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辆大卡车组成的队伍,满载着粮食和药品以及生活物资,奔驰在干涸的河床路上。站在远山望过去好像一条土龙在大地上移动。虎丘与何九坐在第一辆大卡车上,左右四顾,在接近营地十几公里的路段上,开始出现数不清的肤色黝黑,大脑袋小细脖的饥民拖家带口往营地方向走。李虎丘虽然心硬如铁,极难动情,此刻也不禁感到心头恻然。而何洛思早已热泪盈眶。那位印度裔少女没有撒谎,这鬼地方已经被他们的上帝遗弃了。

    何洛思问:“这些人都是赶往营地的当地人吗?”

    驾车的向导是个白种男人,据说来自发达的加拿大,这家伙叫麦克,也是学医的,是那位印度老者的学生。看着他那庞大的身躯,李虎丘很怀疑世界人民对这里的爱心捐助有一半进了他的肚皮。在这里,这位蒙大拿医学院的高材生除了偶尔行医外,主要职业是机械师,司机,兼职营地对外的联络官。或许是少食荤腥的缘故,他身上的味道并不似其他西洋胖子一样令人难以忍受。这位看起来有四十岁,实际才二十二岁的西方年轻人显然对车上两位来自东方古国的爱心巨富心存敬意。先挤出个微笑向何洛思致敬,然后才说:“不是的,这些人都是从几百公里外闻名而来,这一路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才赶到这儿。”

    麦克的话让何洛思更加黯然神伤。李虎丘想劝解几句,话到嘴边却正看见前方极远处,路旁的荒漠中有个身上围了一条红布的小女孩跪在那儿,挥动着小手在奋力驱赶一群生物。那是一群贪婪肥硕的兀鹫,非洲的干旱导致生物大面积死亡,这帮家伙大概是活的最滋润的一个群体。很快车到近前,何洛思也看见了那情形。她立即要求麦克停车。但麦克对此却置若罔闻,不但没停,反而加快了前进速度。何洛思恼了,口气急迫带着愤怒,麦克看了一眼李虎丘,叨咕道:“女士,这里停车会有危险的,车外的饥民和附近的游击队……”何洛思愤怒的打断他的话,“我让你立即停车!”

    卡车忽然停下来,引发了连环追尾,幸运的是每台卡车的前后都安装了撞木,这东西是为了防止车打不着,用来相互顶撞启动车辆的,这时候倒是起了保护的作用。何洛思打开车门跳下车,向着小女孩奔跑过去,李虎丘在后面跟着。何九姑娘愤怒的冲到兀鹫群近前,挥手呼喝,试图让兀鹫群放弃即将到嘴的食物。兀鹫群发生一阵骚乱,几只兀鹫振翅后退,翅膀扇动引起的腥风臭气令人作呕。何洛思全然不顾,将那个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梳着两只枯黄小辫的女孩抱在怀中。回头冲男人喝道:“你还在那不紧不慢的,还不快过来帮我赶走这些该死的秃鹰。”

    李虎丘眉头紧锁,小女孩的生命能量已尽枯竭,躺在地上的母亲肩头和干瘪的胸脯都已被兀鹫啄的皮开血流,暴露出来的伤口处几乎没什么肉。“这女的没救了,把孩子抱到营地找专业人士医治吧。”虎丘走到兀鹫群前,目露寒光一扫,兀鹫群顿时惊慌成一片,纷纷争先恐后振翅高飞。

    随后而至的麦克见此情形不由大为惊讶,这些兀鹫见到食物后连雄狮都很难驱赶走它们,这位年轻的华夏富豪似乎只用了一个眼神便将这些令人厌恶的沙漠清洁工赶走,他是怎么做到的?麦克用惊奇的目光看了虎丘一眼,然后凑到近前,检验过地上女人的伤势后基本肯定了李虎丘的判断。

    女人的同情心一旦泛滥,有时候会变得不可理喻。何洛思抱起了小女孩,却固执的要求李虎丘把那位可怜的母亲也抱到车上,看样子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下。李虎丘在她坚定不移的目光注视下,将那位母亲抱到车上。

    车队重新启动后果然不出麦克预料的遇上了麻烦,几辆大卡车起步时因为载重过大陷入地里,麦克过去帮忙时,两辆吉普车从远处开来拦住了去路。车上有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家伙,高举着冲锋枪,在车队前叫嚷。

    何洛思跳下车,无所畏惧的冲上前去质问这些人要做什么?但对方说的是非洲土著语,何洛思精通多国语言,连着试了法语德语和英语,根本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过这些游击队员们也蛮奇怪的,他们只是咖喱咖喱的乱叫,却无一人上前动粗。

    李虎丘坐在车上默默看着,没有轻举妄动。他当然不是怕事,而是担心鲁莽坏事。一者这些游击队员明显对何洛思并无恶意,二者这些家伙明显不是来自官方的军事组织,做事情多半不会循规蹈矩。那个所谓营地离这里已经不远,或许他们双方会有些瓜葛。虎丘担心贸然行事会破坏了人家双方的关系。事实果然不出贼王所料,麦克闻声赶来时,这些人已经开始往卡车上攀爬。麦克用土著语叫着请他们等一下。然后双方开始交涉。

    交涉之后,麦克指挥人从车上丢下几十袋粮食。车队重新上路,李虎丘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些非洲游击队员明显是来劫道的,按照华夏绿林好汉雁过拔毛的原则,这些货物二一添作五都是客气的。麦克告诉他,非洲有很多游击队,绝大多数都是非常残忍的散兵游勇,形同匪徒,但这支游击队不同一般,他们战斗力和纪律性甚至都强过了政府军,纵横整个撒哈拉各国都拿他们没办法,如果不是连年干旱导致兵员严重稀缺,同时武器又不足,推翻当局都有可能。

    李虎丘好奇问道:“那这么说来,这位游击队的领导者也很不一般呀。”

    麦克神秘一笑说:“你很快就会看到了。”

    ※※※

    李虎丘现在的表情很有趣,他看起来笑的很开心,笑容里却更多是自嘲。他先是从电话的另一端,小楠哥口中得知帅五竟赢了金·克拉克,从此封王赌坛。接着便看见何洛思从那间由帐篷搭建的手术室中跑出来,兴奋的告诉他,那个被他认作必死无疑的女人活了!

    “当你开始不相信奇迹,便是流于平庸的开始。”何洛思开心不已,得意洋洋献宝似的对虎丘说,“这营地里有一位华裔神医救活了那个女人。”

    李虎丘看着她因那女人活过来而洋洋得意的样子可爱极了,心中喜欢,颇感惊奇的问:“那女的脏器功能衰竭,可说生机已绝,只一息尚存而已,什么样的神医这么了不起,竟然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虎丘问完这句话后就看见了这位神医。

    她推开帐篷的帷幔走出来,嘴里叼着一支烟,满手鲜血,像刚刚杀人无数的样子。脸上一道道的尘土,身上的白大褂早成了土黄色,一块块褪色的深褐血斑留在上面。长发微泛枯黄且发髻凌乱,随便用一支简易发卡扎在额头两边。眼角已有几道浅薄的鱼尾纹,暴露了她年龄的秘密。但就在这一瞬间,李虎丘却觉得她是一位绝色丽人。她的眼神宁静如水,长着与虎丘几乎一样的鼻梁,天然优美的唇线,尽管身上血腥腌臜,头上发髻凌乱,但她站在那儿,却绝无一丝狼狈之意。

    她径直走到虎丘面前,唇角微微翘起个美丽的弧度,笑道:“你就是虎丘吧?”

    李虎丘点头,不算看照片,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来这儿之前他都不知道她也在这里,而见到她的时候,她本人与照片早已是大相径庭,但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看着风将眼前丽人的发髻吹的更凌乱,虎丘瞬间读懂了张天鹏。而她则继续笑道:“我就是李语冰。”说着,竟伸手在虎丘额头上一抚,“路上辛苦了,有什么话等你们休息一阵子,傍晚风停了再说。”

    说罢,她便将指间的香烟弹落,转身回了医务帐篷。只寥寥片语后便把从几万里之外过来看她的嫡亲堂弟丢在外边。何洛思看着她的背影,兴奋异常:“她就是你堂姐?”李虎丘点点头,“看来就是了。”何洛思打量着虎丘,与李语冰比较后道:“我现在完全相信基因的作用了。”李虎丘道:“我恰恰相反。”

    何洛思和李虎丘休息的帐篷里摆着一个水盆,里边是清水。何洛思知道这里的水很金贵,却也没想到会金贵到这地步。这盆水就是给他们两个用的?李虎丘看着何洛思犹豫不决的样子,想起他们来的时候带了一些矿泉水过来。何洛思摇头道:“这里严重缺乏干净的水,那些水已经被送进医疗中心的库房了。”李虎丘淡淡一笑,“你用吧,我不用洗也能保持身上清洁。”说着他脱掉身上衣服,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胸腔一阵,浑身气血勃发,通身毛孔刹那张开向外喷了一股气。何洛思惊讶的发现他浑身四周出现一团雾状气体,眨眼间消散在眼前。而他的身上果然变干净了。

    “你这也太神了!”何九姑娘兴奋的叫道:“这是什么功夫?洗澡功吗?”

    功夫练到化劲后,便能做到羽不能加,虫不能落。但在这尘土飞扬狂风肆虐的非洲大地上,再高的功夫也不可能完全隔绝掉身体发肤与外界的接触。李虎丘这一手激发气血净化自身的绝活儿是将隔空劲集中的力道分散延伸至通身来用,不过是一时兴起而为之。若以洗澡功名之倒也贴切,只是想要将气血控制到这种程度,天下间不过三四人而已。

    何洛思只道是儿戏一般,兴奋的问虎丘,要练多久才能做到?李虎丘想了想,告诉她:“尚楠如果能遇上大机缘,兴许三五年后能练到。”何洛思想尚楠才不过二十四岁,看样子也不需要太久远,又问:“那要是遇不上呢?”虎丘坏笑道:“那就是一辈子都无望,小楠哥体力雄健,平平安安的,再活个百十年大概没问题。”

    何洛思刹那兴趣顿减,老老实实拿起手巾浴洗一番后上床睡觉。李虎丘哄得她睡着了才步出帐篷。

    ※※※

    营地旁边的山坡上,李虎丘和素未谋面的堂姐李语冰并肩而坐。

    李语冰道:“没想到咱们姐弟会在这里相认吧?”

    “你特意来这个营地等我的?”李虎丘嗯一声反问道。

    “是啊,咱们两个,一个是离经叛道的女革命者,一个是名震江湖的华夏贼王,在家族里那些姑姑堂叔们眼中,李家的面子都快被你我给丢尽了。”李语冰额首道:“我其实很久以前就想看一看我这位比他老姐我还富传奇色彩的弟弟是什么样子。”

    李虎丘道:“还不就是这个样子,倒是你第一次见面,着实把我震撼了一下。”

    李语冰道:“这个地方缺水,但任何时候都不缺病人,要不是你带来的这批药品起了作用,我现在还得在医疗救助中心瞎忙,哪里有时间拾掇拾掇自己,又脏又丑的,都不成样子了吧。”

    李虎丘摇头道:“不是,其实很美,我想张天鹏如果看到你那个样子,只会更为之着迷。”

    “他就是个傻瓜。”李语冰眼中闪过一丝愧意,语气淡淡中难掩的是柔情蜜意。

    一个女人说男人是傻瓜时,通常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真傻,第二种她喜欢的那种傻。在海外赚下百亿美金资产,位列世界华人财富榜第三的天鹏哥当然不可能是真傻子。李虎丘道:“既然你也喜欢他,何苦要弄的跟牛郎织女似的?”

    李语冰燃起一支烟,开始细述如烟往事:“十几年前,我和许多大学同学一起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李虎丘额首道:“我知道,但那件事不是已经被老爷子摆平了吗?”

    “爷爷只能解决掉外面的问题。”李语冰一指自己心窝,续道:“这儿的问题却一直都在,当年死伤了那么多同学,作为组织者之一,时至今日却发现当年的冲动之举幼稚之极,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最后害人害己害国家,一想到那些永远不能再睁眼看世界的同学,我就害怕回到国内,害怕安逸幸福的日子,我只有将革命进行到底,才会睡的着吃的下。”

    李虎丘注意到她说的是睡得着吃得下,而不是睡得香吃的也香,显然这样的日子并不能完全释放她心中的悔恨和愧疚。道:“原来是这样,看意思,姐你是打算为亚非拉人民的解放事业奋斗终身了?”

    李语冰抿嘴一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非洲人也是人,帮他们得到自由只是我的工作之一,治病救人也可以让我觉得舒服些,你来的路上遇上我的游击队了吧?”

    李虎丘点点头。李语冰介绍道:“我的队伍不属于任何国家和部落,哪里有不平就打到哪里,这几年我们帮着非洲人打过法国人,荷兰人,甚至是美国人,也还帮过美国人打过利比亚人,不为钱,就只是为了自由的信仰。”

    李虎丘叹道:“可惜自由常在高处飞,没有力量总难免有无奈拘束时刻。”

    这句话似乎说中了李语冰的心事,她重复了一遍自由常在高处飞。

    姐弟二人望着山下,天近傍晚,营地升起袅袅炊烟,柴油机的轰鸣声响起,下边开始出现点点灯光。高价请来的,来自欧洲的打水井队的夜班人员刚接班,开动机器继续看似无望的努力。望着眼前运动的一个个生命,半晌的功夫他们谁也没说话。

    荒漠中昼夜温差很大,但李语冰却无丝毫寒意。李虎丘歪头问:“姐,你练过什么养生的功夫吗?”李语冰点点头,道:“这个营地里有一位印度老头,是印度北派瑜伽大师祖鲁的亲弟弟,多年前我就认识他了,那时候我常常心绪难宁,身体也越来越弱,后来他就介绍我拜到祖鲁大师门下学习北派瑜伽。”

    李虎丘看出她功夫极深,甚至已登堂入室,心里却不禁奇怪她是怎么做到的。李语冰谈兴正浓,看出虎丘心中疑问,续道:“祖鲁大师认为我的天赋一般,学习瑜伽术健身尚可,真想藉此平复心中波澜甚至入道却难如登天,可是那时候我已经接近发疯的边缘,只要能让我忘记那些死在我面前的同学,多苦多累我都不在乎……”

    人的精神需要至究极时,便能爆发出超乎寻常思维的潜力。李虎丘当日也曾因为燕子姐的离开而极于情悟于心。所以他能想象李语冰修炼瑜伽的过程。从化劲层次到绝顶宗师境界,堪称是人体的一次蜕变。身为武道中有数人物,虎丘深知其中艰难。能做到这一点,足以说明他这位嫡亲堂姐是多么优秀。

    李虎丘是来劝李语冰回心转意的,可真正见面后他才弄明白张天鹏那样一个巧舌如簧的家伙为何会拿她毫无办法。他发现除了爱这个原因外,还或许因为自家这位老姐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智珠在握,任谁都难动摇的气质。

    虎丘回忆生平所遇几位最出色的女子,落雁、李李、春暖、摩柯、甚至谢抚云,论相貌都要胜过她,但落雁比之差了分睿智,李李在她面前更像个孩子,春暖不及她从容,摩柯逊色于她身上的随性慈和,谢抚云则缺了她身上的沉静如水平易近人的韵味。

    在此之前,虎丘认为凭张天鹏的人品气度,天下没什么女子是他配不上的,见过老姐之后,才豁然开朗,如果一个男人真心爱上这样一个女子,定是一辈子难放手。她仿佛是无数个不完美凑成的完美,作为女人她貌似几乎毫无破绽。要怎样才能打开她的心结呢?

    第450章 家

    李虎丘与何洛思留了下来,每日里随着李语冰忙于救治垂死挣扎的非洲饥民。与李语冰接触的越多,越发现这位老姐内涵深刻不同凡响,简直就是尊活菩萨。虎丘已萌生退意,他现在觉着自己没像何九姑娘似地反被李语冰影响的不思还乡就已不错了。连日来,虎丘舌绽莲花,多次劝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的结果却往往是反被李语冰说的爱心顿生,摩拳擦掌要与非洲饥民共存亡。所幸虎丘这辈子眷恋红尘,酒色财气声色犬马的生活方式已融入骨髓,自问这一世都不大可能达到老姐的人生境界。这才每次都及时悬崖勒马。没中了老姐的反间计。

    几次下来,李虎丘基本已放弃劝其回心转意的打算,并非虎丘没义气,实在是天鹏兄爱上的女人太与众不同,试问,一个肉眼凡胎的家伙怎么可能渡化得了得道的菩萨?

    李语冰常爱念叨法国作家西蒙领取诺贝尔文学奖时的演讲:“我亲眼目睹了一场革命,参加过特惨的战争,当过逃兵,挨过饿,被逼进行重体力劳动,经历过各种各样要命的病,接触过神父和烧教堂的人,资产阶级和无政府主义,哲学家和文盲,跟地痞流氓抢吃抢喝,后来我绕了地球一圈——但我活到七十二岁,仍没有发现生活的意义。”她没有活到七十岁,也没有被逼着进行体力劳动,但她的人生中所经历的痛苦却未必比西蒙少。她不但口才了得,而且在内能心口如一,在外则知行合一。

    营地的伙食极差,每个人的热量供应皆有规定。那些白粥烙饼蔬菜罐头李虎丘吃了两天就腻歪了,觉得嘴里淡出个鸟来。于是便盯上了荒漠中垂死与酷旱作斗争的野生动物。每天夜晚,总有一大群孩子围坐在篝火旁期待着李虎丘烧烤好的肉食。自从来了个李虎丘,营地四周的野生动物出现频率锐减。尽管如此,却无一人因此讨厌李虎丘。就连动物保护主义者麦克都包括在内。营地所有人都希望虎丘与何洛思多住些日子才好。不过,李虎丘眼见老姐誓要将‘圣女’进行到底,苦劝无果后几次想走,何洛思却总说再住些日子。

    何洛思对李虎丘的打算早已从不看好到嗤之以鼻,何九姑娘现在觉得自己深受李大姐的佛光普照,精神世界已高尚的像一朵扫尽尘埃的降世白莲。她对这里的一切投入了极大热情,只不过从小到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过惯了,何洛思会做的事情实在不多,营地里各行各业,她力所能及的事情几乎没有。洗纱布人家嫌她浪费水和宝贵的消毒剂。分粮食她每次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看见是小孩子或者老弱妇孺的便多给些,青壮年的便少给些,其结果自然是引来纠纷无数。虽然如此,但何洛思仍乐此不疲。

    在此期间,何九姑娘甚至拒绝与虎丘行房,理由是外面的饥民那么痛苦,咱们不好太过欢乐。李虎丘觉着她的理由有点扯淡。在这营地里住了快俩月,期间李语冰亲手接生的孩子就有几十个。虎丘说人家饿着肚子都不忘穷欢乐造小孩,咱们实在没必要苦行僧似的为难自己。何洛思有几次架不住他的魔爪和花言巧语的攻势,半将半就的让他得手几次。结果就是在这边第三个月时,她发现自己的月事不来了。何洛思认为这是虎丘打算离开这里耍的阴谋诡计,但大人可恶,孩子却是无辜的,何九姑娘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终于答应近期内离开非洲。

    何洛思开始出现妊娠反应时,打水井的专业队伍已经历了六次失败的尝试,在巨额佣金的诱惑下开始尝试钻第七口井。井队的老板认为这个地方根本不可能钻出水来。但李虎丘说只要相信,奇迹就会出现。井队老板心中对李先生的话不屑一顾,但看在十倍价钱的份儿上还是决定开钻第七口井。结果奇迹真的出现了。当甘洌清澈的水从地下千米深处喷涌而出时,井队老板几乎把李虎丘当成上帝来崇拜。营地的人们聚在一起换个舞蹈,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贼王也禁不住跟着众人一起又笑又跳。

    印度少女扬·达维是李语冰的中医弟子,跟李李一样也是生具异香的体质。也是营地的医疗官之一。在这几个月当中她多次找李虎丘的麻烦,甚至有时候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李虎丘对此表示理解,他一厢情愿的认为是因为之前在赌桌上得罪了这小姑娘。但当地下泉水喷涌而出时,她第一个拥抱的人正是李虎丘。

    一个女孩子如果对每个人都很好,惟独对你从来不假辞色,甚至故意做出厌弃的样子,却还常常出现在你面前时,绝不会是因为讨厌你,多半她是喜欢上你了。只是由于各种原因难以启齿而感到矛盾纠结。

    ※※※

    傍晚,还是那个山坡,李虎丘和李语冰。

    “这就要走了?”李语冰手里拎着酒壶,难得的流露出难舍之意。上一次面对分别时她不肯稍加辞色给自己心爱的男人,因为她怕天鹏哥会舍弃一切留下来,她知道那男人一旦留下就不会离开。但在自家弟弟面前却不必有此顾虑。即令她再如何强大,也始终是个人,并且是个心思细腻,情感丰富的女人。

    李虎丘指着山下的巨大蓄水池,说:“力所能及的事情已做完,虽然做了点善事,但我这辈子是肯定与天堂无缘了,来之前本来打算劝你跟我一起回去,但来这以后才发现,你和我不但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心性也是如此相近,一切以我为主,本心自由不愿受任何外物影响。”

    李语冰道:“应该是你像我才对,这叫先有其姐后有其弟。”说着呵呵一笑,举起酒壶道:“来,姐祝你一路顺风。”

    李虎丘接过酒壶,痛饮了一大口。酒是虎丘从欧洲带来的。在当地酿粮食酒是违法行为,因此十分难得。虎丘喝了一口便将酒壶还给李语冰。道:“酒里兑水了,不好喝,你留着慢慢喝吧,等我回去以后就安排船再送一批物资过来,到时候一定给你带几十桶最好的白兰地。”李语冰道:“最好还是二锅头,洋酒怎么好喝也喝不出家的味道。”李虎丘满口应承。

    山坡下,小姑娘达维正专心致志在草丛中寻找可用的草药。姐弟二人都注意到了她。李语冰说:“她今年才十九岁,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一个男人。”李虎丘道:“等到她二十九时也许早已忘了我长什么样子。”李语冰笑了,“女孩子一辈子只有一个十九岁,谁都没有权利替她选择该去喜欢谁。”李虎丘不愿多谈,索性闭口不搭腔。李语冰大体能明白他的心思,对此她也持肯定意见,之前的话不过是站在达维的立场说的。话题一转,又道:“回去以后替我跟他说,有合适的就找一个吧,别等了,再等下去也是浪费时光,人一辈子好时候也就几年。”

    李虎丘道:“这话你最好自己跟他说去,我答应人家的事情没做到,哪里还有脸面再去替你传话?”

    李语冰淡然一笑,“你们不是朋友吗?难不成你真希望这话由我亲口对他说?”说罢,狡狯的看了虎丘一眼。

    李虎丘登时醒悟,“好,回头我一定把这话带到,不过老姐你可当心弄假成真,他当真找了别人,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李语冰的神态有些调皮:“那样最好,其实这不是什么考验,只是想让他在我心中变的更重要,若有一天我觉得对他的愧疚更胜其他时,我便回到他身边,去过相夫教子的日子。”

    情感游戏无疑是成人眼中最好玩的游戏。让人乐此不疲,就算有点虐心,常使人感到疲惫,参与者还是有乐在其中的感觉。这大概就叫犯贱吧。

    李虎丘恭维说:“也只有老姐你才不担心有一天人老珠黄,会没人要。”

    “少来。”李语冰笑道:“不担心才怪,所以才要拼命的练功,为的就是保持住青春,男人都是视觉生物,女人无论多有内涵,在男人眼中,美貌永远是唯一的才华,但这美貌并不单指容颜,还有气质,每一个女人身上都有其独特魅力,不管是柔弱的还是中性的,好女人会让身边的男人感到自豪,一些有特别气质的姑娘,皮肤黑点,糙点,前平后瘪,视觉效果一般,但是见落花垂泪,读红楼黯然神伤,主动问男人能不能抱她一下,也还是能有男人欣赏。”

    李虎丘忍俊不住,开怀笑道:“能听到你这番妙论,我就放心了,你就好好在这边追求理想吧,我可是要回去了。”

    李语冰张开怀抱,道:“明天姐就不送你了,临别前拥抱一下,你从小到大姐都没缘分抱你一下。”

    姐弟拥抱时,李语冰在虎丘耳边说,你爸爸的身体在战场上出了点问题,李家咱们这一枝,开枝散叶的重任就全看你的了。

    李虎丘身体一僵,愣在那里。很久以来虎丘都在责怪李援朝,却没有细想过他为什么明明深爱燕雨前,甚至不惜为之独身这么多年,却始终不肯接受自己多次刻意安排的相聚。女人可以姿色一般气质卓然,只要内心充满感情之火就是可爱的。男人却不能高大威猛外强中干,硬不起来的男人如何去爱?这是男性尊严的源泉,柏拉图式的爱,多纯粹都是借口。这种事情,只有男人才最了解男人。

    ※※※

    李虎丘临时放弃了去中东的计划,马不停蹄回到国内,带着何洛思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同行的还有因为偷情一事被泄密而一直留在欧洲的尚楠和陈慧琪。

    当两个男人领着两个编外女人走进燕宅时,燕雨前赏了他们两大碗闭门羹。燕明前挺着大肚子对姐姐说她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然后带走了尚楠和陈慧琪。李虎丘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顺便偷听了小姨的心跳脉搏声,燕明前似乎并不是特别生气。大概是因为有他这个花心浪子做比较,尚楠的可耻行径并非不可原谅,又或者是她已受够了独自应付小楠哥强悍体魄的日子。虎丘一直觉得燕明前对尚楠的情感其实并非像表面上那样强势,总之人家的问题自己回去解决了,尚楠是老实孩子,很少犯错误,偶尔犯了大约也可以谅解。而他自己这回的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燕雨前的态度很坚决,有了孙子以后,儿子在她心中的江湖地位直线下降。尽管她看上去依然很年轻,推着两个孙子出门时常常被误会为妈妈。但她已经完全适应了奶奶这个角色,以及半退休状态照顾孙子的生活。在她心中,这就是她日后的完美生活。李虎丘略约能猜到老妈的心思,这事儿还得看落雁的态度。燕雨前的强硬正是源自对落雁的理解和支持。

    萧落雁说话了,她打开门让虎丘与何洛思进来。然后面无表情对何洛思说,去吧,买个房子住下来,这个屋檐下没有你的位置,孩子生下来就送到这边由我来养,我的观点是,不管是哪一个生的孩子,只要足够优秀,就可以继承这个家的一切,前提是他们必须如他们的血脉一样,紧密相连融洽相处,所以他们名义上只能有一个妈妈,就是我!接受这个条件你就留下来,不接受,就回港澳去,李虎丘愿意去你那,我萧落雁就带着孩子让贤。

    何洛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落雁的态度已经好的超乎了她的想象,所以她只问,我能随时来看我的孩子吗?萧落雁点点头,说:“当然,并且孩子满十八岁以后我还会告诉孩子你是谁。”何洛思看一眼一旁沉默的虎丘,真诚的对萧落雁深鞠一躬说:“谢谢大姐。”

    李虎丘也想对落雁说些感谢之类的话,但萧落雁不给他机会,她对他说,“我知道你有能力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我也很清楚你那个情不自禁的坏毛病是怎么得的,但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我爱你,包容你,理解你的痛苦,并尊重你的过去,甚至还纵容的荒唐,是为了温暖你心中的伤痛,而不是为了让你一次又一次伤我的心。”

    萧落雁再次大度,此事就此告一段落。燕雨前虽然头疼于儿子的风流孽缘,却也不得不承认虎丘与乃父截然不同,能闯祸更有解决问题的本领。李虎丘没有急于把从李语冰那里听来的关于大李同志的隐疾一事告诉老妈,这种事情关乎男人尊严,凭李援朝对燕雨前的感情,如果能治好他的病,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家人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何洛思就在燕宅附近买了一套公寓楼。办这件事的人正是曾经与何洛思关系匪浅的陈李李,关于何洛思与李虎丘的关系,她最有发言权。自然清楚这属于历史遗留问题,属于有情可原的范围内。她为何洛思能像个正常女孩子一样,找个男人生个孩子感到高兴。总好过小喝九过去假小子似地装男人婆。萧落雁虽然有点封建年代豪门大户里掌家大妇的派头,虽然精明霸道了点儿,但却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很容易相处。在南洋人的概念里,李家还称得上是个好归属。

    ※※※

    那晚之后得某一天,李虎丘终于靠着死缠烂打一往无前的精神赢回在家中的合法席位。他在被窝里深情的对落雁和李李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老天似乎有意要考验他,说完那句话的第三天,他就在申城去见李援朝时遇上了马春暖姐妹。

    在东南经贸工作领导小组的办公地,李虎丘在走廊里和马春暖姐妹迎面相遇,想回避也已不及。马春晓对李虎丘的大名早如雷贯耳,但真正见面却还是第一回。小机灵鬼似的从老姐的脸颊颜色上便猜到了面前帅哥的身份。在心中与楚烈做了一番比较,这个李虎丘比楚烈多了几分邪气,少了许多英雄气质。还是楚二哥好一些,真不明白老姐为何会对他念念不忘痴心一片。

    马春暖乍遇心上人,一下子愣在那儿,瞬间想到这人便是自己第一个男人,顿时霞飞双颊。李虎丘对于这位马二小姐从来敬而远之,但现在,他自觉内心中已筑起长城,足以抵挡住任何糖衣炮弹香风美人。所以,他没有刻意回避,主动微笑致意。马春晓用疑似楚烈万里追逃时的目光看着虎丘,“你就是李虎丘?”

    李虎丘含笑点点头。他一笑马春晓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贱男人跟姐姐都那样了,而且二姐为他留在申城发展,暗地中不知为他李家的事业付出了多少,他居然还能没事儿人似地冲她们姐妹贱笑!最可恶是,就是这个家伙,险些毁掉了楚二哥全部自信。一想到楚烈,小姑娘的火儿腾的一下顶到脑门儿。事先无征兆的抬起小脚去踩李虎丘脚面。她当然踩不到,李虎丘轻松的避过,她小脚踩空却还不肯罢休,又追着踩过去。马春暖自然不会看着她胡闹,把脸一沉,拉住春晓,斥道:“你胡闹什么呢?看你成什么样子?哪里有半点像个长辈?”

    李虎丘顿时尴尬了。马春暖却白了他一眼,拉上春晓匆匆走了。

    李援朝的办公室里,李虎丘察言观色,仿佛第一次见面似地,打量李援朝老半天。他在凭着自己无上的知觉力感知李援朝的气血运行,经络阻塞情况。如果是功能性障碍,他甚至有把握不动声色的就帮老爹治好。观察了半天,他发现李援朝体内的经络气血运行顺畅,这个中年男人比绝大多数人的体质要好。看样子不似功能性障碍,难道是外伤?那就得亲眼看一下才能确定了,又或者故作无意的碰一下也行。还有一种可能是生物毒素导致的器质性变化,如果是第二种则彻底没希望,若是第三种则李虎丘没有办法,但也许有人可以做到。聂啸林就曾说过,华夏古导引术中有一门来自黄帝内经的奇术叫做祝由术,可以导引天地自然生机入人体,几乎可以做到活死人,肉白骨,令枯木逢春。

    李援朝很长时间没看到儿子,但现在他更想看到的却是两个孙子,他非常想让虎丘把孙子领来跟他说会儿话。家庭生活对他而言似很近,却又遥不可及。他这二年偶尔会得半天空暇,便会在安保人员的安排下,悄悄前往甬城,在燕宅附近偷看,偶尔能看到燕雨前领着双胞胎孙子,保姆抱着孙女在外边溜达。便会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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