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念当初不解,但她从不会违背锦甯,因此她应着主子的要求选了人带进京城。

    但她现下明白了,林革良善,这怕就是为何在主子未卜先知地将此人送入西郊借此混为平常患者而彻底躲过东厂搜查的缘故罢,没人会怀疑到西郊里头是一层防线,没人能怀疑善人则为二层。

    但大善人也总有自私的时候。

    宝念勾了勾嘴角,远远望着西郊城门。

    善人也是人,纵使百个千个万个无辜百姓,也抵不上妻儿的分毫重量。

    但是他错了,他的妻儿,殿下又怎会留下祸患。

    “辰时到——火葬!”远处遥遥传来高呼声。

    袅袅的黑烟腾起,乌压压地布在西郊上头,令人深感压抑。

    宝念伸手将帷帽取下丢在一旁,头也不回地走回京城。

    **

    进了京城一眼便瞧见忈王府的车夫,正同身旁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唠嗑。

    宝念正想上前,身后却忽而传来马蹄声,愈来愈近。

    “吁——”清脆的马蹄声在她耳边消失,宝念回首,便见一个身形修长,身着裹了绒穿金线绢布锦袍的男子翻身下马。

    她心头微惊,连忙弯膝作揖,“奴婢拜见司寇督主。”

    司寇延休颇为讶异地瞥她一眼,“你怎会在此处?”

    宝念恭谨道,“回督主的话,今日殿下的身子…不大爽利,便差了奴婢替她去西郊一趟。”甯和郡主常亲自去西郊赈灾亦或是施粥祈福,这是全大珝皆知的事。

    宝念此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司寇延休眸中却划过一丝恍然大悟,低声自言自语,“难怪。”

    司寇延休贵为东厂督主,对整个京城可谓皆是了如指掌,便是再小的消息他也了解得清楚,甯和郡主何事来葵水他一个大男人也是毫不害臊记得清清楚楚,那么宝念委婉的未尽之词是何意也就一清二楚了。

    再联想到方才朝堂上发生的事……

    司寇延休哼笑一声,难怪丞烜今日一下朝便步履匆匆回府。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声音低沉,“崔尚书府一家被诛族,你可知?”

    宝念猛地抬首,复而又谦卑地压低了身子,“回督主的话,奴婢不知。”

    司寇延休冷笑,阴阳怪气道,“你自然不知,这可是今日皇上才下的旨呢。”

    宝念垂首不语。

    “忈王爷对你们家殿下可谓是尽瘁鞠躬诚诚恳恳……只怕恨不得将心刨出来捧给她罢!”司寇延休瓮声瓮气道,“不然你以为这礼部一家是如何被诛族的?还不是因为你们家主子一句话!便是为了这一句话,他可是应了皇帝届时若蒙古愈加放肆…会亲自出战。”

    姒琹赟又何须应下这要求?原本便同皇帝不对付,若无他自请下的苦差事,那他们不便可眼睁睁看着那狗皇帝手足无措的好戏?

    司寇延休强压着火气,“为了你们主子一句话,他可是同皇上做了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交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蒙古不日便会来京城觐见,让她好好准备着。”

    宝念低声应是。

    司寇延休不耐地摆了摆手,这才算放她离开。

    待宝念转身走向车夫,他的目光却仍未从她身上离开分毫,还在不断打量。

    司寇延休眯了眯眼,眼神晦涩不清。

    上回在含甯阁吃的晚膳,确实是由这个丫鬟做的不错。

    而那菜…他不日前吃过相似的口味,确实是正正宗宗的淮中菜,虽说刻意迎合京城口味变了调料,却也是出自正统的淮中手法……加之他确实是查过,宝念虽说是京城人乃是真,祖上三代却有淮中支脉。

    些许是他想多了,不过区区一介女流,再厉害又怎能只手通天做出那等之事?

    更何况……

    司寇延休注视着宝念上了马车,摇了摇头。

    不过一个丫鬟,怎敢接触患天花者?想必是当真回淮中探亲罢。

    作者有话要说:  锦甯放的不是天花患者结痂后的粉末哦,是龙鳞晶,不然不可能那么快发作迅速解决她。以及禾锦棋的发病的情况跟很久很久以前江映枫的反应是一样的。

    上章有伏笔,锦甯没喝茶,最后心里想的话,以及最后将茶倒进盆栽里的举动(如果是天花者的粉末是不能倒进盆栽里的,因为依旧会传染,毒就不会啦。)

    而这一章禾锦棋进西郊前问宝念了一句话,宝念却说殿下所言无虚,这话也不是骗人哈,毕竟咱放的是毒,如果你真的染了天花找了麻脸,那殿下还是会“帮”的哈(当然没有这个前提嗯)

    天花线终于over!

    小彩蛋~锦甯是把时间算好的,之前上一章问宝念几点了,当时是卯时过半,也就是六点,而火葬却是每日七点开始,前前后后瞎七瞎八半个小时要留出来,还剩下半个小时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刚好够她们走到。

    虽然郡主这章没出现但咱们存在感还是够够滴对吧~

    第127章 好孩子

    崔尚书一家被诛是下朝后后脚便传回忈王府了的,甯和郡主的权势不算是只手遮天也称得上能遮云蔽日了, 消息自然也比司寇延休传给宝念的话快得要多。

    总归是朝堂上人心惶惶, 百姓们忙忙碌碌浑不在意。说到底也不是诛九族, 不过是天子一怒, 崔氏十数口人被斩杀, 算不得什么大事, 也激不起什么浪花, 朝廷官员深知这是皇上和忈王爷之间的事,更不愿掺和进去,这事便草草了了。

    消息传回忈王府时锦甯才回府歇了不久,蕙兰回到雅间时没见到禾锦棋,自然是又惊又怕, 锦甯含糊言辞道禾锦棋只说有事便跑出去了, 她好心差了宝念去看,应付了蕙兰便同珠忆回府了。

    锦甯每月来葵水时倒是不常腹痛, 只是冬日里寒,到了深秋也难免有坠坠不适感, 于是回了房便卧在床榻上歇息了。

    白嬷嬷将汤婆子重新换了趟热水,掀开厚厚的被褥把两个温热的汤婆子塞进去, 一面道,“崔氏嫡系一脉被诛族, 殿下终于能安下心了。”

    “原本倒也没那般忧虑。”锦甯将手覆在汤婆子上,热气自脚底与掌心暖进身子里,“只是礼部到底是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 他若察觉什么不对,只会对本宫无利。”

    白嬷嬷端来食案放在床边的黄花梨杌上,将茶奉给锦甯,“王爷动手的突然,殿下可知是如何得手的?”

    锦甯接过茶盏轻啜小口,茶是新烧的,她向来喜这些烫口的东西,“确实是突然。”她眼帘微抬,斜瞥了眼白嬷嬷,“嬷嬷如何以为?”

    白嬷嬷思衬片刻,试探着开口,“奴婢不才,些许是王爷早便设了计?”

    锦甯笑着摇了摇头,“本宫虽不是整日与王爷同处,该了解的也是略知几分的,他没用计是其一,其二……”她说着轻笑了声,“皇帝又不是个痴傻的,哪里会眼睁睁看他对礼部动手,好插自己的人进去?”

    肯定是二人商议了什么,姒琹灏最终才会妥协。

    可礼部虽说不是皇帝心腹,也算是一块大好的肥肉,究竟是什么能使得他妥协?

    白嬷嬷虚心受教,低声问,“殿下的意思是?”

    “不。”锦甯笑了笑,垂眼望向手中捧着的茶,“此事,本宫倒真不知晓。”

    白嬷嬷惊得瞪大眼,“殿下可莫要拿奴婢取笑,您算无遗策,又怎会……”

    锦甯闻言哑然失笑,扑哧笑出声来,“嬷嬷这般模样,倒教本宫羞愧,辜负了嬷嬷期望。”

    **

    禾锦瑟得知此事时正收拾完李府的书房,给一旁书字的李老先生三弟子慧之先生侍墨。消息传到李府不快不慢,毕竟李老再如何清高,也是有心插手那么一二分朝堂局势的。

    她握着墨锭研墨的手猛地一抖,才化成墨的黑色水渍溅出了砚台外,几滴甚至溅到了张慧之的袖摆上。

    张慧之倒是不恼,他原本性子儒雅和气,又是自幼便入了李老门下的,便是这李老入室弟子中最淡泊名利不愿端着架子的,于是温声唤了传话小厮下去,弹了弹衣袖便又浑然不觉般执笔蘸了蘸墨水,待那小厮穿过廊堂的脚步声也消失了,才将羊毫放下。

    “锦瑟。”

    禾锦瑟神色空洞,研磨的手不自觉地发颤,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张慧之忽而愣住,却见她原本轻柔揽袖的手竟死死捏着宽大的绸布,青筋在她薄而纤瘦的手背上浮现,可见用了多大的力。

    他忙上前将禾锦瑟的手拨开,一面和声安抚,“锦瑟,你才不过及笄,放着数十年的美好光景不看,何必任由这些如污垢淤泥一般的事攀附在你身上?”

    “张先生?”禾锦瑟的眼珠子僵涩地动了动,望着已经年近三十的男子,心中复杂的厉害,分明是将至而立的年纪,却丝毫不染世俗,如同少年人一般秉操纯白遗风。

    她嫉妒,更怨怼。

    张慧之这才察觉禾锦瑟的眼中已满是泪光,漂亮的脸蛋脆弱又无助,她似乎是释怀了,却又茫然的厉害。

    张慧之深深叹了口气,难掩疼惜。

    他自幼便拜入李老先生门下,家中是幺子,在李府虽有甯和郡主这个美名在外的同门为师妹,却因其地位高高在上且甚少到府中而相敬有余则亲近不足,现下禾锦瑟的出现,倒是让其生出几分待幼妹一般的爱怜,于是难免疼惜几分。

    加之禾锦瑟平素待人有礼又最同他亲近,他也略知她的脾性,深知她原本明丽爽直的性子,只没遇上好人家,被生生磋磨了去,原本才逐渐开朗了些,今日一得消息又失了魂一般。

    张慧之想起初见禾锦瑟时,她总是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暗暗叹息,语重心长地劝慰,“锦瑟,此事无你无关。崔氏一族既行了那等见不得人之事,便早该料到今日会罪有应得,你要想开些才是。”

    “张先生……”禾锦瑟忽然便用力扑进张慧之怀中,如同无助寻巢的乳燕,呜咽着,“张先生…我当真可以将此事放下么……”

    张慧之顿然浑身僵得厉害,他窘迫为难地想要将禾锦瑟推开,可禾锦瑟低低啜泣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不知是无从下手还是心生不忍。

    “.…..会的。”张慧之竭力不去触碰她,终是抬手在她背后极轻地拍了拍,“此事既尘埃落定了,便莫再去想了。今日过后…崔府之事与你再无干系。”

    不,不是今日过后。

    禾锦瑟在他怀中紧咬着唇,极力忍住羞赧与不耻,乌黑的眸中翻滚着冷意。

    崔府早就与她无关了。

    **

    锦甯得知事情原委自然是在宝念回府后,虽说此事真假还有待商榷,不过十有**便为真了。

    “王爷也该回来了,嬷嬷去小厨房看看罢。”

    “诺。”

    锦甯抱着汤婆子微微直起身,宝念便忙塞了个圆墩墩的绛紫金丝引枕到她身后,怕主子凉着,还刻意给她提了提被褥。

    “殿下,有一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说。”

    锦甯微微侧了侧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汤婆子,发出清脆的声响,“若是你无法自行决断的,便同本宫说。”

    “是。”宝念定了心,轻呼一口气,“奴婢原本便稍有察觉,待方才司寇督主一席话后,便愈发笃定…司寇督主对殿下颇有怨怼。”

    锦甯轻柔挑了挑眉,笑道,“便是此事?”

    宝念垂首,“奴婢原以为司寇督主对殿下莫名的敌意是源自旁的什么,可待方才过后,奴婢竟意外发觉,司寇督主对殿下分明是刻意针对…”她说着不悦地皱紧眉,“奴婢僭越,以为司寇督主单单只是……不喜殿下。”

    “自然不是因旁的缘由。”锦甯朱唇欲言又止地长了张,却终是没开口,而是低眉垂眼,好一幅我见犹怜的姿态,“……也是,世上有什么又胆敢同本宫作对?”

    宝念惊惶地闭紧嘴,忙俯身叩首,“奴婢冒犯,请殿下责罚。”

    锦甯敲击汤婆子的手指一顿,半晌,温柔地轻叹道,“起来罢。”她亲自伸手做出搀扶的动作,“你说的无过,此事不怪你。”

    宝念在宽大的脚床子上坐了,坐立不安地低声,“可殿下……”

    “此事你不知晓也是应当的。”锦甯温声打断她的话,不徐不缓道,“司寇延休乃王爷的嫡亲舅父,是先前辰妃娘娘正儿八经的亲弟弟…你说王爷现下为了一个女子这般,他不喜本宫,可是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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