着天亮了送过去。

    家里就一头青驴,曹献廷去隔壁家里借了板车和一头骡子,路都还看不清的时候,曹家嫂子就带着琰琰往城里赶了。

    再晚一点,板车就不让进城了。

    ***

    上午九点,白水巷。

    袁家,二楼卧室。

    寿宴还未开席,下人们已经开始准备,袁家的五小姐正凑在珍珠白梳妆台边挂耳坠子,镶银打底,嵌着一枚成色上好的蓝宝石,和脖颈上同系列的蓝色天鹅形状项链,相得益彰,她理了理头发,看着靠在窗边上的丈夫,半嗔半娇地唤了一声:“还在看什么书,还不过来帮我把礼服的拉链拉上。”

    尚修勉起身,一手持书,一手顺着妻子的背脊往下摸,摸到拉链处,轻轻往上提。

    袁枚皱眉:“这礼服不是这么拉的,这拉链是细拉链,你得用一只手端着,别把我这裙子给拉坏了。”袁枚出声,尚修勉却没有动静,她抬头看向镜子里,许是恍惚,竟然发现尚修勉眼眸里压着一抹杀气。

    夫妻十载,尚修勉表里如一,对外对内都是温和有礼,这样的眼神,让袁枚吓了一跳,她回头,却又看到尚修勉和蔼地笑,不好意思地哄着娇.妻:“不好意思,我一个大男人,不太会,你教我一次,我便记住了。”

    袁枚扭头冷哼:“我和你说,你要去湘江学校农村师范部的事儿,我是绝对不同意的,那多远啊,农村多脏啊,你干过苦活累活没有,那个姓何的和姓易的去了不就行了,你一个白.嫩.嫩的书生,和那些乡野村夫一起凑什么热闹。”

    尚修勉柔声劝:“枚枚,这次湘江学校的办学,是为了农村的教育,师范老师,义不容辞,那么多师范的学生毕业后都去了,我一个做老师的,应当以身作则。”

    袁枚反身抱着尚修勉:“反正不准去。”她昂着头,下巴靠着尚修勉的腰间,撒娇道:“你就是我养的金丝雀,没有主人的命令,你哪儿都飞不出去。”

    第18章

    白水巷的院子全是仿了西洋的装潢,整得和西洋的联排别墅似的,阔大的草坪,边缘花坛种满了郁金香。

    宴席开始了。

    中午十点,宾客陆续到场,门口设了签到席,红色的绸缎布铺着,上头红底的册子烫了金,来宾提笔,一边写下自己的名字一边瞄。

    哟,省长都来了,好阔气的场子,自己今日真是没白来。

    袁家大少爷正陪着几位贵客指点家中花草,沿着鹅卵石小路,用红砖搭了一排花坛,砖缝接口处用青苔遮挡,一派浑然天成的味道,袁大少爷朝着庭院正中间一株枝干遒劲的梅花指点。

    “那株蛇形梅是家父珍藏,从东北长白山挖来的,费了不少人力和物力,原本是挖了十三株,出东北的时候就死了两株,快到湖南的时候,又只剩下一半了,最后是三株种下去,只活了这一株,家父说,这叫做独好,就是说好东西,总是唯一的,只是可惜,现在是盛夏,落了叶子,冬日大家再来赏梅,我给诸位烧一壶夷陵雀舌茶。”

    “袁老爷子讲究,真是讲究。”

    大家啧啧称叹,倒是有一人,不怎么说话。

    人散了,袁家大少爷的好友拉着袁大郎就问:“那个年轻人是谁请来的?脸生得很,也不说话。”

    袁大少爷压低声音:“省长亲自带来的,张大帅的座上宾,省长的贵客,一个人住在小洋楼,管事的为了他,这几天连舞会都不接了。”

    啧啧啧,好大的架子。

    闻东并非想要这么大的排场,架子越大,越不方便干活。

    这露天的宴席好是好,可现在是盛夏,虽是今日多云,长沙还是热得出奇。

    袁家特意从仓库里搬出了几柄白色的大伞,撑开来,勉强造出几分阴凉,男士们都绅士得很,让给夫人和小姐们乘凉。

    闻东端着香槟酒的高脚杯坐在廊下的一处长条椅上,靠着椅背,鹰一样的眼神扫视众人,这个位置很好,一抬头,谁都看得到。

    人海里,倒是有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水蓝色的褂子,小脚像是踩了风火轮,端着托盘到处跑,做事儿别提多麻利,一眨眼的功夫,都送了两轮餐点。

    姜琰琰跑了两轮,这袁家的关系都摸得差不多了,便知道袁家幺女袁枚和姑爷尚修勉还没下楼来呢,想着寻其他路子,一抬眼,便是对上了闻东的眸子。

    就说自己怎么自打端着托盘右眼皮就跳个不行,自己和这位半神,还真是冤家路窄。

    姜琰琰往托盘里又放了几枚蛋黄酥和香槟酒,朝着闻东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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