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繁潇洒的步子顿了顿,却也只是片刻的事,片刻后她就又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了,动作潇洒豪放地往凳子上一坐。

    哼了一声说:“我又没让他帮我挡,那是他自个儿愿意的,怨得了谁?百无一用是书生,不过就是被人捅了一刀就要死要活的,没用。”

    所以她才不想回来,一回来浑身都不舒服。

    荷香叹了一声,跟她面对面坐着,把碗放在了桌子上,神情凝重没有说话。

    祝繁喝冷茶喝了一半,见她这样儿心里就有些忍不住了,转了转眼珠,轻咳了两声,然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你这什么表情啊?蒲老头的医术应该没得说才对,不会是老头子不行了吧?”

    “呸呸呸!”话才说完,她就遭到了荷香狠狠剜过来的一眼,“尽晓得瞎说,这话是能乱说的么?难怪以前老挨训了,你该!”

    祝繁一听,嘿,好家伙,现在都跟她家老头站一边了,好,简直好得很啊。

    荷香不管她那一脸要教训人的样子,又叹了一声说:“先生刚刚醒了就在问你,你倒好,小没良心的,我都不想说你什么了,你要想晓得先生情况怎么样了,别问我,有本事自己去瞅瞅,小白眼儿狼。”

    说完,荷香又给了祝繁一个白眼,最后没等人说话就端着碗出去了。

    “嘿……你!”祝繁起身,气急败坏地看着荷香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喉咙里的那口气却又没有上得来。

    悻悻地收起了满身的精神气儿,祝繁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一屁股重新坐下,好一会儿后就“腾”地起来。

    轻手轻脚地从自己屋子出去,刚好瞧见荷香进自己屋关了门,从自己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主屋的门是开着的。

    祝繁侧耳听了听,晓得祝芙这会儿正在自个儿屋子里呢,所以她抿了抿嘴,眼珠一转,立马就跟一只猫儿似的蹿到了主屋门口,猫着身子往里头瞧。

    也是奇了个怪了,祝繁原本就只是想来瞧一眼的,瞧一眼老头子是不是要没了,谁知她才刚猫到门口,恰巧就逢那床上的人扭头朝她这边看过来。

    祝繁身子一僵,转身就要走,不想这个时候床上的人却开口了:“繁儿。”

    祝繁的虎躯又是一僵,又听到屋里的人说:“来了为何不进来?”

    他的声音不似平日来的清明了,听上去有些沙哑,就像是许久不曾喝水,或者不曾开口一样,涩涩的,弄得祝繁的心里也跟着涩涩的。

    最后想了想,她索性一跺脚转身大摇大摆地把脚迈进了门槛。

    嗯哼!这个家是她的家,她哪个地方不能去了,不就是进个屋么,有什么不敢的,这可是她娘之前住过的屋子呢!

    祝谏躺在床上,瞅着自家女儿那张小脸上的别扭,心头不知为何暖暖的,情不自禁地便勾起了唇角。

    祝繁瞧着他那勾起的唇角实在碍眼,没好气地走过去一屁股毫无仪态地往床边的凳子上一坐,恶声恶气地说:“笑什么笑?捅得不够深是吧?要不要我再来给你补一刀?笑笑笑,难看死了……”

    话虽这么说,但那双手却不是很听主人的话,已经朝被子伸过去给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

    放在从前,祝谏铁定会针对她这话狠狠训上半个时辰,然后把祝繁的耐心消失殆尽的时候就收口了。

    但眼下,祝谏却是丝毫没觉着有什么令他不快的,相反,小孽障的口是心非让他心头升起久违的满足感。

    “还笑!”祝繁瞧着他那张苍白的脸上的隐隐笑意就觉得臊得慌,而这种感觉,是她从未在眼前这个人面前体会到的。

    祝谏收了收弧度,但笑意却是一点也没敛起来,不是他故意,而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没有受伤吧?”在小姑娘身上瞧了一遍,他才开口问。

    祝繁已经把视线从他那张欠揍的脸上收回来了,这会儿正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这儿瞧那儿瞧,浑身不自在地说:“哪能啊,有你这般伟大的父亲在,女儿如何受得了伤。”

    听听,这得是有多口是心非才会说出这么嘲讽的话啊。

    祝谏抿唇没有接话,只端端瞅着那张他已然许久不曾好好瞧过的脸,心间渐渐被一种欣然所代替。

    就在祝繁对他的视线感到不耐烦准备起身走人的时候,他却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开口了,“还好……还好没伤到你……”

    他说得声音不大,甚至虚弱得几乎都快听不到了,只看得见他的嘴唇动了动。

    但耳力甚好的祝繁却把这话给收进了耳朵里,视线一转就对上了那失去光泽的眸子,心神没来由一震,她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面前这个人死了,紧闭双目,分明身上被血污沾满了,面容看着却好似安详极了。

    便如现在这般,祝繁想起了,梦里的祝谏就跟现在一样,脸色苍白着,唇角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就仿佛对他的死很释怀一般。

    又仿佛,心甘情愿地死去的。

    这个念头一升,祝繁的喉咙没来由一紧,连带头皮都发麻了,再开口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喉头哽得像堵了一块石子儿。

    “别骄傲了,你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啊?那玩意儿是能随便挡的么?我都看到她的动作了,如果不是你的话,压根儿就不会有人受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逞什么能?不知道会死人的啊?”

    这个时候,明明不该想那些有的没的,可祝繁却头一次希望自个儿那娘从地里钻出来,然后让她告诉她,祝谏这个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繁儿,”祝谏怎会听不出她喉咙里的哽咽,可此时,他却是笑不出来,只瞅着那双不甘心红的眼,心里没来头的就疼了,“别怪爹,爹……”

    “爹爹爹!爹什么爹?!”祝繁瞪他,狠狠往自个儿眼睛上抹了一把,恶狠狠道:“别以为你为我挡了一刀我就会原谅你,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我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告诉你祝谏,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祝繁了,你对我不好,我是会真的把你的心掏出来剁碎拿去喂狗的!”

    说完,她实在不想再在这里待着了,“腾”地起身就走。

    “繁儿!”祝谏开口喊她,本以为她会就这样一走了之,谁知那娇小的身子却是顿住了。

    眼瞅着她又要走,祝谏赶紧说:“我不会让你原谅,也不在乎你唤我什么,繁儿,我会对你好,我说过,你若想要我的心,尽管拿去便是。”

    顿了顿,他瞧见丫头的身子僵在那,受伤的地方隐隐作痛,使得他不得不将好不容易才撑起来的身子躺下去。

    一道轻笑溢于唇边,他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是我女儿……”

    便是这道小小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的声音,却如一块受到重击的大钟,狠狠地撞击在祝繁的心上,一下一下的。

    早就失去知觉的她,瞬间功夫,又疼又紧。

    “你闭嘴!”猛地转身,这一声便是喊出来的,喊出了外头屋子的荷香跟祝芙。

    祝谏翕了翕唇,“繁儿……”

    他哪里想得到,有一天,他还能看到她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倔强的孩子。

    豆大的泪珠从那泛红的眼眶里一颗颗往下掉,如一颗颗晶莹的,纯粹又上好的珍珠,从她脸上快速滑过,然后迅速掉落在地上。

    一滴一滴的,掉在地上,打在祝谏的心上,疼得他心脏一阵阵紧缩。

    “现在想起我是你女儿了?”

    祝繁忍着上去打人的冲动看着他,自以为的凶狠在旁人眼里成了委屈。

    “你什么时候为我想过?娘走了正好就给了你机会,曹春花算什么?她算什么东西?!她有周婉柔好吗?明明我才是先来的!你凭什么……凭什么要那样对我?!凭什么?!”

    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在脸上胡乱地抹着,“凭什么啊……就因为你是我爹,所以我就活该么?混蛋……

    第一百八十一章 拥抱,祝先生到底怎么想?

    祝繁从来没现在这么狼狈过,就是小时候被打屁股打手掌的时候她也没像现在这样过。

    可她这会儿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十几年的隐忍,前世今生的委屈,分明已经决定永远埋在心底的,直到这辈子死,然现在这股子不知名的感觉就像是决了堤一样,就想着找一个发泄口。

    而这个发泄方式,却是这般的丢脸。

    小孽障朝他这边吠,犹如一只小狼狗一样,祝谏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前所未有的疼。

    吃力地掀开被子要起来,荷香赶紧过去拦着:“先生你还不能下床,大夫说了,你得好好躺着,你……”

    剩下的话被祝谏一个手势阻止了,荷香抿着嘴,也晓得这会儿不太好说话。

    祝芙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一切,想了半天,步子却没有挪动。

    祝繁就跟破罐子破摔似的坐在地上,不服输地狠狠吸着鼻子朝过来的男人吠:“不准过来!别以为你死了我就能原谅你,我告诉祝谏,我不会原谅你,不会不会!”

    刚吠完,男人已经在荷香的搀扶下吃力地走到了她跟前,本不能蹲的身子在她面前缓缓蹲了下去。

    “你走开!”祝繁想推开他,又意识到他现在身上有伤不能动,所以伸出去的手悬在空中片刻后又收了回来。

    于是就只有冲他吼:“我不要你管,你走开!你去管祝华,去管祝钰!去管你的儿子女儿,我算什么?!我才不是你女儿,那两个才是!你去,你去管他们!”

    吼着吼着,她就往后退,很是狼狈地想起来,但男人却是已经朝她伸了手,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进了怀里。

    “繁儿……”祝谏忍着身上的疼将小狼狗紧紧地抱在怀里,忍得满头大汗。

    “你放开……”祝繁的声音变得闷闷的了,这种情况不得不去推他。

    但男人却像是铁了心似的,不管她怎么退怎么推,死活就是不松手,荷香垂眸就看到从他衣服上渗出来的血印子,当即就吓白了脸,“先生,你的伤……”

    只是这会儿祝谏压根儿就没管他的伤,于他而言,安抚小狼狗才是最重要的,而这,还是她头一次在他面前示弱,这样的机会,他怎能不好好把握。

    只是他不管,不代表祝繁也不管啊,她可不想老头子真因为他就这么死了,她的大事还没做完呢,还等着看老头子脸上那精彩的表情呢,他怎么能死呢?

    所以在荷香说完话后,祝繁抢在祝谏开口前推他胸膛,说:“你……你放开!不想要命了啊?!”

    小狼狗还在哭,眼泪汪汪的,眼睛又红又肿,带着哭腔的声音好生可怜。

    祝谏好不容易抱到了自己的小孽障,怎会轻易松手,于是就算祝繁再怎么推,他也没有松开抱她的手,将小狼狗的脑袋摁在胸前。

    “繁儿,对不起……对不起……”他摁着她的头,眼眶也红了。

    然而,除了对不起外他好似没什么可说的了,也没有资格再说什么,只抱着怀里不安分的小狼狗,隐忍多时的眼泪跟着流了下来,“是爹的错,爹的错……”

    从男人身上传出淡淡的血腥味和药味儿,混在一起的味道着实谈不上好闻,如刚揭开锅盖的水汽,熏红了祝繁的眼,也熏痛了她的心。

    再把人往外推的时候,手上的力道莫名消失了,要推开人的动作变成了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裳,哭腔里带着明显的隐忍。

    “别以为你道歉,我就会……就会原谅你,没用的,没用的……”

    前世她都那样儿了,也不见他为她说话,也不见他来护着她,现在这到底算什么啊……

    “好,”祝谏感觉到了她的退步,将人搂得更紧了,眼泪顺着他的脸流到唇边,又苦又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原谅就不原谅……”

    那天之后,他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想自己跟小孽障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晓得该如何去面对她,也晓得她定然不想看到他,所以他极力避免出现在她面前。

    一是给自己时间考虑,二是也给她一点时间,他不想再次将她从面前推开,如那些年一样。

    “混蛋……”祝繁嘴里骂着,可抓着他的手彻底变成了攥住他的衣襟,纵使涕泗横流也顾不上了。

    祝谏抱着她,任由她将眼泪鼻涕擦在他身上,担心他一松手人就跑了,所以他已经全然没顾受伤的地方,便是不说话,也紧紧将人抱着。

    小狼狗彻底放开了声音,在他怀里一个劲地哭,将他胸前哭得热气腾腾晕湿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将人如何了呢。

    荷香站在边上,纵然晓得自家先生这会儿的身子不支持这样的折腾,但却是不忍扰了这父女俩难得亲近的时间。

    祝芙则一直站在门口,顺着门边滑倒在地,也跟着屋里的人哭,只是她哭得比较含蓄,没听到什么声音。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小狼狗的声音总算小些了,祝谏却还是没有把人松开的打算。

    祝繁吸着鼻子,觉得自个儿的嗓子都快嚎干了,严重处于缺水状态,而且一个姿势保持得久了,她整个人都快僵住了。

    所以在咽下最后一个音节后她动了动身子,推着祝谏的胸膛说:“起开,我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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