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黄四娘从屋顶飘下来,一脸关切地问:“怎么了?”

    苏柒喘息了一阵,勉强平抑着自己忐忑的内心,“做噩梦了。”

    黄四娘便飘到她窗前,十分怜悯地作势伸手去抚她的头,口中道:“乖摸摸头,不怕了,啊。”

    便是她一个女鬼,也看得出这几日苏柒过得不好,那一双红肿布着血丝的大眼睛,看起来十分可怜。但她又不明白苏柒究竟哪里过得不好,故而想要劝慰开解也无从谈起,想了半天,只得故作酸涩地说一句:“真羡慕你,还能做梦。”

    苏柒倒被她这一句,逗得有些想笑。身为一个女鬼,连睡觉都不必,自然也没了做梦的权利。但她亦明白,黄四娘是在宽慰她,不忍抚了她的心意,遂又躺下道:“还好你在,我就安心多了。”

    黄四娘便哄她:“睡吧睡吧,有我这样的厉鬼守着,噩梦也不敢来扰你。”

    苏柒心中却是一阵后怕:那当真只是个噩梦?

    梦里,她的恐惧是那样真实,那妇人的音容相貌是那样清晰,连溅上她双眸的鲜血,都是那般灼热。

    仿佛一颗石子骤然投入沉寂多年的记忆池水,激起一片涟漪,想要再去探求什么,却又遍寻无踪。

    翌日清早英娘来,说要派斥候给王爷送军报去,问苏柒可要给王爷写些什么,她提笔对着白纸愣了半天,终是颓然放下,道:“我……没什么可写的。”

    英娘不放心地问:“你确定?”

    “嗯。”

    一个噩梦而已,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此刻,他应正忙着部署攻打王京,拿下高丽战场的最后一座重要堡垒。他曾说过,在家国生死面前,一切的儿女情长都是小事。

    她实在不该也不能,拿一个莫须有的噩梦去麻烦他。

    慕云柏与慕云梅率军在安州整顿了几日,顺便分析了倭军三袭安州城的来龙去脉,终于摸出一个关键人物:倭军第一军总指挥,大西行长。

    意识到这厮三番五次与安州作对,兄弟二人决定趁兵力充足主动出击,攻打大西行长率第一军驻守的京畿道。只有彻底打残了大西行长的第一军,安州这座大本营才算是真正安全了。

    慕云梅因在驻守安州城中的失职,正懊恼不已,当下主动请缨,要去会会这个倭国第一名将。

    慕云柏心知老五肚里窝着火,便允他率两万军去攻京畿道,熟料大军浩浩荡荡杀到京畿道,才发现已是人去楼空。

    据打探消息的斥候称,因为燕北军主力直逼王京,倭军首领立花早茂大为惶恐,急调倭军几路主力皆火速赶往王京驰援,故而三日前,大西行长已率倭军第一军开拔王京,只留下特木尔宝音率领萨满军驻守京畿道。

    大老远杀来却扑了个空,慕云梅有些失望,又觉得不能白来一趟无功而返,于是决定顺手做件事:招降鞑靼名将特木尔宝音。

    特木尔宝音当年便是因为在鞑靼族王子夺位之争中,不幸站错了队而遭受排挤,走投无路才投靠至大西行长麾下,却又在倭军中遭受诸多嫌弃,不受重用。

    如今,见燕北军副帅慕云梅只身来见,动之以情晓之以义,令特木尔宝音敬佩之余,又颇有几分动容,答应与手下部将商议。

    不料萨满军中部将意见出奇的一致:他们在倭军中受够了窝囊气,再不想看那帮穷矮矬的眼色行事,早该反了他娘的!

    一番商谈之下,特木尔宝音将军开门献城、率部归降燕北军。

    京畿道向南五百里外,大西行长收到特木尔宝音投降的消息,气急败坏地折了手里的马鞭。

    大西飞在一旁忿忿然:“都说那宝音是鞑靼名将,我早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良心大大地坏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西行长正窝火,直接一脚踹在大西飞屁股上,骂道:“若你这厮堪当大任,我又何必煞费苦心地留他用他?!”

    大西飞无辜躺枪,揉着屁股觉得颇为委屈:“那安州城,我攻不下来,他宝音也攻不下来,连金刀武士小野君也攻不下来!”大家一样的攻不下,说明水平半斤八两,您何必单拿我说事儿?

    说到金刀武士小野,大西行长想起接到的线报:“听说小野君是被一个女人骗入城中,遇伏而死?”

    “没错!”提到这个女人,大西飞顿时来了兴致,“就是那个,北靖王的女人,我先前攻打安州时,也是着了这女人的道儿,才功亏一篑!”

    “就是那个被北靖王违反军规,一路带来高丽的宠姬?”他这么一说,大西行长也有了印象,“先骗得沈惟恭团团转,险些让北靖王轻取平壤;又率军守安州,击退了你和特木尔宝音的两轮攻击;最后还设计诱杀了小野君……”这么一总结,连大西行长自己都有些不信,“这都是一个宠姬干的?”

    “可不是嘛!”大西飞指天誓日,“这女人名义上是北靖王爷的宠姬,实际上根本就是花木兰重生、穆桂英在世,是燕北军中一员不出世的良将啊!”他一通天花乱坠的夸口,算是给自己安州惨败找到了合理解释。

    大西行长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去找沈惟恭传话,说我给他三日时间,彻底查清楚这个北靖王宠姬的真实身份!”

    苏柒连打了几个喷嚏,惹得采莲一阵蹙眉絮叨:“让你莫要总坐在庭院里,就是不听,这可不是着了凉?”

    “无妨,无妨。”苏柒揉了揉鼻子,继续说正事,“咱们要走了?”

    “是。”采莲眉眼含笑,“听五爷说,一来倭军主力皆驰援王京而去,整个高丽南境再无大股敌军活动,不足以威胁安州城;二来高丽名将柳瀚龙集结了三万高丽军,前来安州勤王。二爷和五爷商议,将安州城交给高丽军驻守,尽快率燕北军南下,与王爷兵合一处,总攻王京。”

    苏柒点点头,又忍不住调侃采莲道:“你这酒楼的内掌柜,如今说起行军打仗来也头头是道,看来与五爷相处甚好。”

    采莲被她调侃得脸红,扬手作势就要打她,却又觉得她既有心思跟自己开玩笑,说明心情好了些,索性反唇回叽:“小娘余莫要说我,等回头见了王爷,我倒要看看你黏不黏人。”

    提到王爷,苏柒原本有些笑意的神情却瞬间落寞:与他分别不过数日,但这数日的生死危急,于她而言,却似过了一生那样漫长。

    她确是想他,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在恍然无助的时候,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想他想得尤甚。

    但想他又有何用?他回回皆不在他身边,不能罩着她、护着她,甚至连一点安慰都不能给,回回千难万险的生死关头,都是她自己咬牙挺了过来。

    故而她告诉自己,莫要再想他,与其失望,不如不给自己希望。

    原来,他所说的经历过许多生死,便会练就铁石心肠,是真的。

    苏柒正愣愣出神,却被采莲推了推,嗔怪道:“我说话你有没有在听啊?下午就要出发,是你自己收拾行李,还是我来代劳?”

    苏柒叹了口气,敛起心思道:“我自己来就好,你还要顾着五爷。”

    “五爷的我早收拾好了。”采莲手脚麻利地打着包袱,“我听说出了安州要兵分两路:二爷和英娘夫妇率军从西路走,五爷带着咱们从东路走,南下路上肃清倭军留驻的小股势力,除去安州隐患。”

    “哦。”苏柒闷闷答了声,又摇头道,“我不要跟着你和五爷走,当那通明的烛火。”

    “你……”采莲又被她调笑,气得扬手将个包袱皮扔过去,“你以为你跟着二爷夫妻走,就不是通明烛火了?”

    苏柒悲催发觉,自己着实的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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